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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他是斗不过曹丕的。
我敛了笑意,道:“这也没什么,其实我只是觉得,太后年纪大了,不应该再为这后宫的事情忧心。曹丕和曹植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工于心计百般算计不过是时事所逼。平常人家只道儿子大了不由娘,便是尊贵如太后,也是这个道理罢。”
话正说着,外头婢子禀报:“太后来看夫人了。”
我示意晚晴扶我起来,站在厅中等候,待卞夫人挑帘而入,我便行礼,道:“恭迎母后。”
头上响起卞夫人昔日慈爱的声音,“你身子不好,快起吧,不用行礼了。”
我唱诺,由晚晴扶着起身,遵卞夫人上座,自己则站在下面。
卞夫人落座后,仔细的打量我两眼,慈眉善目。“你心里可恨哀家?”
我踌躇着如何开口,若说不恨怎么可能?英儿是她的亲孙女,可她却和郭照站在一起,非但不护孩子还为郭照开脱。若说恨,她身为长辈,如何才能恨得起来?
我正犹豫间,晚晴接了话,跪在地上道:“太后何必为难我家夫人呢?太后您位份尊贵,又是我家夫人的长辈,我家夫人如何敢恨?怎么能恨?当初血洗永寿殿,也是我家夫人万不得已被逼无奈。太后是个英明的人,我家夫人这么做并非只是保全自己呀!若这风言风语传到皇上耳中,害死三公子的,便是太后您啊。”
晚晴的话说的不错,也亏得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能明白我的心思。如今这样很好,既保住了我也保住了曹植的命。只怕卞夫人也是想通了这点,才愿意和我摒弃前嫌的。她起身走到晚晴面前,蹲□子将晚晴扶起,“哀家虽然年纪大了,却不糊涂,就真的以为哀家没蒙蔽了双眼吗?”她看看四周,吩咐随侍的婢子们,“你们都下去,哀家在这里和甄夫人好好说会话。别扰了哀家的兴致。”
一众婢子唱诺行礼退去,锦儿为难的看看我,我浅笑道:“下去吧。”
她唱诺,便退了下去。
我又吩咐晚晴,“你也下去吧。”
晚晴有些担忧的看着我,“可是夫人你……”
虽说我现在虚弱,却也不至于当场就丧了性命。我低头莞尔,“无事。”
支开随侍,卞夫人看着我开口道:“起初被郭照蒙蔽了,只以为我孙女的死是意外,乃是恶婢而为,今时,哀家才知道她狐媚之姿,蛇蝎心肠,为的是要将哀家和子建赶尽杀绝。如今哀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她说的铿锵,我却在心里摇摇头,嘴角含了一缕笑意,“太后您言重了。妾身并不打算报仇,也并不想杀害郭照。妾身如今只想安稳的在这邺城活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丕郎已经贵为天子,身边不乏美女如云,妾身残幕之年,只想图个清净,怕是帮不了太后了。”
她微微带了戚容,“后宫之争不比府中,你当真不怕遭了毒手?子桓对你的情意,只怕这后位是不会让其她女人去做了,你是众矢之的,就心甘情愿不争不抢?”
我含笑,请她坐下,“太后的美意婉若自然知道。只是争与不争有什么益处呢?到最后也不过一把枯骨,恩爱短暂。太后您这么多年,不也是看惯了王爷身边多了一个个姬妾?说是女子大度,也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心里的苦,谁知道?我在这邺城呆着甚好,至少每日里不会见到那么多生面孔,谄媚的、高傲的,眼不见便心静。若是太后尚还觉得婉若是个好媳妇,不若一并留在这魏王府,安度余生不好么?”
听我一番话,她唇角微微上扬,“倒是你比我更看的开。也罢,不过,我不会让子桓伤害子建。”
“太后您是爱子心切。”我只淡淡应着,不再接话。
她点点头,笑道:“前几日子建送来几盆山茶花,我年纪大了平日里闲暇无事,便侍弄侍弄。你若身子好些了就常到我这里坐坐,帮我侍弄侍弄。”
我俯身应是,送她出门。
晚晴见我们出来,忙上前来扶我,道:“夫人小心,身子还未好些,仔细着了凉。
我摇摇头,“没事。”
三日后墨竹早早便候在大殿等我,晚晴过来唤我三次,我才慵懒的从床上起身,让她替我梳洗打扮。自高烧退去之后,身上依旧是乏力,杜太医天晨时暮时都要准时替我诊脉,每次诊完脉都要嘱咐我心放宽一些,多吃些滋补的食物。
看着铜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我不由得抚上脸颊,果然红颜易老。
卯时,晚晴小心翼翼的为我穿戴齐整。我胸口有些窒闷,忽然咳嗦起来,她忙不迭的帮我抚背,袖子不经意的垂落在一旁,我不经意扫了一眼她的脸色,眼里溢出了一阵泪花,放眼这整个府邸,我的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她还在。
半人高的梳妆台前,通体檀木,雕以龙凤图文,这般精致美好。我止住咳嗦,将袖子自行穿好,走到梳妆台前慢慢的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除了首饰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看着里面的首饰,我略略笑了下,对晚晴道:“去请墨竹进来吧。”
她仔细答应着,返身出去。未几,墨竹便进来房中。我绕过屏风慢慢走出来,将首饰盒子捧在手里,墨竹今日穿了白色的劲装,衬得整个人干练非常。
我把盒子递给他,声线清润,“这个盒子,是曹丕当年送我的,是红玉所致,还是当年去江东游玩之时在小摊上所得,我一直当做宝贝一般。”说罢,看看已被墨竹接在手中的首饰盒,讪笑了下,“现今也没什么用了,况且,这事若不用他认识的东西来做,便不会有我期想的结果。”
他轻轻道:“夫人…可真的想好了?”
我点点头,心中酸楚,却是笑着开口,“人偶准备好了吗?”
他颔首,带着晨曦清微的亮色,含笑道:“都准备好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巴掌大的人偶,眸色渐渐暗沉下去,“这不是一般的人偶。我已经在这巫蛊人的胸口上写了郭照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晚晴端了药进来,看到墨竹手中身子上扎满了寒芒闪闪的针的巫蛊吓得一声大叫,待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失态,忙跪在地上。
的确是看的人心里发毛,我勉力的笑笑:“你起来吧。”
她起身过来,声音颤抖着,:“夫人,您这是...用巫蛊咒诅,不管您是咒诅的谁,可都是死罪啊。”
我小心翼翼的拿起人偶,她面色转为惊慌,急忙过来夺我手中的人偶,“夫人,若您真要做,奴婢替您做,奴婢去做。”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夺过去的巫蛊握住,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你这么年轻,不要老想着这些事,我还有其他的事吩咐你,你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就好了。再说。”我看看手里的巫蛊,笑道:“一个布偶娃娃罢了,还真能要了人的性命么?”
似是不明所以,晚晴眼中有些惶惑,我幽幽对墨竹道:“你去吧。”反手从晚晴手中抽出人偶递给他,又嘱咐道:“你看准时候动手罢,再想办法把信儿穿出去就是。”
四目相对,片刻的静默。
千山万水,此去便是彼岸生死。
我背转过头去,终究我与曹丕,只能如那野地里的红花石蒜,虽渴望相守,却要花叶生生相错。可是,已经有了这么多年的美好,便是在黄泉路上,有与他的回忆也不算寂寞。其实,我终归还是想着,他会相信我,便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要死去为的是不让他伤心难过。
脚步声摩挲着离去,是墨竹离开了吧?晚晴端着药碗站在一旁,我只觉得身子一轻,便又昏昏沉下去。
卧床几日,恍惚觉得精神很好,这日便穿戴齐整,应卞夫人之前的邀请去往永寿殿晨省。卧床的这几日,听说曹丕后宫又充裕了几位美人,我记不大清她们每个人的名字,听过便忘了,只记得晚晴说,其中有个潘美人和朱美人才进宫就被封为淑媛了,问及阴姬,晚晴有所避讳,只说阴尚衣入宫后,皇上觉得长得颇像雇故人,破格提升为贵人,与李贵人和郭贵人平起平坐。
我也想过阴姬会不会因为这样而被曹丕调查出来身份,可是既然这事是墨竹插手的,想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还在想阴姬会不会改名换姓,原来是更名为尚衣了。
到了永寿殿,守殿的婢子说太后正在花园侍弄茶花,我便带着婢子们往花园去,未走出几步,婢子又匆忙将我叫住,说是三公子也在。
我了然的点点头。
卞夫人的花园不大,是搬到永寿殿之后从后院的荒地辟出来的,只简单摆放几个假山,有小水池。也并未栽种几株花树。
我第一次过来,倒是看她对盆里的几株山茶很是上心,曹植就站在她身边,一人一个花勺舀水浇花,脸上都溢着笑。我远远地看着,那笑是发自内心的。所谓天伦之乐,大抵如是罢。
也不知是哪个婢子眼尖,只听一声清脆的请安,侍候着卞夫人的婢子们都纷纷朝我这边跪下,“宓妃娘娘金安。”
我对这个新的称号有些糊涂,只是言下也不好开口再问,忙迎上前去给卞夫人请安。卞夫人将我扶起,我才对地上跪着的婢子们道:“都起吧。”
等一众婢子纷纷起身立好,曹植才对我俯身行礼,道:“皇嫂。”
我皱皱眉,岁月如刀,于我已是伤痕累累,剐的如此破碎不堪,而眼前这个男人竟还能如此平静的唤我一声皇嫂,可真是让心心酸。微微闭眼将那些不堪的酸楚悄悄隐藏起来,再度睁开眼来,我轻轻地道:“起吧。你也好久没有进府了。听闻子桓降了你的官职,想必你心中不甘吧?”
他起身,苦笑道:“嫂嫂比我好到哪里?郭贵人如今得皇上专宠,皇上早已经不是当年情意郎。”
是啊,他说的透彻,我也不知道曹丕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昔日还在耳畔的缱绻话语,如刀刺心,再看看如今,就连他疼爱的英儿死去,他都可以不再追究。
一时间,整个花园里都沉默,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悲伤,还有曹植和卞夫人。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物是人休,物是人休事事休。再也不是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