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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中不乏乖巧伶俐的侍女,然而被指派来伺候赵禹和韦一笑起居的,却是一个满脸横肉,一副凶相的粗莽汉子。
啜了一口温凉的茶水,一时间赵禹倒有些怀念小昭在身边时,衣食起居无微不至的日子。
韦一笑欲言又止,待将要歇息时,终于忍耐不住说道:“教主,咱们就这样留在这庄园里,有些不妥吧?”
赵禹听到韦一笑的提醒,笑一声道:“蝠王且安心,咱们留在这里,倒是比外间还要安全几分。这邵敏郡主也要行刺杨完者,倒和咱们不谋而合,在扬州这段时间,大可精诚合作一番。”
韦一笑仍未释然,叹息道:“可是咱们明教终究和鞑子朝廷势不两立……我冒昧问一句,教主和那位郡主千岁怎么有了牵扯关系?”
赵禹听到这话,先是沉默片刻,而后才沉声道:“蝠王应是晓得我的家世出身吧?”
韦一笑点点头,现在赵禹前朝帝胄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他也早有听闻。
赵禹眼中闪过一丝惘然,说道:“再高贵的身份,都要合时宜才能发挥效用。我父亲当年宦居大都,做得鞑子朝廷招揽士人一个招牌。这汝阳王李察罕,却是一个倾慕汉学的蒙古人,他请我父亲做他一双儿女的老师……”
虽已事隔多年,赵禹娓娓讲述起来,往事却仍历历在目。韦一笑一边听着,却将赵禹浅笑祥和表情收在眼中,心中禁不住一叹,暗道何止那邵敏郡主待教主不同寻常,便看教主这模样,只怕他自己心里对这鞑子郡主也是难以割舍。
赵禹吸一口气,又笑道:“世人皆好奇我这一身武功是个什么来历,几次有人问我师承何人。其实我直到如今,却是不曾正经拜过一个师傅。若强要说一个,绍敏郡主可算得我的启蒙恩师。若无她最初从家中供奉的高手那里学来一些武功再转授与我,这世上却未必会有魔君赵无伤这样一个人物。我这一生,肯踏踏实实去信任的人本不多,她便算是一个。”
韦一笑听赵禹这般说,旁人的心思情事,他却不好置喙。只是眸子一转,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便开口问道:“是了,教主既然与那汝阳王府也有一些牵扯,可晓得那番僧苦头陀是个什么来历?”
“蝠王怎么问起这问题?”赵禹好奇地问了一声。
韦一笑皱眉道:“教主可是记得,咱们教中本有光明左右二使,除了左使杨逍之外,还有与杨逍并称逍遥二仙的范遥?范右使几十年前突然消失,而后一直杳无音讯。今日我见那苦头陀与教主对得一掌,武功路数与范遥颇有相似之处,心下好奇,便问一声。”
赵禹听完韦一笑的话,皱眉道:“蝠王莫非怀疑那苦大师便是范右使?这似乎不可能啊,我也曾向敏敏问起这苦大师的来历,此人数十年前便在王府中,乃是西域花剌子模国人。瞧他相貌,也非我中原之人。况且,只是对得一掌却瞧不出什么端倪,蝠王莫不是瞧错了?”
韦一笑摇头道:“我倒不是怀疑苦头陀就是范遥,范遥此人生得俊朗无比,几十年前算得咱们教中第一美男子,却也不是苦头陀那样丑怪样子。至于两人武功路数相似,却是有些根据。教主可瞧得出,苦头陀那看似平实一掌,实则有许多后路变化隐藏在其中,虽只是一只肉掌,若仔细咂摸却似刀似剑?”
赵禹略一思忖,点头道:“这位苦大师武功路数的确渊博,我幼年时也从敏敏那里学来一些他的武功招式,平实中有变化,哪怕寻常一路刀法,若仔细钻研咂摸,也大有玄机。此人单单在武功招式上的造诣,据我瞧来,应是比杨左使犹高了一筹。现在想来,他一个异域之人,却能练成诸多精妙武功,真算有些不同寻常。”
“教主可否将学自苦头陀的武功演练一番?待我来仔细瞧一瞧,应会更有把握。”韦一笑连忙说道。
赵禹闻言后,心下也觉几分好奇,便一边回忆着,一边比划起幼年时所学的几路武功招式。
韦一笑仔细看着,眸子却越发闪亮,到最后更是拍掌低呼道:“不错了,这就是范遥那一派的武功路数!这苦头陀,必然和范遥有着极深的关系!”
赵禹收起武功招式,笑道:“蝠王可是把我闹糊涂了,武林中各家武学,我也多有见识,却是瞧不出这些武功是个什么来历。是了,范右使此人师承又是哪里?”
韦一笑却笑道:“莫说教主瞧不出这些武功的来历,只怕这江湖上也无人能瞧出这些武功的来历。若让那苦头陀来再施展这些武功,只怕他也会忘了。”
他见赵禹脸色愈发疑惑,便解释道:“要分讲这一路武功,还得从几十年前的旧事讲起。几十年前,阳教主尚在时,咱们明教在西域很是兴旺。适逢蒙古在西域的汗国发生叛乱,西域百姓死伤惨重,咱们明教在西域多有信徒,在这场乱子里损伤不少,阳教主大怒,便率领教中精锐高手,闯进当时生乱的察合台汗国王帐,想要给那汗国大汗一个教训。”
赵禹对这些明教旧事却不甚明了,听到韦一笑讲起,心中也觉好奇,便认真听起来。
韦一笑续道:“当时咱们教中除了教主和左右二使之外,四大法王都还未凑齐,不过老一辈的高手武功之高却远胜现今。那蒙古大汗帐下虽也高手如云,却还挡不住咱们教中精锐高手。阳教主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杀进王帐,骇得那大汉望风而逃,自此后再不敢随意虐杀西域百姓。”
赵禹听到这些明教老一辈高手以一介匹夫却能威迫一国之主,也觉心旌摇曳,却还好奇道:“这却又与武功有什么关系?”
“马上就要讲到了。”
韦一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咱们教中高手冲进王帐中,虽然没有见到那早已逃跑的蒙古大汗,却在王帐里救下一些被鞑子兵捕获的西域武林高手。只是这些人大多已经奄奄一息,原是那些鞑子捉来他们严刑拷打,逼问各自的武功奥妙。咱们救下这些人后,其中大半在归途中已经不治身亡,余者最后存活下来的也少之又少。不过,倒有一个隐世门派的高手熬了下来。他感念咱们明教相救之恩,便想将自己一身武功传授给教中兄弟,一者算是报恩,一者也是不希望自家武功断了传承。”
“不过,咱们教中,阳教主身怀乾坤大挪移神功,自不待言。余者各位老前辈,也都各有惊人技艺,没得心思去学别家武功。未免寒了人心,教主便命令教中光明二使以下年轻一辈去那位高手面前,要他自己来挑选传人。”
赵禹听到这里,好奇的插了一句道:“莫非蝠王这一身惊世骇俗的轻功便是当时所学?”
韦一笑摇摇头,说道:“我的这身轻功,却是某一年去滇南办事时,迷路在群山当中,误入其中一座山涧里。在山涧里某个山洞里偶然发现一套残缺的身法画像,借鉴了那画像,又加上自己这揣摩,才有了现在的造诣。”
赵禹听到韦一笑讲起这一番奇缘,心下也觉诧异,但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在昆仑山间白猿腹中发现九阳真经的秘籍。这世上好运气有奇缘者,本就不只自己一人。感叹了几分,赵禹又问道:“是了,那位隐世的老前辈又是哪个门派?咱们教中可有人被他选中做了传人?”
“是叫什么逍遥派还是天山派,年代太久远,加上当时我练功出了岔子,也没心思再学别家武功,便没有太过在意。”
韦一笑一边思忖回忆,一边说道:“当时咱们教中年轻一代的出色人物,也是有几个的。光明左右使自不必说,余者当时正当壮年的殷白眉,五行旗几个掌旗使的师父,都是武林中一时俊彦。至于紫衫龙王黛绮丝和谢老三,当时却还未入教。”
讲到这里,韦一笑突然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才继续讲道:“当时咱们教中这些年轻高手也都各有师承,要他们改投别派,心下也是不愿。不过,那位老人家倒也和气,只说要将他门中武功传承下去,倒也不必一定正式拜师。因此大家才勉强答应下来,凑在一处被挑选。这当中,颜垣那矮冬瓜的老子颜三白最是热切,合家上阵,竟连拖着两条大鼻涕的颜垣也给抱去,他们父子两个却是第一个被淘汰下来。至于为什么,教主你可猜得到?”
赵禹听到这问题,低头思忖起来,沉吟道:“颜旗使武功虽未算得顶尖高明,不过心思灵活,应变也快,想来幼时应有几分天分,怎么会第一个被淘汰下来?”
韦一笑捧腹大笑道:“就因为他们父子两个一脉相承的五短身材,只合做个世代打洞的土耗子,却是白白错过了大好机缘。原来那什么逍遥派挑选传人还有一个规矩,便是一定要生得好皮囊,男的要俊逸不凡,女的也要相貌出众,幸亏我当日缺席了,若不然自家生得这相貌,只怕也要被几个阴损人挖苦半生,如颜三白那可怜鬼一般到死都念念不忘!”
赵禹也忍俊不禁笑起来,却也好奇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是传承武功,只要瞧一瞧武功天分的高低,怎的还要和相貌扯上关系?”
韦一笑也叹息道:“这件事,也在教中被人津津乐道许多年,只是随着老一辈故去才渐渐被人淡忘,至于殷白眉那些皮囊差的,却是引以为耻,一生也不主动提起。那位老人家当真也古怪,连个师徒的名分都可以不要,却唯独对相貌有个严苛要求。这般遴选下来,教中得选的,只有油头粉面的杨逍、范遥还有一个莫百草。”
“莫百草又是哪个?”赵禹好奇问道。
韦一笑解释道:“咱们教中,原本除了五行旗并各分坛之外,总坛中尚有几处堂口,莫百草便是当时百草堂的堂主,主要负责为教众义诊,治伤疗毒,只是后来或是后继无人,又因教中内乱,这些总坛直属的堂口都解散了,只剩下了天地风雷四门。是了,这莫百草便是胡青牛的师父。”
听到这里,赵禹脸色忍不住变得凝重起来,胡青牛医术之高,天下皆知,而他的夫人王难姑又有毒仙之称。两人即是师兄妹,自然传承自同一个师父,那莫百草一手教导出医仙并毒仙,自然是极为了不起的人物。这般算来,明教中入选这三人,杨逍自不必赘言,武功之高,赵禹亲眼所见,至于那未见过面的范遥,据说也是与杨逍不分伯仲的高手,加上这莫百草,竟然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赵禹心下正觉凛然,又听韦一笑续道:“入选这三个人,各得传一项本领,至于是个什么名目,因他们各自发过誓言不与第二人言,因此旁人却都不知道。只是其后数年间,杨逍、范遥武功突飞猛进,成了教中年轻一代的翘楚。原本他们两个武功虽算是不错,却还远远达不到远超同辈的地步。而莫百草则更是夸张,原本医治个伤风感冒都束手束脚、拖拖拉拉的蹩脚郎中,则更好似脱胎换骨俨然成了医道大国手,治疗什么病症,皆都药到病除。胡青牛那医仙,比起他师父来,本领须还差得几分。可惜那莫百草名为百草,竟真要学神农去尝百草,多年前误服毒草不治身亡。”
“眼见到他们三个这般惊人的进步,大家才晓得明教这番是得了怎样大的机缘。而那位老人家在一年之后,终于因为旧患难愈,加之同时教导这三人,心力交瘁而死。他临终前叹息道,自己资质愚钝,门派里所学的传承,不过十之一二,其中大半,或是早已失传,或是毁于战祸,却难再重现人间。”
赵禹听到这里,心中惊诧莫名,咂舌不已,暗道这个隐世门派竟然如此了得,不过十之一二的传承,便造就了两位一流高手并一位医道圣手,真不知全盛时却是怎样一副兴盛模样。他原本对自己现下所学已经颇有几分自傲,待听完这一桩明教旧事,心中些许骄傲,顿时荡然无存。天下之大,确是无奇不有,知得越多,越明白自己的浅薄,任何狂傲自负,皆是坐井观天、固步自封的愚蠢可笑举动。
韦一笑也一脸感慨叹息道:“天下奇人异士,多如恒河之沙,便得一两手出色技艺,却也算不得什么足以狂傲的资本。”
感慨过后,他又转回先前的话题,继续说道:“杨逍与范遥这两人的武功,看似不成套路,实则却皆有各人的特色,皆是涉猎良多,既博且精。杨逍的武功,教主也见识过,一旦施展起来,飘逸流畅,哪怕是凶险至极的生死搏杀,也能显得行云流水般写意无比。而范遥与杨逍比起来,博杂之处犹有过之,一套掌法中变化多端,令人目不暇接。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的招式之多,似乎无穷无尽。记得谢老三初入明教时,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对逍遥二仙年龄不大却位居法王之上也分外不满,便与范遥斗了一场。两人这一战,从日出一直到日暮,谢逊的武功且先不说,单讲范遥,他恶斗整整一天,竟没有重复用过一招!”
赵禹听到这里,脸上亦流露出惊诧之色,才明白众人交口称赞范遥武功博杂,竟然博杂到了这种地步!
“两人斗这一场,到最后,却是谢老三被范遥层出不穷的新招磨得彻底没了脾气,拱手认输。到最后他忍不住问了范遥一句,你这套掌法到底有多少式?”
韦一笑讲到这里,却卖个关子,笑着问向赵禹:“教主可知范遥是怎样答的?”
赵禹思忖片刻,说道:“两人恶斗这么久,少说也过了几千招吧。天下再繁琐的武功套路也不可能有几千式之多,我猜范右使这套掌法却是只传精义,未有形招。”
韦一笑对赵禹竖了竖大拇指,说道:“教主的武功造诣和认知,真是强了太多。可惜当年我们却无这等认识,却是被范遥那答案唬了许多年。他回答道,单以招数论,这世上还未有人能逼得他黔驴技穷,便连阳教主都不可能!”
赵禹听到这答案,心下却有几分了然,又仔细揣摩了几番自己学自苦头陀的那些武功路数,果然发现一丝以往忽略的问题。这些武功路数,招式之间虽然搭配巧妙,但更多的却是传承的一种更深层次的变化,而非简单拘泥于固定招式。以前他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学来之后随手用来,随着武功日渐高强,对于早先所学的武功招式却很少再仔细咂摸。
这番得到韦一笑提醒,赵禹再仔细揣摩一番,才晓得自己真是足够幸运。蒙学之初,便未被一些固定的招式套路限制住,打下一个随心所欲的基础,这样在以后才能将所学尽数融会贯通,却非拘泥于一家一派,守成不变。一时间,对算得上用心良苦的苦头陀也越发感激起来。
他皱眉道:“听蝠王这般讲起来,似乎你怀疑那苦头陀便是那逍遥派的传人?”
韦一笑点点头,说道:“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两人武功路数相似,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西域动荡多年,那逍遥派偶有一两个传人在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赵禹仔细思忖片刻,才说道:“可惜那位苦大师又聋又哑,性情也孤僻,却是不好向他探问些什么。”
韦一笑洒脱一笑,说道:“纠结这些做什么,范遥他杳无音讯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已不在人间。若他还活着,定能晓得咱们明教如今浩大声势,若有心,肯定会回来与这些老朋友聚一聚。”
赵禹听到这话,也只是笑了笑,便将此事放在一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