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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玠觉得庾敳这个人简直有毒。
【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呢?】卫玠忍不住问拓跋六修。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人哪怕认识几十年,也还是会藏着一面来等着震惊你。所以说……在择偶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卫玠:你这转折还真是一点都不生硬呢,呵呵。
拓跋六修对卫玠之前找净检法师算姻缘的事情一直无法释怀,他有些乱了分寸:【我不是说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只是想帮你分担一二。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卫玠没说话,只是越来越倾向于他和拓跋六修之间其实是双向暗恋的这个猜测了。他觉得他的心变成了两半,一半在欢呼雀跃,一半在扎拓跋六修的小人,我让你个死面瘫之前不说实话!
扎满一万遍,卫玠爽了。
找回了理智问庾敳:“那你现在想如何呢?”
庾敳低下了头。他的认错态度是极好的,不等卫玠要求什么,他就已经表达了要自我惩罚的决心,辞官、道歉、还钱,最后甚至表示他不介意吃个短期牢饭什么的。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庾敳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这与卫玠预料里的庾敳来找他的画面差距很大。
卫玠明明已经做好了看到昔日友人暴露丑恶嘴脸,痛哭流涕、撒泼打滚求他帮忙,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对方,并把对方喷了个狗血淋头,好彻底断了心里对朋友的期待,自此割席断义的准备。
结果……
庾敳却给他看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场景。
卫玠再问:“那你来见我,是想我做什么呢?”
庾敳的头变得更低了,声音也如蚊子哼哼,但中心思想还是表达的很清晰:“我想找你借点钱。”
“……什么?”卫玠觉得他好像出现了幻听。
“我想找你借钱。”庾敳一脸真诚的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钱把我‘借’来的民财都还回去,而且我们一家老小还要吃饭过日子。不过我对你保证,早晚有天,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是的,没错,庾敳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求了那么多的人,想方设法也要见到卫家人的原因只是他想借点钱。
庾敳:亲戚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在缺钱的时候救急的嘛,嘿嘿。
卫玠:嘿你麻痹!怪不得你父兄宁可看着你低声下气的到处碰壁,也不愿意替你开口,这特喵的怎么开口?你要是求卫家放过你,说不定你父兄还能高看你一眼。结果你辛苦折腾一圈只为借钱,他们没把丢人现眼的你打死,都证明他们曾经爱过你。
“我父兄死要面子,哪怕生活拮据也不肯开口。知道我是怎么弄来的钱之后,他们哪怕饿死也要还钱。钱肯定是要还的,但为什么要饿死自己呢?这不是在胡闹嘛?我和他们就不一样……”
你比他们脸皮厚,我懂。
“江湖救急啊,三郎。”庾敳尽量在用一个比较轻快的语气说这件事。
“你怎么会觉得卫家有大量的余钱?”庾敳的亏空可不是一点半点。
“我知道卫家也没什么外财,够一家人花用已经很不容易了,卫司空那么廉洁的一个人。”庾敳也理解卫家的难处,“所以我主要是想和你借钱。”
“我?”卫玠指了指自己,一脸不解。
“你舅舅和石季伦(石崇的字)……”庾敳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卫玠懂了。卫家没钱,但王家和石家有钱啊。庾敳和王济、石崇都没什么太深的交集,庾敳要是有胆子去和大将军打秋风,他也就不是今天这个被一点点钱难倒的庾敳了。至于庾敳和卫玠共同的朋友王衍,这货表现的很不爱财,称钱为阿堵之物,他老婆贾氏倒是很喜欢钱,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借钱给庾敳,对于卫玠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事,不说每年他和石崇搭伙做生意让他赚了多少份子钱。只说每年王济、卫瓘等家人给他的零花、下面上的孝敬,就足够他挥霍了。可是,就这样借给庾敳,卫玠又会有点小小的不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爽。
拓跋六修为卫玠答疑解惑:【救急不救穷。】
对对对,卫玠觉得拓跋六修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他。他就是想说这个意思,可是话在嘴边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
卫玠的意思是,他今天帮了庾敳,又能如何?庾敳不改变穷奢极侈的生活态度,又或者想办法找到合法的赚钱渠道,那他和庾敳之间的借贷关系,肯定会这样无穷无尽的循环下去。卫玠可以借庾敳一次、两次的钱,却没有义务要一辈子养着庾敳。所以,这个借钱的口,卫玠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最起码是不能轻易松。
“借钱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怎么保证一定会还钱给我呢?”亲兄弟,明算账,卫玠也没和庾敳来虚的。
“呃……”庾敳表示,我要是有来钱的渠道,我之前也不至于去“借”钱,闹到如今这么一个地步了。
看庾敳的表情,卫玠就知道他一定没想过这些细节。很好,这很魏晋。魏晋的名士,大多抱着的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态度,只管自己当下的这一刻爽不爽,根本不会去理未来会如何。这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表现,但鉴于他们不负责任的对象大多是自己,旁人也就没什么好指责的了。
说实话,卫玠也曾问过自己,到底是辛辛苦苦半辈子,老了享清福比较划算,还是放纵享乐大半辈子,老了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简单来说就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
魏晋的名士们选择了先甜一甜,至于后面会不会苦谁也说不准,不是?说不定他们嗑药嗑的都活不到那个时候,那直至他们死的那一刻,他们都是幸福的。可如果他们顽强的活了下来,面对乱七八糟的下半生,也就是眼前庾敳所面临的中年危机……想想真不是一个惨字能够形容的。
庾敳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也没有怨天尤人,反而积极为自己奋斗了起来。虽然奋斗的方向很奇怪,但确实是魏晋才会有的画风。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倒是可以推荐你一个赚钱的办法。”卫玠福灵心至,看着眼前的庾敳,就像是看到了一条未来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当年新航路的开辟动力是什么来着?好像就是贵族们觉得缺钱了吧?商路被断,想要寻找传说遍地都是黄金的东方古国,又想要宣传上帝,转嫁国内的社会阶级矛盾等,这种情况也很适用于如今的魏晋啊!
魏晋世家喜浮夸、好奢靡,有钱的时候使劲儿造,没钱了还想继续造。没钱了怎么办?只能想办法从百姓身上盘剥。
庾敳这样还想着日后还的,已经算是好的了,以后只会越来越糟,早晚要面临崩盘。
幸好,由温峤提前爆了庾敳的事情,给卫玠、也是给各世家提了个醒,如今已经不是晋武帝时期了,晋惠帝可没有惯着人贪污的毛病。
可是,世家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难保不动些改朝换代的歪心思。
东晋和西晋都是差不多的社会结构,为什么东晋延续的时间比西晋长?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东晋盘踞一隅,有内忧外患的压力,世家们的矛头一致对外,无暇他顾。
如今西晋还统一着全国,世家不需要信念故土,齐心合力打回北方,自然就要闲的蛋疼的在内部作。
没有压力怎么办?
那就人为制造吧。你们不是想要钱吗?海外大笔大笔的都是啊,金矿、银矿、铁矿等重金属,甚至还有盐,还都不太可能全部收归国有,当地土著也还没发展到能够控制整片大陆的地步。只要你有本事,你就能得到。平日里没事干的时候,就瞎琢磨什么推翻皇朝了,多想想怎么开拓海外吧。
这也不算是做生意,只是发展和庄园经济差不多的海外市场,很多世家在中原大陆其实也手握着一些非国有矿产。这是不会遭到鄙视,又能来钱的渠道之一。
私底下,海外天高皇帝远,脑子灵活的还可以和土著做点生意。
有了利益驱动,就有了大力发展技术的渴望,好比让船更坚固、让船更快,发明更好的武器抵御海盗等等等,很多东西都不需要卫玠去提醒,驱逐利益的人就会自己想到。
当世家慢慢接受了商业活动,他们就会想着要提高商人的地位,好让自己赚钱的行为变得更加高大上了。
届时,工业革命还会远吗?
庾敳看着笑的明明那么漂亮的卫玠,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背脊发凉的不详感:“怎么来钱?我不可经商,我爹如今虽然嫌我不争气,但好歹没把我赶出家门。我要是堕落到去做商贾之事,他一定会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烧掉的。”
庾敳再怎么放纵荒诞,也还是会有害怕的弱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被家族抛弃就是最大的酷刑。
“我怎么会逼你经商呢。”卫玠笑的就像是看见大胖兔的小灰狼。
曹操当年穷到宁可允许盗墓合法化,都不愿意考虑正儿八经的赚钱,可想而知古人对商贾之事根深蒂固的歧视到了何种程度。卫玠也不会不自量力的觉得他能凭一己之力就改变这种社会风气,他只是想松松土,然后这些世家自己就会不得不改变了。
石崇就是个好例子,这位仁兄可不是谁教他学会赚钱的,他最初也只是被逼无奈。穷怕了,就自我觉醒了。
庾敳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石崇,今天有了庾敳,明天就有张敳、王敳,潜移默化几十年,卫玠还就不信这个社会还转不过弯来。现代的繁体字变成简体字,也就是几十年吧?大家还不是照样写的很舒服了。
“不经商还怎么来钱?”庾敳狐疑的看着卫玠。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执着于不断的去寻找国外的商船?”卫玠一步步给庾敳挖坑。
“好奇啊,”庾敳直言,“我们还打赌了,有说你在找药的,有说你想长生不老的,还有说你小时候做梦梦到仙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我却觉得这是你的个人爱好。”
好吧,是个人癖好,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在魏晋不要太多。
“你们拿我打赌?”卫玠眯眼,笑容变得更加危险。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呢。
“咳,”自觉失言的傻白甜庾敳,立刻用那张比团爷还要胖的脸,笑成一团,谄媚的有些辣眼睛,“你看我把他们供出来的话,将功赎罪的可能性有多大?”
“大到我们可以继续讨论如何来钱。”
庾敳立刻爽快的卖了朋友,王衍,王澄,谢鲲,阮修都是榜上有名,连王眉子同学都掺和了一脚,简单来说,王衍那个圈子人人有份,除了卫家。
“很好。”卫玠觉得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事情做了,他喜欢找人麻烦,找人麻烦使他快乐。
“那钱……”庾敳喜欢金钱,金钱使他快乐。
“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卫玠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吊着庾敳,等着他上钩。
“你说!我做!”庾敳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人。
“想办法征得温峤、钱钱钱、王弥和木艮的原谅,他们原谅你了,事情了了,咱们再谈其他。”
若庾敳没办法和王弥和平共处,哪怕庾敳再适合,卫玠也只能忍痛放弃。
庾敳笑了:“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