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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小时以后,一辆军用路虎慢慢停靠在了警局门口,那样低调却令人一眼惊骇望而生畏的车,大喇喇地停着。寒峰眯起眼睛挡着过分灿烂的阳光下车,到处乱看,直到看见那个纤瘦的女孩儿从警局里面出来,勒了两圈红痕的手铐还戴着,她想要走上前说话,那警员却伸臂挡在她面前,冷眉挑起,示意禁闭期间不能私下与人交流沟通。
他必须,在旁边听着。
一夜之间,那女孩儿本就巴掌大的小脸仿佛就削瘦了许多,仰头听着警员说话时颈部及锁骨瘦弱的曲线暴露无余,寒峰眯起眼看着,心里微微刺痛。他以为她已经想好要离开顾景笙重新回来了,上前就去扶她瘦弱无骨的臂,并哑声让警员将她的手铐打开。那纤瘦的身影却往后退,挣扎,一张苍白的小脸抬起,灿烂的阳光刺红了她的眼。
“寒峰……你有电话吗?”
她的手机在被关进来前就被没收了,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与外界联系珉。
寒峰整个人一僵,疑惑地点点头,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给她,无意中碰到她摊开的掌心,寒峰颤了一下,一双年轻的黑眸瞪大看向她,脸都泛白——怎么一个人连掌心,都可以冰冷成那样?
她只低头按着号码,接通后按在耳边,不知是打给谁。
半晌后像是通了,她嫣红皲裂的唇轻柔开口,一个一个脆弱而沙哑的字都让寒峰听得清楚,“……我妈妈的事……我不计较了……嘞”
“我不恨你……”
“我答应……回京都……”
“……我拿这些事……换你的一句话……”
寒峰的眉倏然一跳!虽不懂林亦彤在铺垫什么,但她打给首长霍斯然时候这幅乖巧平静的样子却让他有些揪心担忧,她的嗓音已因整夜的饥寒疲惫变得极度沙哑,他要微蹙着眉仔细听,才能听得清她接下来说什么。
“……我求你……让景笙从这里,平平安安地出来……从此……再不会有人去找他的麻烦……”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彻底反应过来的寒峰瞪大了快要绷裂的双眸,劈头盖脸地将手机抢回来,“啪!!”得一声“哗啦”摔碎在了警局门口的墙上!!那巨大的声响将周身两个警员及刚走出警局门的人都吓得震惊跳脚,霎时间只感觉燃烧的怒火快要将警局的房顶都掀翻!!
剧烈的喘息中,寒峰那一双几乎能杀人的眸直直盯上了林亦彤,像是终于知道了不、可、思、议这几个字怎么写!!!!
“……林亦彤你疯了是吧??”他猩红着眸抖着唇问,“你脑子没有长吗?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看得不够清楚!你要他在了一个随时都出生入死的地方保你心爱的男人平安无事是吗?!!他他妈的是你丈夫!!!”
那近乎咆哮的吼声,震颤了她脆弱的耳膜。
“你是当真不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咬牙切齿,几乎要暴怒着谴责自己以前没有看清楚这个女人真实嘴脸的事实!
在他寒峰的眼里,那个高高在上的霍斯然几乎就是他的神,容不得任何人有哪怕半点的侵犯。他的确是不懂男女之间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此刻,他却只看到一个当着自己丈夫的面精神出轨却还不知廉耻的恶心女人!!她再削瘦无骨,也不是为谁;她再疲惫可怜,也是他妈的活该,根本不值得人有半分同情!!!
那个纤细削瘦的女孩儿却没有被这撕裂般的低吼声震动半分,眼眸泛红,一张小小白白的脸没有任何生动的表情,她知道寒峰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每一句都那么妥当合适。可是她是真的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连身份情绪都是那样不容侵犯的事情,而他们这些最最普通的人,生老病死却都是正常。
她要救顾景笙。
她在摧毁着他的尊严与耐性在救顾景笙……她知道危险,可是她不后悔。
因为拿这些来换顾景笙有可能会承担的几年牢狱之灾……是值得的,是很值得的,她一点点……都没有后悔。
“我知道他是在意这些的……”纤小的女孩儿轻声开口说,皲裂的红唇微哑吐,“我曾经想过……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是夫妻……以后我可以再也不必,用这种极度卑微乞求的姿态……来跟他说话……”
眼眶越来越红,她嗓音轻得气若游丝。
“……可是我错了……”
她想要的平等与地位,从未有过;
她想要的尊重与庇佑,也从未有过;
当初他逼迫着她以婚姻做条件救顾景笙,时间一长她自己就忘了,可如今大半年已过,他们夫妻一场,却还是硬生生将她逼回这样卑微的原点。谁愿意踩着自己的尊严,来死死撑住那现实中强压下来的权势与黑暗?谁愿意对着自己挚爱的男人,卑躬屈膝,下跪乞怜?
可寒峰此刻早就被震惊和暴怒冲昏了头脑,什么都听不进,那一口倒吸着的冷气,被怒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发写不出。他死死咬着牙,只能转身嘶喊一声“砰!”得一脚踹在车轮胎上,车身都震得颤了颤!
接着剧烈喘息,踉跄着过去开车,隔着茶色的玻璃死死地瞪了她最后一眼,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在尖锐的摩擦声中冲出了警局的大门!!!
他妈的
霍斯然沉默许久,慢慢挂掉那个电话的时候,云裳就在旁边。
暴风雪夹杂着冰雹被呼啸而来,打在粗粝的脸上剧痛如刀,搜救队已经在那黑洞洞的死亡区里面打捞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捞到那一名在暴风雪中消失的战士尸体。
他突然就泛起猩红血丝的眼眶,抿紧的锋利薄唇,让云裳想到了刚刚的那个电话。
“……你说……这件事是我错了?”他转头,深邃的黑眸里有着滔天的剧痛,低沉的嗓音问云裳。
云裳一怔,不明所以。“我不过就是有些忙……不过就是联系困难通讯不好……不过就是跟她聚少离多……”他咬牙,一个字一个字仿佛都沾着血,“也不过就是晚了那么一天,救她和顾景笙出来……她至于,为了这么个男人,宁愿就这么跟我回头,再不计前嫌?”
——这才几天?
她妈妈去世,才几天?算起来还不到一个星期,用中国的古语说还尸骨未寒……如此这般,她竟然都能选择放下?
霍斯然实在是想象不出,想象不到,或许是他自己此刻被嫉妒与暴怒的情绪冲昏了头也说不定……可是他是当真想不明白……她跟顾景笙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在她口中根本不算“爱”的感情……浓到,足以令她如此?
如此得……让他嫉妒。近乎疯狂得嫉妒。
耳边传来“咯吱”“啪”之类细微令人恐惧的声音,云裳吓得小脸微白,纤睫一颤才看到那一款墨色的手机已经被他给生生攥碎,那压抑的巨大情绪让人背后一凉,冷得发颤,她嗓音艰涩地发出:“斯然……”
霍斯然却突然笑起来,英挺的眉眼透着可怖的释然,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施展在手中,他松开,那墨色的机壳碎片便坠入脚下的泥潭之中,他哑声说:“……算她狠……”
他起身,挺拔的身影站过去往回走,“……你知道么?”他冷笑着问云裳,“这辈子能把我霍斯然伤到这种程度的……就她这么一个……”
他点头,“……算她狠……”
云裳整个人被此刻霍斯然的状态吓得不轻,她连忙起身,白着脸叫一声“斯然”就想上去扶他,他却手臂一抬避开她的手,猩红的眸死死盯着她看一眼往前走,可前面——是一片压根儿都还没勘察而过的死亡沼泽。
暴风雪让地面结了冰,随时可能塌陷进去再也出不来的。
“斯然……”她急得眼都红了,急得索性把宽松的军衣下摆一裹,头也不回地跟上他!!踩在上面的每一步她都心惊胆战,徘徊在生死之间,可说出的话,却句句都如针般刺入他心里,“……你不要急,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顾景笙可怜她自然心疼……而且他们以前是情侣,没一丁点爱还在一起干什么呢……不是曾经也到过结婚的地步吗……”
霍斯然大步流星的脚步逐渐变慢,转过身来,一双杀人般嗜血的眸死死地盯着她。
“是吗?”他反问,“心疼?”
云裳心里剧烈的心跳,重若擂鼓。
纤睫剧颤,她泛白的唇鼓足了勇气开口:“是啊……共患难,总是会互相心疼……昨晚菲菲去过警局处理他老公的事,看到过了……他们昨晚就关在一间小小的禁闭室里,没有暖气,就只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她自然会想先救……”
没说完,她的勇气,就已经被霍斯然眸中的杀气给吓得彻底没了。
冷笑,勾起的嘴角像是极度牵强的牵扯,勾到一半就死都浮不起来,他哑声问:“抱在一起?”
“还有呢?”他幽幽地问,“除了这些,还看到了什么?”
他要知道。知道那些没有他存在的时间里,他熨帖在心头挚爱无双的人儿,都做了些什么。
云裳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她裹在衣服里的手紧紧掐着自己,逼得自己勇敢,因为胜败……就在此一举。
“咣当”一声,铁门打开。
女警员一张尴尬又畏惧的脸出现在门口,喊道,“顾景笙,林亦彤,出来了!”
那因为极度困倦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头枕在顾景笙肩上的纤小人儿慢慢清醒,一双朦胧的水眸看着外面的人,那人站在女警员后面,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然为什么,觉得好几个世纪都没见过他了。
跟女警员低声说了几句话,陆青走过来,把钥匙先扔到顾景笙脚下,再蹲下来在林亦彤面前晃了晃,“哎,回神。”
纤小的人儿这才回神,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眼眶却就已经湿润了。
可她这次却是高兴哭的,她发誓。
陆青也笑,拍拍她的肩,再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哑声道:“来,先起来再高兴,起来再说。”
顾景笙同样疲惫的眸也微微诧异,先自己打开了手铐的锁,再抱着林亦彤站起来,将她的手铐也打开,丢到旁边。这个时候陆青也一身风流倜傥地站好了,看一眼他们的姿势,没再说什么就带她们出去。
林亦彤始终浑浑噩噩的,不懂发生了什么,一双水眸带着疑惑望过去,陆青将填好的手续单扔过去,看她一眼说:“别瞧着我——你的事儿我原本不知道,昨天有一个退役师长的晚辈提起这事传到老首长那儿,我才过来跑这一趟,”他瞅瞅她一身狼狈甚至有些脏的米色针织衫,抬手就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护士……这点卫生都不讲,嗯?”
她捂住额头,弄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晕晕乎乎的,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陆师长,”她嗓音沙哑地说道,“你刚刚填的保释单上,是只有我,还是……”
还是她和顾景笙两个人?
陆青这个时候才插着口袋看了顾景笙一眼,那一眼,仔细看的话是冷冽如冰透着杀气,可再一恍惚就恢复正常,勾勾嘴角:“走了。你俩。”
那一瞬,不知为什么,那纤小的人儿眼睫一颤,眼前陆青的身影晃过,她却仿佛看到了——
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眼神。
“省军区分院旁边的旅馆,价位中等你先过去住,不是没房子么??暂时落个脚。”陆青出了警局门就对她说。
一个名片递过来,已经被铐了整整两天多的手腕自动并着去拿,她心下有一点不踏实,总感觉有一丝一缕的寒冷从周身出发将她缠绕住,原本捆缚着她快要不能呼吸的事就这样轻易解决,她有一点点怕,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对霍斯然做出的承诺,还需不需要去兑现,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那张单薄的纸片,指骨泛红,她心头思绪烦乱。
一旁,顾景笙和陆青正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只见陆青浅笑着,顾景笙的礼貌与谦逊似乎在他眼里只是一出戏剧一样。“你来谢我救了亦彤么?”陆青笑得很诡异,想了想问,“你以什么立场?”
“以她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的立场。”顾景笙淡淡道。
陆青摇摇头:“她可不只是对你重要而已,而且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不是你。”
“没关系……”顾景笙俊脸微微泛白,勾起一抹清浅到不可见的浅笑,“我还是很谢谢你,陆师长。”
真的。
能让他心爱的人免收不必要的苦难,哪怕陆青对他的成见再深,他顾景笙的心里面除了庆幸与感激,再无其他。
陆青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打算再看这两个在一起,他随意摆了摆手当做了结,开了车门就上去,跟林亦彤打个招呼就驶出警局门口。
顾景笙轻轻走过去,看到她褪去手铐之后裸露的腕,伸手,轻轻地握上去。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口袋里被关了两天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在寂静得令人发憷的清晨想得惊天动地。
两人对视一眼,他泛白的薄唇勾了勾,以示她放心,接起来。
“喂?”
接下来林亦彤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只能通过顾景笙的面部表情来读懂,却发现顾景笙脸上只是一成不变的浅笑与平静,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学会了怎么去伪装自己。
那纤小的身影却越来越焦灼不安,因为那电话打得很久,顾景笙只说了几句话,“是吗?”“多久?”“好”。
挂了电话,她仰头用沙嗓音问:“坏事?”
顾景笙把手机放回口袋,浅笑依旧:“……好事。”
林亦彤摇头不信,口吻自然而坚定:“好事的话你不会这样笑。”
顾景笙忍不住笑意加深了一些,除了眼眸里星星点点的痛与伤之外其他无懈可击……可他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是好事。
——刚刚的电话是省卫生厅的人打来的,说是管理层内部新下的命令,把他从下层的市警局调到公安厅来,具体的职位是与海防有关的一个部门部长。口吻那样鼓舞人心,仿佛是他顾景笙凭空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因为这样的职位,有人就算打拼一辈子机关算尽都爬不上来,而他顾景笙27岁,这一路平步青云的速度,却已经令人眼红到了发指的地步。
不降反升,这在他年轻的生命里是第二次。
云成君此刻估计正气得想要杀人,因为原本经过这次陆洺止的事可以将顾景笙彻底整死,却没想到他居然越过自己平步直升。可是,只有顾景笙自己知道,这一次宛若搭高楼般摇摇欲坠的升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区区市警局副局的倒台,泛不起多大浪花。
危害国.家安全罪这种罪名,只有升级到省级官员的位置,一旦被揭开才能震动全国,激起惊涛骇浪。他的父母,亲戚,朋友,所有他爱的和爱他的人,都能眼睁睁地看到,且被统统彻查与牵连。
顾景笙笑着,不动声色,暖着她那只在掌心里怎么都暖不热的手,知道那个深渊又再次朝他逼近了一步,像她们icu病房里的重症患者被下了第三道病危通知书一样,离死亡一步之遥。
她还在不依不饶,蹙着眉让他说实话,顾景笙却俯身轻轻捧住她的头,哑声说:“你累了吧?我送你过去,让你先洗漱休息一下,等休息够了,我再告诉你,好么?”
那一句“你累了吧?”,让那个纤小的身影眼睫一颤,看着他的眼睛,强撑着精神的意念这才慢慢倒塌,她浑身的确很脏,心也如在沙漠跋涉千里的路人般疲惫不堪,他问了一句,她才当真觉得累,有点不能再往下撑了。
旅馆外面,顾景笙在一家汤粉面馆买了外卖,一路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