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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希望我长大后能当一名数学老师。”
她垂下了眸子,犹记得那年夏天,她与他的童言无忌。
“柳柳,我数学又挂红灯了。”
**岁的女孩,穿着纯白的校服,裙摆迎着风吹动,无忧无虑的年纪,会因为一张数学试卷而苦着脸。
学校小路很窄,男孩儿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下次要好好学,不要在数学课上睡觉了。”
女孩儿撅起了嘴:“这不怪我,数学老师是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我一听他说话就犯困,柳柳,要是你是数学老师就好了。”他左手抓着她的书包,她便跑到右边扯他的袖子,缠着他撒娇,“柳柳,柳柳,长大以后你当老师吧,不需要莘莘学子,你给我传道授业好不好?”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岁,还不懂传道授业是什么,只是看着女孩纯真简单的笑,便点头了:“好,等我长大,我去当老师,就教数学。”
后来,他成为了数学天才,他做了老师,学会了传道授业,只是,当年他许诺的那个人不在了。
几平米的车厢了,似乎又沉静下来了,车窗半开着,只有风吹的声音。
风吹乱了阮江西的发,拂过眼眸,看不清眼里的光影:“她是你儿时的玩伴吧。”
看着她的眼,眸光太过专注,他似乎有些失神:“嗯,她是很重要的人。”抿唇,片刻他又开口,“江西。”
像十五年前唤那个女孩一样,柳是若有所思,眼神恍惚了一瞬,她和她,太像,像得与记忆吻合,毫无一点缝隙。
阮江西,叶江西,他已经分不清,也不愿意去分了。
“江西。”柳是又喊了一声。
阮江西轻声应着:“嗯。”
“这样和你说话,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柳是七岁来阮家,至今十八年,很久很久了,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八年呢。
她但笑不语,不亲不疏,却恰到好处的相处,不会负担,也不显僵持。
“亲戚的小孩很喜欢你,我可不可以替她要一张签名照?”他看着她的眼,专注中带了寻求。
分明没有亲戚家的小孩,他不知道是在试探还是在确认,阮江西点头,说:“好。”
十五年,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何况是字迹与习惯。他很倔,一如十八年前那个初来阮家不肯低下头服软的小男孩。
之后,一路无语,阮江西接了个电话。
“宋辞。”
语气很温柔,软软的,始终带着欢愉的笑意。
“是我。”
“我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回家。”
“不要来找我,我很快就回去。”
“好,我会很快很快,不会让你等太久。”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阮江西耐心哄了许久,嘴角,始终牵着浅浅梨涡,温尔婉约,容颜好看。
宋辞……
这是柳是第一次从阮江西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与她喊任何的名字都不一样,是宠溺,她似乎对宋辞宠溺着,他想,阮江西如此淡薄的人一定也这么极致地爱着别人。
挂了电话,阮江西说:“开快一点。”
张晓将车速调到最快,摇下车窗,将呼啸的风隔绝在外,车厢里彻底陷入沉寂。
车开到市区,柳是下车时,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他推着他的自行车,站在路边,斑驳的街灯照着他的脸:“这里可以打到车,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路上小心。”
“好。”须臾,阮江西又说了一句,“再见。”
车门关上,柳是推着车,将车架的雨伞取下,从车窗里递过去:“外面在下雨,初冬的天很冷,不要感冒了。”细语朦朦,很冷,他的肩头已经有些打湿了,眼中也笼了寒气。
阮江西没有接过。
他笑了笑:“我没有关系,伞你留着,雨应该不会那么快停。”
将伞留下,柳是推着车,走进了人行横道,灰蒙蒙的雨雾很快便模糊了他的身影,阮江西伸出手,手心落的雨,很凉,带着冬天刺骨的泠洌。
电话声响,柳是看了一眼,是林灿,因为下了密密麻麻的细雨,不大一会儿手机屏幕便落了一层水雾。林灿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有些不真切的空洞。
“你去找她了?”
“是担心我舅舅会对她怎么样吗?”
“柳是,你认定了她是叶江西?”
“你不是着魔了,就是无药可救了。”
柳是一言不发,将电话挂了,推着车,他停在雨雾里,回头看去。
阮江西关上车窗:“走吧,宋辞还在等我。”
车开不进阮江西家的院子,张晓把车停在了小巷外面,她庆幸那位柳先生将伞留给了阮江西,不然等在阮江西家里的宋辞见她淋了雨受了寒,必然又是一番脾气。
宋辞等在阮江西家里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本就没什么耐心的大少爷这会儿已经焦急地在门口来回徘徊了很久,频频向屋子外张望,所有迫切慌乱全部写在脸上。
八点一过,没有记忆的宋辞,惴惴不安极了。
宋辞看了看时间,问秦江:“怎么还没回来?”
这已经是半个钟头里第N次问这个问题了,由期待到迫切到不耐,宋辞的情绪一直在变,喜怒于色毫不掩饰,秦江第N次回答:“已经在路上了。”
宋辞追问:“还要多久?”
这个时候的宋辞,只要没有见到阮江西,什么理智,什么清醒,什么人为意识与常识,统统丢一边,宋辞满脑子记挂着他的阮江西,根本不去对外界做出别的感知,要是以前,别说两个小时,就是两分钟,宋辞便能找回常态,哪像现在这般,两个小时,嘴里念的全是阮江西阮江西,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没有一点兴趣了解。
阮江西这种病症,在宋辞这里越来越严重了。
秦江耐着性子,再一次安抚急躁得不行的宋辞:“很快。”宋辞脸色明显冷了,秦江立刻拍胸脯保证,“宋少,我保证不出十分钟阮小姐就回来了。”
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煮熟的鸭子又跑不掉。
“十分钟……”宋辞看着手表,拧着眉计算,随后嘴角一沉,“那我去找她。”
外套都不拿,宋辞直接往门外走。
连十分钟都不能等?就这么一刻都离不得?秦江长舒一口气,赶紧追上去,非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宋少,外面在下雨,天又黑又冷,要是冷着冻着了,阮小姐还不心疼死,不如咱就在家等。”
秦江自己都佩服自己的体贴了,然宋辞哪里领情,回了个不耐又带点嫌弃的眼神:“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认识?不认识!
秦江咬牙,笑得很僵硬:“宋少,容我再提醒你一句,我是你的特助,已经为你工作了七年又九个月。”特意强调了七年又九个月,秦江真想骂粗,关于这个自我介绍,在刚才的两个小时里,他说了不下五遍。宋老板还是这幅‘闭嘴我跟你不熟’的傲娇样,秦江忍住火气,再一次申明,“不用怀疑,我真的是为你工作了七年的特助。”任劳任怨了七年!做牛做马了七年!为你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了七年!
墨瞳敛了几分,宋辞置若罔闻:“那是你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
“……”你就对你女人有兴趣!
秦江闭嘴,决定再也不要自讨没趣了,反正除了阮江西。宋辞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看不见。哪止秦江,就算整个世界与阮江西相比,宋辞依旧厚此薄彼,让她独大。
宋辞沉着脸,警告:“不准拦着我,我要去找阮江西。”
秦江一句话都不想说,宋老板要为了老板娘风里来雨里去,他一个不招待见的小特助还是闭嘴好了。
不拿外套,也不用伞,甚至没有换下拖鞋,宋辞开门要走,他要去找阮江西,找他心心念念的人。
咔哒——
门开,一双染了些许水雾却依旧清凌干净的眸子,猝不及防撞进了宋辞的眼里,瞬间,沐了寒霜的眸,暖了所有颜色。
“江西,我等了你好久。”
宋辞看着门口的人儿,抿着嘴抱怨,可是眼角却上扬了几分,掩饰不住他的愉悦,他递出手,要阮江西牵着。
阮江西关了门,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才牵住宋辞递过来的手:“嗯,我知道,下次我跟导演说,晚上不排戏。”
“如果那个家伙不同意,我去跟他说。”宋辞一边说,一边拿出橱柜里的拖鞋,给阮江西换上,动作自然又熟练,又告诉她,“我故意到你家来等你,我等了两个小时。”有点不满的意味,却不忘给阮江西脱下沾了水的外套。
动作熟稔,这一看,宋辞平日里应该没少伺候阮江西。
阮江西顺着他:“好,都听你的。”
宋辞这才不计较了,拉着她的手才进了客厅:“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去接你的人怎么不给你多穿点?”宋辞动怒了一会儿,又开始心疼,捂着阮江西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再抓着她的手放进怀里暖着,宋辞说,“下次我去接你。”说着冷冷横了秦江一眼,“谁敢拦我,我绝对不让他好过。”
秦江发誓,他下次要再多管闲事,他就是蠢!他大度,他才不和某个没记忆没理智没安全感的偏执鬼计较,转头对阮江西说:“阮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脸上表情很沧桑,秦江将所有在宋辞那受的委屈全摆在脸上。
阮江西有些歉意:“辛苦你了。”
还是老板娘体贴下属,会照顾员工情绪,秦江消了那么一点点怨气:“是我分内的事。”
宋辞将阮江西拉到自己怀里,有点不悦:“不要理他,他很烦,一直跟着我在你家晃,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还没有恢复常态的宋辞,将所有阻隔他将阮江西视为主宰的绊脚石都巴不得踩死!秦江刚消下去的一点火气,瞬间有增无减,喷到了胸腔,咬咬牙,他背过身去,不然他会忍不住对着宋辞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吐口水。
阮江西拉着宋辞坐在沙发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宋辞凑过去,自然地搂住她的腰,眼里都是笑意,不像平时的矜贵冷傲,此时的他,抱着阮江西便觉得是抱住了整个世界,满足得让他心情非常好,“就是刚才见不到你有点慌,现在没事。”
对着阮江西,宋辞毫无防备,坦诚温顺得不像平时的样子。
“他呢?”阮江西指背过身站在角落里的秦江,“一点都不记得吗?”
秦江很想堵住耳朵,一点都不想听宋辞的答案。
宋辞一眼都不看秦江,只专注地盯着阮江西:“我只记得你,也记得你说的话,你说过我是宋辞,还有你给我画过的人物关系图,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与前几次一模一样,宋辞固执地只记得所有相关阮江西的一切,即便连他自己是谁,也是经由阮江西的记忆承载。
宋辞简直将阮江西奉为了精神意识与性格主体,封闭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秦江终于有点明白于医生的那些专业术语了,通俗地来讲,宋辞清空记忆的那几个小时里,除了阮江西,他对所有事物的认知,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在消退。
在宋辞的深度解离症里,这种叫做阮江西的病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秦江突然有点担忧了,正深思时,听到宋辞对阮江西说了一句:“我知道他,他是我的助手,不过他拦着我去找你,我打算解雇他。”
算了,就算宋老板病情再怎么严重,意识再怎么消退,武力值也不会半分消减,他丝毫不怀疑,只要阮江西一不在,宋辞立马能恢复平常那个狠辣果决的东宫太子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分分钟的事情。
秦江磨牙:“宋少,等你意识清醒了,我再来和你说辞职的事。”
宋辞都懒得看秦江,满眼都是阮江西,有点不知餍足的贪恋。
阮江西有些无奈:“你不要欺负秦特助,他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秦江感动得想哭,老板娘真是太善良太走心了。
宋辞漠不关心地回了三个字:“他太笨。”
嫌弃!好纯粹好果断的嫌弃。归根结底,还是怪秦江不该拦着宋老板去找老板娘,
秦江已经懒得自我辩解了,总之一点,千万不要试图将所有心思理智都栽在阮江西身上的宋少拉回正轨,因为不仅会徒劳无功,更会惹怒圣意。
这个话题被终止,再聊下去也是宋辞绕着阮江西而表达他对除她之外的所有不满。
阮江西问宋辞:“吃饭了吗?”
宋辞摇头:“我记得你早上说会回来给我做饭。”
所以他一直在等,这么固执又偏执,阮江西忽然觉得有些酸涩:“嗯,我给你熬汤。”对秦江客气礼貌地问,“秦特助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宋辞丢了冰寒的余光过去,秦江立刻回:“不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老婆还在家等我,我这就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好的,谢谢。”
阮江西的礼仪非常好,反观宋辞,一副‘你赶紧滚’的表情。秦江忍住火气:“宋少,你的药我放在了客房床头柜的第三格里,记得吃药!”说完走人,把门摔得很响。
多管闲事,脾气很大,还拦着他去找他的女人,宋辞对这个特助非常不满,十分想解雇他。
然后宋辞跟着阮江西去了厨房,几乎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宋辞帮我拿几颗红枣,记得放在哪了吗?”
阮江西家的厨房,宋辞不止一次跟着她进来打转,他理所当然:“当然。”俯身,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拿出红枣递给阮江西,“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不过你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忘记。”
语气,有些讨好,有些得意,宋辞似乎很开心。
阮江西却隐隐担忧:“我说过很多话,会不会让你记得很累?”
“没有。”
怎么会累,那是他的全部,他唯一的意识与情绪,这是阮江西,是他的女人,他视为生命的人,怎么会累呢?
“怎么会累,不需要刻意去记住,我不用留心,”宋辞深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模样清晰,他说,“我什么都不用做,记得你是本能反应。”
人为意识会偏向于自我保护,医学上,称这种自我防御为本能,是每个人与生俱来最基本的防护与意识,可是宋辞,将所有的本能反应,关联了阮江西,丢了自我,他选择了阮江西。
阮江西轻轻浅笑,眼眶有些微微的红,拿着盘子的手垂在了身侧,轻颤着:“其实也不需要都记得,记得你是我的宋辞就够了,其他的,我都会告诉你。”
宋辞立刻摇头:“那怎么够,我记得你的狗也叫宋辞,我记得你是演员,你的经纪人叫陆千羊。”宋辞扬起唇角,视线密密麻麻地缠绕着阮江西,“记得你吻我,感觉很好。”他俯身低头,将脸凑近阮江西,与她平视,“现在你要不要吻我?”
他刻意讨好,想与她亲近。
阮江西稍稍踮脚,亲了亲宋辞唇角,他却不满足这种点到即止的浅尝辄止,揽住阮江西的腰,探出舌尖与她亲热。
他记得的,他亲吻过她,心尖会那样激烈又悸动。
正是缠绵时——
“汪汪汪!”
原来是在阳台睡觉的宋胖狗被冻醒了,跑厨房找吃的,一见着阮江西,便异常兴奋了:“汪汪汪!”
宋胖一个猛扎,扒住了阮江西的小腿:“汪……汪……汪……”小胖爪挠啊挠,胖少用一身肥肉去蹭阮江西,它撒欢,可劲儿撒欢。
然后,阮江西松开了搂在宋辞脖子上的手,俯身将宋胖抱起来了,顺了顺它的毛:“你也饿了吗?”
“汪汪汪!”饿饿饿!宋胖用脑袋去拱阮江西胸前,嗨到不能自已。
“你很喜欢它?”
嗓音凉凉,宋辞突然问了一句。
宋胖下意识抖了抖一身肥肉,往阮江西怀里钻,不敢吭声了,同样,没有吭声的还有阮江西。
一人一狗,都乖得不像话。
“我记得它叫宋辞。”
嗯,宋少记得很清楚,脸,寒了一层霜。
“我记得它喜欢火腿和培根。”不喜不怒的语气,宋辞平铺直叙地说,“我记得你很喜欢它。”
似乎与宋胖相关的事件。宋辞记得特别清楚。
宋辞侧脸,又寒了一层霜,他,动怒了,声音压抑着的低沉嘶哑,他说:“而我,很讨厌它。”
不止动怒了,他好像吃醋了,每每扯上狗狗,宋辞都会这般斤斤计较。
阮江西一声不吭,俯身,将怀抱着的宋胖放到地上,对宋辞道了一句:“我去给你做汤。”又补充,“不会放你不喜欢的火腿培根。”
然后,看都没有看宋胖一眼,走到水池旁,为她的宋辞忙里忙外。
“汪……”宋胖哀怨地哼哼唧唧,对着阮江西挥舞胖爪,可它家主人,一眼都不看它,不像以前一样抱它揉它蹭它。
宋胖对着冷脸的男人嚎了一嗓子,随即往地板上一躺,它失宠了,江西爱别人不爱它,它作生无可恋状,在地板上装死。
宋辞走过去,一脚踢开了横在路当中的宋胖。
宋胖打了几个滚,站定,对宋辞龇牙咧嘴:“汪汪汪!”
宋辞微微敛眸,有黑沉沉的光影:“滚出去。”
杀气!有杀气!宋胖小胖腿一蹬,撒丫子跑远了。
晚饭过后,宋辞去了书房,那间房本来是阮江西的客房,也是宋胖平时撒欢的地儿,自从宋辞搬过来,宋胖就再也没进去过,不仅如此,阮江西的卧室,浴室,更衣室,通通闲狗免进。
宋胖心情很忧伤,甩开脑袋,对阮江西盛在碟子里的红枣鸡汤眼不见为净,一口都不喝。
可是……阮江西居然没有来抚慰它!果然,它失宠了。
“汪汪汪!”
三更半夜,狗叫声,惨绝人寰,屋外,风声呼啸,大雨瓢泼,越下越大。
这夜,有点森冷,咔哒,开门的声音很轻微,宋胖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立刻蹿到客厅,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汪汪汪!”只要是陌生人,宋胖就叫唤,不过是美女,它叫了一声就蹿回阳台的小窝里了。
阮江西淡淡开口:“你来了。”
“他在哪?”
生硬冷漠的对话,如此敌视,来的人,是宋辞的主治医生,于景致。
书房里,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将宋辞的侧影笼着,电脑放在一旁,屏幕上显示的那张人物关系图他完全没有兴趣,低头,对着黑皮的本子出神了许久,才动笔。
江西,我依旧记得你,今天的你穿了白色的毛衣,很好看。
意识清醒,宋辞恢复了往日的常态,只写了这么一句话,其余所有外界涌进的信息,他无暇顾及,也毫无兴趣。
门,突然应声打开,宋辞抬头,原本古玉温润的眸,立刻冻结成冰:“谁让你来的?”
他合上日记本,没有半分对着阮江西时的懵懂无害,又是那个一身凌厉的宋辞。即便初醒,意识混沌,毫无记忆,宋辞依旧是宋辞,满身针刺狠辣无情。阮江西那种病症,只会对阮江西一人发作。
宋辞的病情,早就脱离了医学的轨道。
于景致沉凝了片刻,走进去:“阮江西让我来给你做例行检查,门没有关,不过没有敲门是我的失礼。”
“我记得我说过,有关我的所有治疗都暂停。”
拒之千里,冷漠至极,这是宋辞对于景致的神色,也是他对任何除阮江西之外所有人的姿态。
摒弃全部,独留阮江西,他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于景致坐在宋辞对面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宋辞的病例,心无旁骛地记录了几句,问宋辞:“你怎么记得的?写在了日记里吗?”隔得近了,她看见了桌上的笔记本,还有电脑屏幕上的人物关系图,她以前也见过这张图,那时候,层级分明,从亲到疏,理智又客观地排序与解析,不知道宋辞是何时更新了这张图,竟将阮江西三个字放在了最顶端最显眼的地方,加大加重的字体,几乎让她一人占据了半壁江山,而她呢,最角落下备注了三个字:于医生。
真是讽刺又强烈的对比。
于景致收回视线,不动声色,没有任何情绪表露:“什么时候开始写日记了?是从遇见阮江西之后吗?”
冷眸微敛,薄唇轻启,宋辞只说:“与你无关。”
这一身冷漠桀骜,似乎与生俱来,不需刻意,宋辞对旁人总是带着这满目的嫌恶与冷然。
于景致放下手上的病例,突然发笑:“宋辞,原来我只觉得你不近人情,现在发现你还这么过河拆桥。”
“那又怎样?”宋辞侧身相对,只给于景致的视线里留了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门在那里。”
逐客令下得真快,而且果断。
“来的路上秦特助特地给我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以后你的事情由阮江西做主。”于景致转头,看向门口,“阮小姐,病人不配合治疗,我猜我之前开的那些药应该都进了垃圾桶,你觉得呢?”
宋辞突然看向阮江西,有些不安。
于景致失笑,果然,患者拒绝治疗,那些药,恐怕都被宋辞毁尸灭迹了,想来阮江西也是知道的,不然,她如何能踏进这个房门,正如秦江所说:宋辞所有的一切,由阮江西做主。
阮江西走近,自然地抓着宋辞的手,他便松了眉头阴鸷,站到阮江西身侧,并不说话,纵容她接下来的任何态度与言语。
阮江西很客套:“这么晚让你过来,麻烦你了。”
于景致同样官方:“不用觉得麻烦,出诊费我会按分钟来算。”她看了宋辞一眼,宋辞没有任何回应,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移开过阮江西。于景致收起宋辞的病例,面向阮江西,“宋辞应该不会配合,阮小姐,可以谈谈吗?”
宋辞冷言拒绝:“不需要。”
阮江西抬眸,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不需要,宋辞便妥协了:“不要太久,她说的话,你一句也不要相信,我在外面等你。”
阮江西笑得温婉:“好。”
宋辞亲了亲阮江西的侧脸,抬眸,温度瞬间冷了下来:“放聪明点。”
宋辞这才出去,于景致失笑:“他可能预料到了我会对你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
阮江西并不在意:“他也预料到了,我还不算太笨,你的话,我会选择性地听,我的判断力,一向很好。”
哪止判断力,心思和心机哪样不好?真是个太过聪明的女人,于景致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一定有恃无恐,她料准了宋辞唯她而尊,料准了谁也难融宋辞一分冷漠,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利用。
阮江西啊,在利用她。
阮江西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没有迂回的必要,于景致开门见山:“我对宋辞什么居心,你应该最清楚,坦白来说,你会相信我,我很诧异,毕竟你这么讨厌我,我以为你会劝宋辞换掉主治医生。”
“我确实很讨厌你,也想过让宋辞换掉你。”阮江西很坦诚,递给于景致一杯水,情绪平平,“但是宋辞的病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淡然,从容,剖开所有表象,她丝毫不掩饰她的目的,大概笃定了于景致除了妥协无计可施。确实,她之于宋辞,不过是医生,仅此而已,而阮江西也只是利用她的医术,仅此而已。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于景致唇角笑意未泯,“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这一次他的记忆没提前清空,而且他还是只记得我,如果,”阮江西停顿,眸中一汪清癯,明亮了眉眼间,“如果由我来告诉他所有他看到的,听到的,会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你来传达他周边的信息,他的记忆,甚至是他的喜恶情绪?”于景致的眸,微微紧缩,她几乎脱口而出,“绝对不可能。”唇角,牵动了几分弧度,像嘲讽。
大概,于景致觉得阮江西异想天开。
满目清癯终究起了涟漪,阮江西不似平静:“为什么不可能,他能记住我说过的所有的话。”
于景致嗤笑着:“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不会是他的耳朵或者眼睛,而是大脑。”美丽的眸凌厉了几分,“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阮江西却沉默,久久不言,长睫将阴影落在眼睑,遮住了所有汹涌的情绪。
于景致却不急不躁:“如果他只能记住你的话,而对相关的人或事没有任何联想记忆,也就是说他记得你嘴里的秦江,却不能记住你手里秦江的照片,那么,不要给他灌输任何信息。”她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刻意沉缓,“除非你想在不久的将来,看到一个不会主宰思想甚至没有思想的傀儡。”
阮江西垂的眸猛然抬起:“你在危言耸听。”她不信,一句都不信,只是……怎敢用宋辞来冒险。
于景致拖长了语调:“也许。”懒懒的语调一收,笃定陈词,“不过,你不就是想知道最坏的情况吗?最坏的情况只会比我的危言耸听更不可预料。”
危言耸听又如何,阮江西不信又如何,她啊,哪里舍得拿宋辞去冒险。与宋辞不同,宋辞太心狠,对自己也绝不手软一分,阮江西却不同,她对宋辞太瞻前顾后。
“我听得出来,你的危言耸听里有太多私心的成分。”
阮江西如此言明,分明眸光清澈得一尘不染,却叫人窥探不出一丝情绪。
她在试探什么……
于景致根本无从揣度,面对如此聪慧的阮江西,她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我确实不想宋辞以后的生活就围着一个阮江西转,确切地说,我讨厌由你来主宰他的记忆,就像我讨厌你一样,不过我也知道,你也不敢拿宋辞来冒险,这也正是你聪明的地方。”于景致起身,“明天有例行检查,转告一下宋辞,在Holland博士周游回国之前按时去医院。”
话落,转身,走出了房门,于景致嘴角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利用是吗?既然阮江西可以利用她的不甘,她何尝不可以利用一下阮江西的不舍。
宋辞进来的时候,阮江西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宋辞走到她身后,俯身,将下巴搁在阮江西肩上。
“怎么了?那个女人欺负你了?”宋辞亲了亲她的脖子,“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叫教训她。”
宋辞有些偏颇又任性的话,惹笑了阮江西,她侧了侧头,看着宋辞,笑问:“你打算怎么教训?”
宋辞走到阮江西跟前,蹲着趴在她膝盖上,仰着头细细碎碎的柔光看她。
宋辞说了八个字:“奸淫掳掠,随你处置。”
没有半点玩笑,阮江西知道,宋辞并非只是说说,如若她点头,宋辞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阮江西摇头:“她没有欺负我,只是我有些问题需要她解答。”
“为什么不来问我?”
阮江西笑而不答,同样的问题,若于景致告诉她的是最坏的结果,那么宋辞恰恰相反,她怎么能问宋辞,他才舍不得她一分担惊受怕。
宋辞也不追根问底,自然知道阮江西的打算,只是有些心疼她,舍不得她费一点心思,用手背拂了拂她的脸:“不要相信那个女人说的任何话,她不安好心。”
一语中的,宋辞他,同样会揣度人心,猜得一分不差。
阮江西笑笑:“我并不笨,她对你的私心我看得出来。”眼眸夺目,阮江西凑近宋辞的视线,缓缓轻轻的语调与他说着,“可我也知道,她的私心只会对我不利,而不会对你不利,因为知道,她与我一样,容忍不了你一点点意外,所以,我才不想你换掉她,不管是她的医术,还是她的私心,于景致那个女人一定会选择对你最好的治疗方法。”她笑,露出几颗白牙,弯弯眉眼,佯作恶狠狠的语调,“不然,我一定让你重重地教训她。”
于景致的话,阮江西只信了一句:最坏的情况只会比我的危言耸听更不可预料。
只这一句,阮江西便不敢丝毫大意,宋辞的病,包括于景致的私心在内,无一遗漏,阮江西步步精算着。确实,国内再无第二个比于景致还了解宋辞病情且医术胜过她的,也确实,不会有哪个主治医生会同于景致那样,将宋辞视为所有而费尽心神。
她讨好地抱住宋辞的脖子:“先留着她,以后再由我处置好不好?”
对于于景致,阮江西留了余地,因为,她目前为止还是宋辞的退路。
毫无疑问,阮江西的所有想法与精算,全部都是围绕着宋辞,没有囊括进一点她的情绪,宋辞哪里会不知道,阮江西很讨厌于景致那个女人。他无奈,咬了咬她的指腹,很轻地摩挲着:“我不喜欢无私的女人,阮江西,你要学会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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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晚了,南砸昨晚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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