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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六修觉得,以如今的发展来看,他大概是要和卫玠的右手过一辈子了。
最心酸的是,就只得了这片刻的欢愉,他都是偷笑的,因为他如今连卫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王氏以卫家暂居繁昌公主府、不敢给公主添麻烦为名,在这个百废待兴的紧要关口,谢绝了一应的访客登门。从大局上来看,王氏这一深思熟虑的举动是很有远见的,为卫家在朝为官的男人们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是却也让想要成为卫家一份子的男人们愁苦了一张脸。
拓跋六修觉得自己与石勒同病相怜,石勒却并不这么觉得。在终于奉命押解着荡阴城内的要犯回京复命后,石勒可是堂而皇之的去了公主府拜访的。
“我不是客,我永远都是当年那个得公主造化,被三郎君赏识的卫家马夫。”
为了见卫家嫡小姐一面,石勒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的。而这般谦卑到仿佛把自己打进了土里的话,也让当家主母王氏实在是冷不下脸去把石勒拒之千里之外。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王氏对知根知底的石勒,还是有着不错的印象的。如果对方没把她女儿骗去,她大概会更喜欢他。
“连石世龙的待遇都比我好!”拓跋六修圈着卫玠,表达了一腔的委屈,这种时候他也不要什么闷骚的人设了,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卫熠还俗做官后,在家里还是一贯的说一不二,没人敢真的为难石勒,给卫熠没脸。
石勒与卫熠同进同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似的。这也让当年不少准备看卫熠笑话的人惊掉了下巴。石勒如今圣眷正隆,又立了大功,谁还记得他曾只是个卫家下仆呢?而且,哪怕记得又如何?人都是很现实的,大家看的是现在。石勒以一介草根之身,拼出了这样的身家,有了这样的本事,还对卫熠伏低做小、忙前忙后,喜欢之情浓郁到仿佛都能从眼睛流出来,怎么不叫人羡慕嫉妒恨呢?
她卫熠何德何能?都是“老姑娘”了,还动辄就喊打喊杀的像个母老虎,整日抛头露面不说还当了官……石勒到底是有多眼瘸才能把这样的卫熠当宝?
但不管羡慕嫉妒恨的人如何咬碎了一嘴银牙,卫熠依旧是京师贵女圈的独一份,风头无量,不仅石勒喜欢,有不少世家公子也是暗生倾慕。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贱嗖嗖的,你对他再千依百顺,也阻止不了他想要跪着叫别人女王大人。
卫玠为姐姐高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拓跋六修和石勒暗中较起了劲:“我怎么记得你俩之前关系挺好的?”
那是建立在我俩都不被你哥待见的基础上!拓跋六修默默的没说话,只是更加搂紧了怀里的卫玠,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就是完全不想放开,他轻轻地咬了咬卫玠的耳廓,低哑着一副天生的好嗓音道:“今晚别回去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结合再一次起立敬礼的某物,效果立竿见影。
媳妇儿能够如此主动,卫玠也很开心的,他也想进行最后一步的盖章确定拓跋六修是他的所有物,但是夜不归宿……
“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保证,一定说通阿娘。”
拓跋六修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真是恨不能造一架时光机,回到还在魏兴郡的时间段,抽死那个想着要和卫玠慢慢来的自己!
“那再来一次?”拓跋六修只能尽可能的找补。
卫玠想着,有个总想榨干他的小妖精媳妇,也是既甜蜜又无奈的事情啊,然后他就主动转身,捧着拓跋六修的脸,深深的吻了上去。
欲-望高涨,呼吸变粗,“卫小郎”也有点难耐了。
等卫玠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换了身衣服,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再次偶遇王澄世叔,可喜可贺,他终于穿上了衣服。看来之前与胡人的遭遇战,真的是把他吓的不轻,据说他还求了王济,想找到戒了五石散的办法。
拓跋六修挺喜欢王澄的,因为王澄见面,和他们打招呼时,是这么说的:“哟,小两口这是月下漫步呢?”
对于性格荒唐的王澄来说,两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从小就喜欢卫玠这孩子的原因,除了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以外,卫玠还很有个性!对他的胃口!做人嘛,自己开心最重要!世叔看好你!
卫玠哭笑不得的送走了王澄,这位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拓跋六修坚持把卫玠送回了公主府,生怕出一丁点的差错。卫璪奉命在门口等弟弟,看着两人那磨叽劲儿,撇撇嘴,忍不住道:“你们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结伴去上朝了。”
卫玠这才与拓跋六修分别,回了家。
王氏还是过去那副模样,知书达理,温婉大气,唯有眼角又爬上了几道永远也褪不下去的属于岁月的痕迹。她全然没问儿子今日为何耽误了这么久,只是问他:“可要吃点东西?我一直让人在小灶上给你煨着汤呢,莲藕老鸭汤,你一向喜欢。”
卫玠哪怕已经吃过了,也不想辜负阿娘一番好意,点点头:“那就来一碗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卫璪把弟弟全须全尾的交到母亲手上,本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但是一听有老鸭汤,就迈不动腿了。这老鸭汤还是他在益州做官时,和当地人讨来的一道清补佳品,养胃生津,醇香浓厚,顿的时间长了,就会白的像是多洒了一层牛乳,香气扑鼻。经过婢子阿钱进一步的改良,变得更符合了卫家一家的北方人口味,汤香味美,还滋补养生。
王氏笑骂:“平时我就短了你这一口吃食?”
“那不一样。”卫璪痴缠,更多的也是想逗王氏开怀。虽说王氏早些年就已经认下了自家小儿子是个断袖的事实,可终究是意难平。凭什么他们家样样都好的幺子,要找拓跋六修那么一个丑家伙呢?
大概卫玠早就忘记了这个设定,但其他人却不可能忘——在这个时代的审美里,拓跋六修真的蛮丑的。作为这个集体颜控的时代的一份子,王氏也不可避免的喜欢好看的东西。看着儿子断袖断在那么丑的人身上,王氏觉得身为人母的,就不可能不堵得慌。
教了儿子君子六艺,教了儿子做人为官的道理,怎么就偏偏忘记培养一下他的审美了呢?
在这种问题上,卫玠还是坚定不移的站在拓跋六修一边的:“阿娘,六修挺好看的。只是如今不大流行他这种威武的长相了。兴许在未来他就变得吃香了呢?”
“那我也看不到!”王氏气哼哼道。哪怕是个男儿媳,和她抢儿子,她也会气不顺。
“看得到,看得到,怎么看不到了?”卫玠立刻开始该为哄他娘,“阿娘是菩萨转世,是要长命百岁哒。谁若是敢反对,我第一个和他急。”
王氏轻轻拧了一下卫玠的手背:“你也就剩下嘴甜了。不过,菩萨转世什么的,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恩?”卫玠一愣。
“免得给你们惹麻烦。”王氏因为卫玠身体的缘故,是诚心信佛的,可他们家的立场断不能偏颇,所以她的信仰也就只能是她心中的信仰,她是不许家里人拿这事儿来随便再说的。
卫玠一边喝端上来的鲜汤,一边给他娘交底:“您再等等就能畅所欲言了。”
王氏心知这是朝廷要有大动作了,便没有细问儿子为何如此笃定,只是笑着看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还像是小时候的脾气似的,在小桌子上开始比赛喝汤。不比谁喝的快,也不必谁喝的多,只比谁喝的……好看。也不知道这自恋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比赛的结果,毫无疑问的还是卫玠胜了,没办法,底子太好,有这份自然加成,不管卫玠做什么都透着一股赏心悦目。
喝完汤,卫玠用眼睛斜他哥,怎么还不走?感情上的事情,他也不太好意思当着他哥的面说。
但卫璪却偏偏像是没看见一般,大马金刀的钉在那儿,全然不顾他贵公子的形象,甩开膀子又要了一碗汤,刚要完就反悔了:“算了,别一碗一碗来了,直接把小锅端上来吧。”
卫玠:“……”
王氏见不得长子这么欺负弟弟,直接道:“喝什么喝?既然二郎君如此喜欢,来人啊,给他端他屋去,让他儿子也看看他爹是个什么样子的爹。”
卫璪一提起与他亲情岌岌可危的儿子,便赶忙收敛了,却也没忘记让人端上汤,他去给老婆孩子借花献佛了。
卫璪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卫玠亲母子,卫玠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改口了。但是他已经答应了拓跋六修,今天一定要和家里说清楚这件事。他喜欢拓跋六修,他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他们没办法拥有世人眼中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卫玠在心里鼓起了一次次的勇气,最后却在王氏一个眼神里,再一次化作小儿姿态:“阿娘……”
这一声委委屈屈的阿娘,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王氏的点,勾起了她心中无数的回忆,从小儿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再到他谁家璧人、名满京师。王氏长叹一口气:“从小到大,但凡你叫这一声‘阿娘’,我又有什么是能不应你的?本我也没打算阻止,这两年他的表现全家都看在眼里,你非他不可,他也非你不可,我做什么要当个坏婆婆呢。”
“阿娘才不是坏婆婆,阿娘是再好不过的婆婆。”卫玠立刻顺杆爬上,不管好坏,好歹先把名分确立了。
“我只是打算在等一段时间,等到你的冠礼再说。虽然这些年已经越来越不流行冠礼了,但咱们家还是坚持的,传统不能断。我私心想着,你们同为男子,虽不好大操大办个什么仪式,却也不好太随便。便把冠礼变一变,两全其美吧。冠礼之后的晚上,我和你阿爹还是阿翁,会喝了那杯茶的。”
“!!!”卫玠不好把高兴太表现在脸上,但眉梢、唇角都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上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王氏见儿子满心满眼的都是另外一个人,难免犯酸,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把卫玠赶回了自己的屋子:“走走走,短时间是不想看见你了!”
“可我想看阿娘。”卫玠在哄中老年妇女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王氏最终还是眉开眼笑,舒舒坦坦的应了这件事,还对卫玠说:“你若一刻也忍不了,就赶紧着去写信吧。”
以王氏对卫玠的了解,这种消息,卫玠是断然忍不到明天早朝之后再告诉的拓跋六修的,未免卫玠心里装着事儿,晚上睡不好,上朝上不好,王氏体谅的给卫玠留了一道小门不落锁,只为他鸿雁传书。
“阿娘真好。”
“我哪天不好了?”王氏挑眉。
“那天都好!”卫玠的政治立场还是很明确的,从不犯方针上的错误。
闹够了之后,卫玠终于回了房,迫不及待的给拓跋六修写了信。
王氏英明一世,最终还是算错了小事,这一夜,哪怕传了信,卫玠也没睡好,而且不只卫玠,拓跋六修也精神的根本睡不下,翻来覆去的在嘴里咀嚼着卫玠信里那句:“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这是卫玠当年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民国婚约,只第一眼看到,就再也忘不了了,一直对还是幽灵攻主的拓跋六修强调说,将来他若娶谁,一定要写这句话。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合了眼缘,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给对方。
此去经年,拓跋六修终于在卫玠给他的书信里,等到了这句话。
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余生。——冯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