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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被厚帘遮住的华盖马车在琥国京都的宽大主街道上疾驰,原本以为是朝着北边皇城去,但却在长兴街的尽头突然打了个拐儿。坐在里面的华服男子突然身体一个不稳,扶住了两边的窗框,浓眉紧轩,脸色突地一变。
倾身往前欲要撩开厚重的门帘,却不想外头有什么重物压着,黑压压地彻彻底底堵住了车门。付康原本天生神力,又练功刻苦不曾懈怠,但再大的力气一旦用到了此车门上,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了无踪迹,根本就再也使不上力气。
再加上车内檀香阵阵,这是宫内的熏香,付康早已经闻地习惯了,此刻闻来却觉得大为不妥。宫内熏香清新淡雅,不似这一回这般浓郁,而且其间似乎混杂了其他的香料,人一闻便有昏昏欲睡之感。
付康越想越觉得不妥,但身在其间已经根本无法动弹。只憋着一口气力,打算等待这辆马车停住之后再寻觅一线生机。
而横王府这头,横王妃黄氏迟迟不肯回到王府中去。她送走了横王之后,总是觉得心中烦躁,太阳穴突突地跳。女人天生有直觉,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人的直觉更是敏锐。
天空乌云散开,昨夜下的一场小雪未来得及堆积便已经融化,地上流着一条条泛着银光的小溪,在青石路面上纵横交错。
王妃在府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冷风吹僵了脸,面色隐隐有些发青之后她才在身边侍女的小声提醒下准备转回屋子里继续诵经念佛。
手写的迦楞经已经过半,佛前的蒲团已经跪地凹陷了下去。潜心礼佛,只是为了替横王冲刷杀戮的血腥罪孽。
但就在王妃转身的同时,身后有马蹄声响动。
王妃一愣,立即回头,轻盈的裙裾飘舞,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形的弧度,甚为漂亮。
“姐姐——”来的人即使在冬日也额头渗出一些细汗,抬起袖子抹掉汗珠,眼睛笑的弯了起来。少年白皙的皮肤在冬日寒冷的空气里分外干净,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丝质剑袖袍子,里衬是保暖的狐狸毛,因为急速骑马而来,此刻即使落了地还是微微气喘,两颊带了一点好看的粉红。
“姐姐,我出来了,我没有事了!”黄远山兴奋地说着,几乎在手舞足蹈,音量拔高,宣泄自己的高兴和不满,“还算那个京兆府尹有些眼力劲儿,知道我有姐夫做靠山。姐姐你知不知道,早上姐夫一来我就知道我会没事!但姐夫还真的是沉得住气,我拼命朝着他求救的时候,他硬是一声不吭,害得我以为他会真的不管我…….”
听着黄远山眉飞色舞地描述早上场景,原本应该高兴的横王妃却神色郁郁,她死咬着下唇,眸色里浓云滚动。
“姐姐——”黄远山还要再说,却睨见了横王妃的脸色不太妥当,便立即改口问道,“可还有不妥之处?为何我被放出来了你却看起来不太开心?”
横王妃神色凝重,“是王爷让府尹放了你的?”
“不是,姐夫没有直接说要放了我,直到走之前,他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黄远山回忆道,“我后来又被重新关回了牢中,本以为会继续呆下去,却没有想到一个时辰之后,府尹便派人来放我出去了。我想了想,一定是姐夫施加了压力,府尹才会这样放我出来的。”
“远山,”横王妃望着他,眼中带着疼惜带着点试探道,“你究竟有没有杀人?”
黄远山一怔,连连退了两步,脸上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姐姐,原来连你也不相信我?!”
横王妃凝视他良久,自己的这个弟弟自己最了解,虽然从小被宠坏了性子,但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撒谎。而且事关重大,他没有必要隐瞒自己,这样对他没有好处,只会增添风险。但方才听横王语气和现在黄远山的描述,府尹在刚开始见到横王的时候并没有想要利用权利放人的打算,甚至已经将远山重新押回狱中,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在横王走了之后不动声色地放人出来了呢?
难道是想回避横王?但横王到过京兆府的事情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从横王被迫插手苏太尉府的案件开始,到神秘的知情人,再到现在被无缘无故放出来的弟弟……
一种不祥之兆涌上横王妃的心头。
稍远处墙边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正靠在那儿用破碗乞讨生活,横王妃凝视着他乌黑的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嘴唇终于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道在嘴里肆意蔓延。她的手指不安分地绞着,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断裂。一个摇晃,差点就地晕厥。还是身边的黄远山扶住了她,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我扶你到里面休息一会儿?要不要看郎中?”
“远山…..”王妃倒在他的怀中,纤纤玉指抓着他衣袖,直到叠起褶皱,纤眉皱起,语气微弱到,“远山,快派人去宫内问一问皇上是否下过诏书请王爷入宫……”
黄远山愣了一愣,但既然是姐姐吩咐,他也知道事态或许很紧急,便立即点了点头准备应下,但刚要转身叫人的时候,只觉得手臂上又是一紧,“远山,你还需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嗯,姐姐你说。”
横王妃的嘴唇颤了颤,噙着泪终于将话直接说出了口,“你需要自己回到京兆府衙门,恳请府尹对你的外逃不要追究。”
“什么?!”黄远山一阵错愕,“我是被放出来的,怎么会成了外逃?姐姐你为何要我回去?我是无辜的呀!”
“远山,你听我说,”王妃扶着额头直起身子,双手搭在黄远山的肩头,微垂下星眸,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顿道,“今天王爷去京兆府是因为他相信有人会替你作证,但是那个人没有出现。你后来被放出来,有三个原因,要么就是那个证人出现了,京兆府就有了机会放走你;二是京兆府惧怕王爷威严,因此徇私枉法放纵你出来;三……”
横王妃咬了咬唇,目光闪动道,“三就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况,今早通报的那个太监很是面生,皇上遇到此等要事一般都会派遣一个熟悉的太监前来通报。我先前就觉得不妥,可直到此时见到了你,我才猛然醒悟那太监和那顶轿子可能都有问题……”
黄远山闻言面色如纸,大骇道,“如果那轿子不是宫内派人接姐夫的,那会是……”
“我怕有人对王爷不利……”横王妃眼睛内的惊慌只持续了一阵,稍后毅然道,“方才我对你说的三种可能,无论是哪种你都必须要回去。远山,王爷不能有事,我怕有人会在你的事情大做文章。既然你是无辜的,便该相信姐姐总有办法还你清白……”
黄远山脸色越发苍白,“姐姐,即使我回去了,姐夫还是有危险……”他宁神想了想,道,“不如我去乡间躲一躲,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回来?”
他执着地望着他的姐姐横王妃,以前这样求她的时候,她必定会心软答应。即使出了再大的事情,只要他跪在地上扯住她的裙角,痛哭一场表示会悔过。那么他的姐姐必定会一边叹息一边扶起他,然后安安静静地替自己处理好那些烦心事。
但如今,横王妃的眼神和那时候完全的不同。她从一个似乎没有主见,只有横王和王府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冷静的女子。
“弟弟,”她语气平静,字字铿锵,“你不能躲……你一躲,王爷可能就真的完了……”
“可……可是……”黄远山不甘心地捏了捏拳头,正踟蹰之际忽而目光一顿再一个箭步便从横王妃身边绕了出去,翻身上马,朝着城西的方向拔蹄狂奔。
横王妃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绝情,但人几乎已经跑远,她若命令人去追一怕再赶不上,二怕黄远山仓惶逃走之际会遭受伤害,或者闯出另外的大祸。
“王妃,这——”身边的王府侍卫小厮眼神齐刷刷地落在了女主人身上,等待她的吩咐。
横王妃幽幽叹气,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身影,却迟迟下不定主意。
“王妃,小少爷快跑走了!再不追便来不及……”
“不必追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横王妃身子一颤,猛然抬头。
但见一个红衣女子带着一众翠绿色宫装的婢女小厮走了过来。这女子身材高挑,穿着叠襟牡丹纹长裙,眉角入鬓,生的肌肤玲珑剔透,如白瓷一般。五官精致,就好像工笔的山水画一样精细。
那女子走在最前,停在了台阶之下,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横王妃,眉宇间神色淡淡,眼眸也很沉静,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参见天璇公主殿下。”横王妃行礼,王府的一干人等在惊诧之余也纷纷下跪叩拜。
天璇公主付青硕面对着黑压压的满地的人头,神色依旧坦然,语气凉薄地道,“你的弟弟本宫替你截住了,但是本宫的哥哥你却没有替本宫看好。”
横王妃一怔,抬首对上付青硕的眼睛。付青硕眼中的东西太过复杂和深奥,即便自认为还能够揣度人心的横王妃此刻也愣是瞧不出一点她的心思。
横王在朝中一向独来独往,和众位皇子以及公主交情也不深,除了上次念及手足之情替太子求过情以外,似乎并不把这些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放在心上。自然对付青硕平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向是各走各的道儿。
但这次付青硕却主动来到了横王府,而且看她的样子是有备而来的,她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
付青硕看着横王妃,就已经看出了她心底的忧虑,开口淡淡道,“照本宫估计,横王此去应当有惊无险……”她眼睫轻轻一抬,扫到了横王妃稍微松懈的表情,立即话锋一转,道,“但是真正的问题会出现在横王回来之后。”
“请公主明示!”横王妃上前一步,焦急问。
付青硕沉默片刻,扭头望着城北,道,“你知不知道,城北大营内又出现了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