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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或多或少总会加入联盟,骨肉血亲,敬爱的师长,萍水相逢的朋友,甚至于势不两立的仇敌。一旦结盟,人便失去了真我,联盟扭曲了人心,抑或人心扭曲了联盟。
赵禹不清楚这样解释,张无忌是否会清楚,是否会舒服一些。事实上提出这一句话来,他也不是为了开解张无忌,而是让自己舒服一些。
这段时间他每每会想起幼年时生活在大都家中那高墙环绕的一方小天地,那时候一心想出去,待到终于踏出来,却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以他为中心的五行旗联盟还很稚嫩,所以他要力保联盟发展的纯洁。身处武当派联盟的叶家是他需要拉拢的对象,所以他必须要抹杀叶家身上武当派的影响。殷梨亭是否适逢其会出现在滁州抑或早有图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叶家认识到在滁州武当派还不足以保护他们周全,只有仰仗自己鼻息,叶家才有可能延续下去。
这样功利的做法,是当下最合适的。因为他的根基太浅,远未达到海纳百川的底蕴。刘福通窃据颍州分坛就是最能令人得到教训的喧宾夺主。
武当派虽是出世的武林门派,但与其有关联的地方士绅则是活生生有利益诉求的世间中人,他们未必对滁州这要冲之地没有图谋。他们通过武当派为纽带与叶家联盟,可以轻而易举将五行旗赶出滁州!
为了保障五行旗的发展,赵禹要彻底杜绝这个隐患。他迟迟不肯以真正身份示人,存的正是这样一个忧虑。
诚然,以他祖上数代在江南的人脉和影响,可以轻而易举聚拢起大批江南士人。但除了一个虚妄的前朝宗室的身份,他根本没有足够力量驾驭这些人。这些人会将他高高奉起,在他眼皮底下勾心斗角,而他对此只能袖手旁观,做个傀儡。就像天下灭秦时的楚怀王熊心,亦或者后汉献帝刘协,做个群雄争霸的布景,当别人分出胜负时,被随手丢弃。
正因有这样一个认识,赵禹才明白他在这乱世中若想有一番作为,甚至比白衣草莽出身的朱元璋还要艰辛,稍有不慎便会成众矢之的。所以,虽然近来麾下许多人建议他立正朔、竖旗号,抢占大义,都被他置之一笑。现在,还远未到时机!
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披荆斩棘,步步经营,直到成长为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到那时,他所谓的前朝正统身份才会发挥出惊人的影响力。
回到城守府,赵禹便下令讨虏军并五行旗精营入城,关闭四门,及时实行宵禁。他不清楚叶家最终会否屈服,所以要表现出自己不吝惜大肆屠杀的决心!
徐达常遇春一身戎装坐于右侧,刘伯温、杜遵道等一干文士在左首,全都敛息凝神望向上首的赵禹。几位掌旗使则尽数分往城门处,预防有武功高手趁机夺城。整个滁州城充满肃杀气氛。
这一座原本的知府衙门,本是百年前蒙古人南攻大宋时所建的统军万户府,节堂仪门点将台一应俱全。按照赵禹的吩咐,此时前门大开,点将台下摆了八个案子,每个案子上摆了一枚官印,从知府官印依此向下。这是为来拜会的滁州士绅望族准备的,先来先取。滁州有名望的士绅之家共有九户,明日之后必有一家要在滁州除名!
对于赵禹的安排,杜遵道略显犹豫,迟疑道:“滁州眼下局面尚可,这样激烈的手段,只怕要适得其反啊……”
对于这个和自家二哥同窗的原国子监生,赵禹印象不错。杜遵道没有一般书生的迂气,处理案牍琐事颇有心得,这一个多月来安置教众并整理户籍,此人都出了大力。
听到他这般说,赵禹认真解释道:“杜先生不是江湖中人,对那些名门大派见解难免不深。这些门派扎根一地,以行侠仗义为名,以江湖仲裁自居,以师徒传承为纽带,影响深远比之官宦世家还要强。尤其眼下世道纷乱,谁都乐意与他们结个善缘,危机时寻求保护。这样强大的号召力,远非寻常江湖帮派能够比拟。那殷梨亭出面保护叶家只是一个苗头,若不能快刀斩乱麻将隐患扼杀在萌芽中,过不了多久只怕合城士绅都要托庇于武当派,到时候这滁州城,还算是我们的么?”
听到赵禹的讲解,杜遵道才知事态之严重。自古以来,便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不论多强盛的朝代,要统治四野八荒,所谓民心向背最重要是争取地方乡绅士吏的人心。若有这一群人拥戴,自然政通人和事半功倍,但若这群人离心背德,无论多开明善意的政令,下行到地方上都会变了味道。
若合城士绅都有恃无恐的不遵五行旗政令,纵使一时占了滁州城,也难以扎根于此。濠州红巾军之所以轻而易举攻下滁州城,与滁州士绅不肯支持元廷不无关系。而五行旗若想真正占据滁州,这次与士绅的较量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不过,杜遵道还有一个疑惑,便开口问道:“若那叶家不肯就范,难道明日真要屠尽满城士绅?”
这一次,不待赵禹开口,刘伯温便回答了他:“主公将官印摆于点将台下,正是预防了这一点。杜先生你莫看府衙前门可罗雀,其实那些士绅们对此地情形早已了解通透,眼下斟酌拿捏,不过是自抬身价的手段。他们不肯定自己归附后主公会给他们多大权力,因此才迟迟不肯前来拜见。”
听到这话,杜遵道摇头叹息道:“我出身贫寒,自小便感受到乡绅鱼肉乡里的害处。他们盘踞一方,根深蒂固,朝廷但凡有什么征捐杂税,落到他们手里操办,总会无端加上一层。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纵能改朝换代换了皇帝,却换不了他们,百姓终究还要过苦日子!”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一时间众人都不知如何作答。他们加入明教,各自心中未尝不是怀着一番热血,不只想驱逐鞑虏,更想一革前朝弊端,创造一个真正能让百姓受惠享福的新天地。可是事到临头,却蓦地发现,他们终究还是绕不开乡绅的阻挠限制。
良久之后,赵禹才喟然叹道:“历朝历代,但凡雄心之主,无不有用兵四方、开疆拓土的举动,除了扬威异域这虚妄说法,未尝没有革除弊端的念头。人民会繁衍,土地却不会增多,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到最后耕者无其田,世道便要大乱。究竟怎样做才是正理?只怕那至今还未降生的明尊也说不明白!”
在座皆是信奉明尊的明教徒,赵禹这番话落在他们耳中登时觉得有些刺耳,不过他们都是明教中的有识之士,晓得明教真髓是那永不放弃的新希望和飞蛾扑火的不惧之心,从未将个泥塑胚子的明尊瞧得太重。片刻不适后,便顺着赵禹的话头思忖下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景象不止存在乱世,盛世中也屡见不鲜,真应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沉默了片刻,赵禹才开口对刘伯温说道:“待此间事情告一段落,刘先生能否拨冗带我去张中道长在船山那无垢世界看一看?”
刘伯温叹息一声,点头道:“希望主公不会失望……”
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待,到黎明时,镇守西城门的烈火旗辛然来报说道:“武当派的殷梨亭已经跃出城墙离去了。”
赵禹精神一振,急忙问道:“他走时可曾留下什么话抑或有什么举动?”
辛然忿忿道:“此人张狂的很,出城后曾大喊到若我们敢为难叶家,必然不肯罢休!若非总旗使严令不许杀了他,我真想出城教训一下他!”
听到这话,赵禹拍拍手,笑道:“诸位,大事定矣!且都散去梳洗一番,养养精神,今天可是忙碌的一天!”
众人听到赵禹的话,纷纷起身活络着四肢,枯坐一夜,武将还未觉得如何,一干文士们却有些禁受不住了。
众人还未完全散去,便听到衙门前响起一个声音:“草民叶琛,冒犯总管,特来负荆请罪!”
赵禹闻言望去,看到那叶琛跪在庭前,果真是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