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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夙媛养病的期间,外头疯传的言论依旧未曾停止,她即便是病了,上下死盯着的目光仍炽烈无比,朱炎迟迟未将后位定下,沈家同宗一族背后推力,朝野上下联名上书,推举明珠郡主为何,其中理由花样百出,奇葩招数轮番上阵,这些消息不断地从外头派来的线人传到何芳斋内,沈夙媛听了,却没什么反应。
“郡主就一点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皇上他……”林妈妈欲言又止,眉心紧拧,露出忧虑忡忡的表情。
沈夙媛明白林妈妈想说的话,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种联名上书,一众压迫的招数,他早也领教过,若撑不住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还是……林妈妈是认为皇上会因此对我产生芥蒂?”
林妈妈叹道:“皇上确实不容易,其实老奴看得出皇上心里装的是郡主,不然皇上不会为郡主以身犯险,多次私下同郡主会面,只不过……老奴是盼望着郡主同皇上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可毕竟而今这局面……就怕皇上心里个生了什么不满,难保不迁怒到郡主您身上……”
沈夙媛低低一笑道:“这我倒不是特意在意,反正早些年他心里头就存了疙瘩,不外乎就是耍个小脾气,我还制得住。而今问题是沈家的人要闹,在沈家人看来,皇上这个态度摆明是拖延时间,不想立我为后,若一旦后位另有人选,这还不闹得个天翻地覆?那时论起来……我才是最倒霉的。如今皇上还能忍,我怕的是沈家人会做出有悖德法之事……如今这等时局,有心人比比皆是,一个个都见缝插针地盯着呢,搞不好就要上演一场生杀大战。”说着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得看哥哥那边了。”
“大将军是沈家嫡长,唯一的继承人,同宗族的那些老顽固也不敢太肆意,郡主还是放宽心,大将军必能力挽狂澜,平息这场风波。”
听到林妈妈口中的话,沈夙媛噗嗤一声,抿唇悠悠地说道:“老顽固……确实,沈家到这一代已是极富贵的了,几乎是顶峰,这势头简直就要越过皇权去。却不想……我父亲是尚主,是皇家的倒插门女婿,沈氏宗族里的那些个长老心里头想什么……当人不晓得么?哼……还想将希望寄托在我和哥哥身上,真个是不自量力,到时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哎……老爷这些年来……”林妈妈想着郡主的娘亲,燕平大长公主对待沈相的态度,而沈相常年外宿,因为惹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无论真假,听在人耳里都不免叫人唏嘘感叹……驸马爷的称号并不是个香饽饽,每个人都想赶架子上的,她在府里看了这许多年,对燕平大长公主和沈相间的评价,也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沈夙媛半眯着眼,双臂舒展,换了个坐姿:“父亲在我母亲那受再多的苦那都是自己选的,没得好怨怪那别人头顶上去。而今父亲风光无限,富贵已是顶了天,再想进一步……幸而父亲不比那宗族里的人性子急,还算有些分寸,然就是曾经这么有分寸的人,到底抵不过权势的诱引……”说到这沈夙媛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或许外头……还有人会吹吹耳边风什么的,谁知道男人把不把得住这关口。”
她的外话音意思相当明显,林妈妈听着老脸有那么点羞赧,她是觉着老爷这点确实有点丢人,大家大户的老爷偷人多得是,可偷个妓子被宣扬得风风火火的,想来……就剩老爷一人了。这其中,大长公主也算是提供了一分有效助力。
“那现在……咱们还是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吗?”林妈妈问。
沈夙媛答:“以现在的情势,我们又能出什么力?观望着吧,我琢磨着过不了几日就能得出结果了。”无论是否是林暮烟封后,这她都不是很关心,因为她心头惦记的根本不是皇位,又想有实权能办事,又不用当靶子被万箭齐发射成马蜂窝头,这才是她关心的重点。
就是不知道……按着朱炎这扭捏傲娇的脾性,现在是想通了没……
……
正翻阅奏折气得都快脑淤血的扭捏傲娇的朱炎忽地打了个喷嚏,本就紧皱的俊眉拧得更深了,都快拧成一股麻花绳。他脑袋顶上就像是冒了一簇,似随时都会喷发出一团大火来。
之前因郡主而心情好了大半,每日小清新画风的乾龙殿一转眼就又成了冰冻地狱。
喻德海心惊胆战地站着一旁伺候,其他人都远远地低头不敢去打量皇上的脸色,而朱炎似无法忍受了般揉着额头将奏折叠上推到了一侧,人无力地往后头一仰,神情倦怠厌烦。
喻德海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道:“皇上累了,老奴叫人送些参茶给皇上醒醒神……?”他将音量放得极轻,他记得前几日几名太监稍稍说话声大了些,就被皇上命人拖下去打了二十个板子,至今尚未痊愈呢。这龙威已是传遍整座乾龙殿内伺候的各个太监宫女,平素里还算是平和的地方一瞬间成了沉寂的坟地似得。
“不必,朕再看一会儿……”朱炎重新拾起奏折,然而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关于立后人选之事,他越看越头疼。
按着他最初的设想,选秀一过就会立刻宣布人选,然而他心里头一直记挂着那日沈夙媛所提之事……这阵子沈家的人逼迫得紧,沈老狐狸的奏折里倒是出奇地没提封后的事,反而注重起民生问题,可朝中其他人,却是为这只老狐狸打抱不平了,一个个充当起正义使者,嚷嚷着国家大体,不可无后,请他尽快择立皇后。怎不见他刚登基那会子喊得这么痛快亢奋,真是一帮闲得紧的无事生非的茅坑里的老石头……!
心里头畅快地骂完了,朱炎的眉目稍微展开了些,他最终还是合上那些命题内容都相当一致和谐的奏章,眼睛看向他特意摆在桌头一角,从他立旨后迟迟未曾颁布,却每日都会拿出来看一遍的明黄卷轴。
皇贵妃……
他心里念了一遍,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清晨里初日的光洋洋洒洒,她的脸如刚出窑炉的白瓷,明净澄澈,朱炎想着想着,心头一动,目光沉入眼底。
“喻德海。”
被突然点了名的喻德海身子一震,立刻上前听候吩咐。
“朕要去何芳斋。”
喻德海心尖激灵一颤,这个档口上去何芳斋,危机四伏啊……他想劝,却见皇上脸色异常平静从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
皇上终究是要去找郡主的。
喻大人心里这样想着,这连日来心头上的重重忧虑竟莫名有种松了一口的感觉……
“不用偷偷摸摸的,就以探病之名即可。至于那些人,随他们去想罢!”他是天子,行事做人何时竟落得这般遮掩狼狈的姿态了,朱炎从椅子上起身,俊朗的脸庞上终于褪去那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浮现出雨过天晴的清爽。
皇上终于霸气了一回,风风火火地带了一堆随行的人来到何芳斋,引得众位整日里等消息等的快眼穿孔的秀女们心情澎湃激荡,个个都探出头来瞻仰龙颜。而朱炎恁得狠心,将一众芳心视若无睹,径自来到何芳斋。
正在外头打扫的宝芯瞧见一行人轰轰烈烈的阵仗,她这段时日每日清闲得很,许久未曾见过热闹,这下八卦之心又被点燃了,丢下扫帚转身跑入屋内,大喊大叫:“郡主!郡主!皇上来了!”
正吃着果子的沈夙媛最后一口还没彻底吞咽下去,倒是被宝芯这喊叫的劲头给惊得噎着了,玉莹目光责怪地看向宝芯,一边用手轻抚,让沈夙媛将呛到的气平顺下来,“这般慌慌张张的,不就是皇上来呃——皇上来了?!”
玉莹抚弄的手一顿,重重地摁在她背上,沈夙媛忍无可忍了:“得了得了,你们郡主我耳朵都快聋了,我知道是皇上来了,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跟着我去外头迎驾吧!”
众人俱是点头,遂跟着沈夙媛,一脸兴奋地接驾。
沈夙媛瞧见多日不见,朱炎似消瘦许多,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受到压力远远过于自己,她甚至凭着猜测隐约能明白他迟迟不立后的心境,现在见了人,这心情越是动容……
谁都不容易,但唯独他,必须要撑住这口气。因为他是皇上,他是不能倒下的人。
沈夙媛和朱炎难得一次不是一见面就争锋相对,两人对视间,气氛温馨平和,围观群众皆是鸡血满打,目光灼热。
朱炎冷下脸,环绕一圈,众人才知道收敛,不敢光明正大偷看,只敢小心瞄一眼。
沈夙媛行过礼,上前轻声道:“皇上政务繁忙,今日怎会来夙媛这?”
朱炎感受到她的靠近,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就那么悠悠地传过来,从鼻尖穿入,一点点渗透他的肌肤,而她绵软干净的嗓音如同天籁,驱散脑中沉闷的阴霾。
他往前同她硬着脾气,这次却怎么都拧不起来了。就算是沈家拿她做筹码,不断要挟逼迫,他此刻,都对她生不了一丝的迁怒。
朱炎忍不住靠近她,神色恍惚地垂眸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低叹一声:“朕…朕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