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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镇显然也有些惊讶,俯在宋青葙耳边低声介绍,“是武康侯府的杨二爷。”
宋青葙当然认识钟琳的夫君,良木的匾额还是他亲自向五爷求来的。可秦家跟杨家根本没交往,认亲也是突然兴起的念头,他来干什么?
几乎同时,亭子里的四个大男人也齐刷刷地看向宋青葙。
宋青葙打扮得比昨日要简单,穿着大红色的云纱通袖袄,发髻上只插了支丹凤衔珠的金步摇,可凤口衔着的那颗龙眼大小的红宝石却璀璨至极,令人一见就难以移目。
大红配金最显富贵与气派,若是气场不足,就很容易被衣服压下去。
宋青葙没有勋贵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但她胜在长了双比红宝石还要明亮的好眼,让人不得不把视线从红宝石移到她身上。
尤其,她身上的通袖袄特别收了腰身,而低下长裙的裙幅又极宽,被微风轻轻扬着,越发显得腰肢纤细柔软。
站在高大魁梧的秦镇身边,如日月辉映,相得益彰。
清平侯看着拼命绷着脸试图压抑着喜气的秦镇,突然就叹了口气,这孩子性情像他娘像了个十足,对人好,就恨不得把心掏出去捧给人看。他娘就曾这般对自己,可当年自己不明白,亲手拿着刀一下一下往他娘心尖戳……如今后悔也晚了,只希望儿子比他娘幸运,捧出去的心能被人珍惜呵护着。
宋青葙照足礼数磕了头敬了茶,送上亲手做的鞋,清平侯递给她一个封红,封红很轻,感觉就只一张纸。
宋青葙将封红交给碧柳,转向老二秦铭。
秦铭穿件月白色纻丝直缀,衣摆袍角处用金线绣着密密的水草纹,手中执把金扇子,举手投足间,金光闪耀烁烁生辉。他“唰”地收起扇子,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大嫂。”
宋青葙回礼,笑着递给他一只雕海棠花的木匣子。秦铭道谢接过,却未打开,摇着金扇子跟杨靖康窃窃私语。
老三秦钧则神色清冷,上下打量宋青葙好几眼,才淡淡喊了声,“大嫂。”
宋青葙将那块青田石递了过去。
秦钧似乎有些意外,斜了眼秦镇,才将青田石收进袖袋。
然后是秦家唯一的女儿秦钰,宋青葙特别绣了四只配色纹饰不同的香囊,取四季平安之意,每只香囊下面系着镂空的金色小老鼠——秦钰属鼠。
秦钰爱不释手,脆生生地说,“谢谢大嫂。”
最后轮到杨靖康,宋青葙将为了应急而临时带来的文房四宝送给他,杨靖康很意外,笑着收下了。
清平侯三代单传,直到秦镇这辈才有了三个儿子,不错只有秦镇是嫡子,其余秦铭、秦钧以及秦钰都是陈姨娘所生。因此秦家人口甚是简单,亲戚也少得可怜。
认完亲,宋青葙不好马上就走,可亭子里除了秦钰都是大男人,她只好凑过去跟秦钰说话。
秦钰比宋青葙小半岁,个头不高,性子很活泼,指着香囊上的花问:“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长在何处?”
宋青葙图新奇,用的是付氏描的花样子,只知道花名,至于产地习性什么的也是不知。
两人说了会话,秦钰坐不住了,收好自己的香囊,跑到秦铭身边,“二哥,大嫂送了你什么?别人的都看过了,就你的用匣子盛着。”
秦铭无所谓地将匣子扔给她,“自己看。”
秦钰打开,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看秦铭,又看看匣子,忍着笑,快步溜到清平侯面前,“爹,大嫂给二哥的。”
清平侯一愣,笑容便从唇角绽开来,看向宋青葙,道:“这礼送得好,最合收礼人的心意。”
宋青葙一时辨不清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红着脸道歉,“儿媳考虑不周。”
秦镇闻言,悄悄握住她的手,“父亲没有怪你的意思。”
清平侯的目光落在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了片刻才移开。
杨靖康自清平侯府出来,打马去了本司胡同的教坊司。
五爷正斜坐在溪边大石上,仿着曲水流觞,边听曲子边饮酒。褚永则在柳树下猛扇扇子。
杨靖康看五爷摇头晃脑地正入神,没敢过去惊动,走到树下跟褚永低语几句。
褚永听罢,拱手谢过杨靖康,心情复杂地看向五爷。
世人都说自己是五爷的心腹幕僚,还以为五爷做的事都是自己的主意,岂不知五爷才是那个深藏不漏心思最重那个。
五爷的想法,就连他有时候也猜不透。
褚永在五爷跟前坐下,伸手取了只琉璃杯,在手里把玩片刻,道:“看来秦家不怎么待见宋三娘,认亲时,老夫人跟侯夫人都没去,侯爷倒去了,没准备见面礼,给了个封红……等二郎回来,可有得闹腾。”
五爷听了,微眯着眼睛,问:“最近你的功夫荒废没有,能不能打赢秦镇?”
褚永寻思会,苦笑,“天热肝火旺,是得动手打一架,不过,对付秦镇我还真没把握赢。”
五爷启唇笑道:“输赢无所谓,只要打了架,就有借口去清平侯府……清平侯跟常太医是过命的交情,当年清平侯还是世子时,去贵州平乱,被一箭射在心口窝,差点没死在那里,常太医妙手回春保他一命,后来大军回撤,常太医被俘,是清平侯卖身娶了个寨主的闺女才把他救回来……”
褚永隐约明白了五爷的意思。
皇上年近花甲,身体一直不太好,时有呕吐晕厥之症,可这两年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身体也比以前健壮了,甚至还能生个儿子。
常太医专替皇上把脉,最清楚皇上的情况。
可常太医性子谨慎口风极紧,一向独来独往,跟谁都没交情也没口角,而且他终身未娶,没有家眷,想从他口中套话不太容易。
所以,想从清平侯处下手……
且说杨靖康出了教坊司马不停蹄地回府,跟钟琳说体己话,“……秦家人不怎么待见,秦镇倒护得紧,眼光就没离开过她。宋三娘还真是个妙人儿,你没见给秦二送的那份见面礼,哎哟,忍得我肚子疼……秦二还美滋滋得直道谢……”
钟琳“咯咯”地笑,笑罢,问道:“你怎么想起到秦家去了,咱家跟他一向不往来。”
杨靖康沉思片刻,没隐瞒,“大哥让去的,说先前出了那档子事,褚先生心生愧疚,自己又不便出面,想托个稳当人去看看。我想,反正你也惦记着宋三娘,就应了。”
钟琳冷笑,“他能心生愧疚,说得好听,不定心里打什么主意。”
杨靖康道:“不管打什么主意,武康侯府已决定站在五爷这头,咱们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跟着往里淌……万一不行,到时候我把你跟孩子送出去,你给我留个后。”
钟琳窝在他怀里,好半天才笑道:“你就这么大喇喇地去了,也没带什么东西?”
杨靖康道:“我寻思半天,想起以前看见秦二买过一个挂件挺新奇,就借口想照着那个样子做一只。正跟秦二说话,秦镇的小厮进来说要认亲,我顺水推舟跟着去了。”
杨靖康跟钟琳在谈论秦家的事,秦镇三兄弟也正议论杨靖康的来意。
秦铭道:“……突然就来了,说看看那个挂件,让人照着画个百福图,取藏福之意,留着儿子满月时戴。我想挂件给了大哥,正要让人来取,远山就去了。我不过客气句,他竟然跟着进去了。”
杨靖康素来被人称赞谦逊有礼,进止有度,这次却大咧咧地参加认亲,他算是哪门子的亲戚,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秦钧冷冷地说:“管他为什么来,反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忍了好半天,又道,“我看他跟大嫂眉来眼去的,像是以前认识。”话刚出口,就感觉秦铭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秦镇闻言,手掌用力攥在一起,片刻又松开,淡淡道:“认识也没什么,我信她……”
秦钧还要再开口,秦铭打个哈哈,拉着秦钧出去了。
秦铭攥着折扇点着他道:“以后不准大哥面前说大嫂的是非,大嫂怎么样且不说,你别坏了咱们兄弟的情分。”
秦钧扳着脸道:“我是怕大哥被宋三娘骗了,你不知道,她家里赶车的是个练家子,身边那个丫鬟看着也会功夫,要真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干嘛用这些人?”
秦铭叹了口气,“大哥练得是童子功,眼力不比你强百倍,他不说什么,你在这里瞎操心……要真不放心,就暗地里多留点神,但有一样,需得尊敬大嫂,就是装,也得装个样子出来,别让大哥难做。”
秦钧没办法,梗着脖子答应了。
成亲三日回门,大表哥骑马亲自来接。
宋青葙意外地发现大舅舅竟坐在大厅正中,惊喜交加,“大舅舅何时到的?”
大舅舅笑着道:“昨儿刚到,本来想赶在你出阁那天来,可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两日,还好,没错过你回门。”
大舅母在旁解释道:“在霸县时遇到劫匪,马受了惊,你舅舅从马上摔下来,崴了脚,不能骑马,临时雇了辆马车才赶到。”
秦镇忙道:“我稍微懂点打跌损伤,我来看看。”说罢,蹲下、身子,捧起大舅舅的腿。
秦镇是清平侯世子,大舅舅是一介平民,怎么能让他给自己看脚,而且夏天多汗,气味肯定不怎么好。
大舅舅连忙推辞,秦镇动作麻利,已替大舅舅除下布鞋,隔着棉袜捏了捏脚踝,又抓着脚掌左右转动几下,笑道:“骨头没事,许是伤了筋,回头我让人送两贴膏药来。”
大舅舅连连道谢。
寒暄几句,大舅舅与大表哥陪着秦镇在外院喝酒,宋青葙跟着大舅母进了内院。
大舅母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厉声道:“亏我一直以为大姑娘聪明知礼,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要不是王太太亲眼所见,我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王太太就是成亲那日的全福人。
宋青葙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想辩解却无从辩解,直接跪了下来。
大舅母也不让起,仍是扳着脸,“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已经结了亲,就得用心往好里过。男人最要面子,你委屈也罢,不满也罢,暗地里怎么都好说,当着人给人没脸,这算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外头都怎么传的?姑爷丢尽了面子,你脸上能好看?”
宋青葙还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可一想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心里又悔又恨,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大舅母长叹一声,语气松动了些,“姑爷眼下对你有情有意,可这情分就像糊窗纸,一戳就是一个窟窿,得一层一层地紧赶着糊,才能结实了,要都像你这般戳窟窿眼,早晚这糊窗纸就得变成烂筛子,风一吹就破。这少年夫妻的情意,一大半都是在……等的时候久了,心就凉了。大姑娘好好想想。”
宋青葙低低应着。
大舅母这才拉她起来,“去洗把脸,吃完饭回去好好过日子。”
吃过饭,已快到申正,前头大舅舅他们的酒席也散了,正在门口等她们,身上的酒气很浓。
宋青葙不由抬眼看了看秦镇,许是喝过酒的缘故,他的脸有点红,挂着笑容,看着很傻气。
大舅母过去说了些什么。
大舅舅告诉宋青葙,“姑爷喝了不少酒,别让他骑马,跟你一起坐车。”
宋青葙点头,跟秦镇一起拜别大舅舅跟大舅母。
秦镇步履有些踉跄,却非要扶着宋青葙上了车,自己才上来。
两人坐定,宋青葙关切地问:“喝了很多?难受不难受?”
秦镇靠在车壁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大舅上了七香酒,我没喝多,可大舅已有醉意,我怕大舅跟舅兄面上不好看,故意装得喝多了。”
七香酒需七蒸七酿才成,香味浓郁,后劲也足。
宋青葙盈盈笑道:“大舅舅酒量极好,号称千杯不醉,你能比得过他?”
秦镇想一想,定是大舅怕他面上不好看,特意让着他,心里骤然一暖,拉着宋青葙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边,低声道:“大舅跟舅母人真好,咱们定要好好孝敬他们。”
宋青葙想着大舅一家待自己的情意,感动地点点头。
马车行在正阳门外大街上,秦镇看了看窗外不由感慨:“不枉我披星戴月来回这么多趟。”
他的声音很低,宋青葙没听清,正要问。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她身子不稳,跌进他的怀里。
秦镇很自然地伸手搂在她的腰间。
不知是被浓郁的酒气熏得,还是被他热热的气息哄得,宋青葙直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得极快,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要干什么?这可是在大街上,车帘一晃就能被人看到。
她连忙坐直身子,使劲去掰秦镇的手,“别,别在这。”额角急出一层细细的汗。
秦镇平日粗心鲁莽,今儿却不知怎么回事,一下抓住她话里的漏洞,紧跟着问:“什么别在这儿,那在哪儿?”
话说得如此露骨。
宋青葙被他问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秦镇早被她挣扎得心猿意马,眼里只有她微张的粉唇,不等她回答,毅然决然地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