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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太学,气势恢宏。
虽然洛阳太学从东汉末年不可避免的走了下坡路,但学校的历史底蕴还摆在那里,又有六年前晋朝第一巨富石崇的强势注资,经过六年不断的修葺完善,如今的洛阳太学最起码在派头上是不输给国子学的。事实上,洛阳太学的规模一直都要比国子学大些,哪怕是在落寞了的晋朝,也因为要招收的六品以下官员子弟众多,而扩建了不少校舍。
洛阳太学位于辟雍之北,占据着天然的地理优势。
辟雍是什么?
辟雍就是皇帝专门为皇子(以及与皇帝同姓的堂亲)设立的教育学宫。始自西汉,因学宫四周有水,就像是璧环一样而得名。辟雍学宫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大体上分为五个主建筑,南边叫“成均”、北边叫“上庠”,东边叫“东序”,西边叫“瞽宗”,最中心的才叫“辟雍”。想也知道,辟雍才是重中之重,是真正以供龙子学习的地方,所以,虽然有五个名字,但还是以辟雍作为了统称。
其实几乎所有皇室子弟的少年时代,都是在辟雍里度过的。只不过皇孙、皇弟、王爷之子以及更远的堂亲子弟,都只能在成均、上庠等四学里听课,唯有皇子能独享辟雍。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好比晋惠帝当年亲自下旨,让楚王世子与皇子一同学习,楚王世子便是唯一以王爷的身份就读于辟雍的非皇子人士。所以可想而知,为什么当楚王世子仅在辟雍学了两年,就转学洛阳太时,大家会觉得那般不可思议。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室,其实一直都很重视教育。最著名的“爱新觉罗.教导主任.玄烨”康熙爷就不用说了,那是个给儿子一年只肯放五天假的虎爸,太可怕了。
汉魏也不遑多让。
不仅是皇子,所有带着皇姓的贵族子弟都要来这么一遭。从十岁开始,就要“出就外傅”,过上寄宿制的贵族学习生活。十岁到十五岁是“小学”,十五岁到弱冠是“大学”,学科种类繁多,基础的文化课就不说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很多,从礼仪、音乐、舞蹈再到“骑马、射箭、驾车”,甚至包括……性教育,虽然不管学的怎么样都能毕业,但也还是很辛苦的。
更不用说,辟雍还有个皇帝一年来一次的讲学的传统,说是讲学,其实就和校长冷不丁出现在教室后面那扇窗的性质差不多,更多的是一种突击检查,变态到可怕。
晋武帝时期大概是最轻松的,那会儿晋朝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关注焦点在于南征北战,皇子王爷们早早的上了战场领兵打仗,不算特别重视教育。也因此……促成了八王之乱这等特殊时期“空有兵权,没有脑子”的王爷们。
晋惠帝更是特殊中的特殊,晋武帝当时还在位,大概心里也清楚自己儿子脑子有问题,所以干脆就没让晋惠帝去辟雍上学,毕竟太子有自己的教育班底,三太三少,足够了。
后来晋惠帝登基,他对着这个就更加一无所知了,他连宫学五学识是哪五学都不知道。幸好他懂得放权,将教育的事情交给了嵇绍、卫恒、王济等人。王济之前一直很想当洛阳太学的校长,可惜谢安这个校长做的有声有色,晋惠帝觉得他不能抢了别人的工作给自己姑父,为了表达歉意,他就安排王济这个驸马当了辟雍的校长。
卫恒和嵇绍是副校长。但嵇绍更多的还是要陪着晋惠帝,没有多少时间关注辟雍的事情。
卫恒是个书法家,虽然也当过太子的老师,但他其实更多的是个理论家,对于皇室子弟的教育并不懂,后来和大舅哥王济一合计,干脆就照搬了自家教育孩子的规章制度——六岁开蒙拜师,十二岁送“大学”,除了生病,寒暑不缀。
如今还留在京师的皇子、世子都被鞭策的哭爹喊娘。
有些卫恒和王济觉得卫璪、卫玠看一遍就会的东西,这些皇子学十天都记不住,王济就会用“你们都是辣鸡”的眼神看他们。简直是精神折磨。
楚王世子和卫玠说老实话:“我从辟雍离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王将军太可怕。”
楚王世子再怎么成熟,也还是个孩子,他知道他要努力学习,振兴封地,但他也受不住那般高压的学习。但是偏偏校长是王济,王济是驸马,是所有皇亲的长辈,从尊重长辈的角度都不能惹,最主要的是,也惹不起……王济可比他们会玩。
至今,楚王世子在去太学的时候,路过辟雍都有点腿软。
“辛苦你了。”卫玠不算特别真心的安慰了一下楚王世子,因为在他看来,他二舅一点都不可怕啊,爱笑、会玩,还随身装着糖果,除了总爱说他是他的妹子以外,近乎完人!
对此,楚王世子其实也是值得的,所以,他有点同情司马顼。
是的,同情司马顼。这位皇子殿下也快入辟雍学习了,而他长在卫玠身边,深受卫玠影响,对王济一种有一种错误的认知,将来入了辟雍面对强烈的落差,想想就很惨。一想到自己经历过悲惨事别人也要经历一遍,甚至更惨,楚王世子就忍不住的开心。——人类劣根性啊劣根性。
过了辟雍,就是洛阳太学了,最先引入眼帘的便是洛阳太学门前的标志性石碑建筑。
那碑高一丈许,广四尺,一共有四十六枚,始建于汉灵帝时期,由当时的名儒蔡邕、马日磾等书写刊刻,记录了包括《尚书》、《周易》、《春秋》等在内的春秋名著。石经的名字换了好几个,但内容还是这些内容,最早叫熹平石经,如今叫正始石经。嵇绍等人最近在忙着要时换时新,弄出个永熙石经,结合古迹,增添当代新的书法。
卫玠被晋惠帝钦点着也写了一段,还没有被能工巧匠开始拓印,因为哪怕是卫老爷子、卫父那样的大书法家,都写写换换了好几次,总觉得不甚满意。卫玠就更是重视了,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告诉身边的朋友,总觉他何德何能能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
在太学前下马,卫玠和楚王世子遇到了不少同学,与住在校舍的,也有早上从家里赶来的。
卫玠和楚王世子算是洛阳太学里的知名人物了,哪怕没见过卫玠的,在见到卫玠那张见之忘俗的脸后也会迅速反应过来这就是卫玠了,这也只能是传说中“谁家璧人”能够拥有的容貌。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和卫玠打招呼的同学,卫玠也笑着一一回应。
“身体已经好了。”
“谢谢关心,没什么大碍。”
“感谢之前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没多少话,却足以让与卫玠搭上话的学生高兴一整天。
卫玠和楚王世子在进入太学后,并没有分道扬镳,反而一起相携着去上了由国子祭酒裴頠亲自讲学的《崇有论》。
对,你没错,国子祭酒,来太学讲学。
这是每一个月洛阳太学就会和国子学发生一场辩论考试的彩头之一,谁家赢了,谁家的老师就要去对手家“帮扶弱小”,讲学一个月。
这种“输了反而占便宜”的不讲道理的奖励方式,很显然是出自卫玠之手。
当年下套的时候,把国子学一帮世家子弟整的一愣一愣的,好像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帮着洛阳太学取长补短了。赢了,洛阳太学得名,输了,洛阳太学得利,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就同意这种事情的?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只剩下了记忆里卫玠笑的比冬日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以及拉偏架的晋惠帝的一声:“恩,既然诸位卿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吧。”
决定什么了?
怎么就愉快了?
等等啊喂。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个互相别矛头的辩论竞争一直保留至今。六年的时间足以它成为一个传统、一个惯例,洛阳太学也从一开始的“输了也是我们赚了的”乐呵心理,转变成了如今“劳资下个月一定要送劳资的老师去嘲讽隔壁那群傻逼啊啊啊”的雄心壮志。
不过,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大部分时间还是国子学的老师来洛阳太学讲学。
在卫玠代表洛阳太学出战的时候,往往才会赢得胜利。可是卫玠身体不好,先不说他经常请假,只说哪怕他能坚持日日上课,他的家人不会同意他每个月都来一场过于耗费心神的辩论。
当然,也不是说没了卫玠,洛阳太学就彻底不行了,他们偶尔也能赢(楚王世子的“童子郎”头衔就来自于此),只不过赢面还是不够大,达不到卫玠心目中所期望的五五之数。但至少每一年都是在进步的,洛阳太学与国子学之间的差异在有目共睹的缩减着。
国子学诸生也被刺激的不轻,努力程度明显超越了过去。
也因此,朝中世家出身的大臣,这才没有过多的干预两校之间的良性竞争。
去年冬天学期末的最后一次辩论,是洛阳太学赢了,在没有卫玠的情况下,由楚王世子领队,在太极殿下背水一战;开春新学期的第一个月,却是洛阳太学输了。所以,等卫玠过了花朝节假期才开始复课的时候,他最先要上的就是裴頠的《崇有论》。
《崇有论》是裴頠写的,他讲的也确实是自己的著作。
虽然谦虚一直是中华的传统美德,但是在魏晋时期的名士中,却不太流行自谦,反而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自己天上有地下无、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卫玠有时候挺喜欢这些名士的,因为他觉得他们很真很可爱。
当然,最主要的是,卫玠私下里也蛮嘚瑟的,他很高兴他不是个被时代抛下的异类。
楚王世子虽然和卫玠不是同一个年级,却也选择了旁听《崇有论》,没有人对此产生什么异议,这不是特权,而是洛阳太学的个人特色。裴頠的课上,不止有卫玠和楚王世子这两种颜色的戟结,几乎已经凑齐了八种色彩,准备召唤神龙,是洛阳太学落败后少有的热闹景象。
前面说了,洛阳太学的教学真的是很人性化,这个特点体现在方方面面。
好比学习年份的选择上,也好比在上课的方式上。
洛阳太学的授课基本分为两种,不限学生人数的大课教学(最多时可达千人),以及小课堂单独授课。
卫玠可以用拓跋六修发誓(拓跋六修:恩?),这不是他引进古代的,是洛阳太学自己本身从汉朝开始就一直延续至今的上学模式。简直就是现代大学选修课和必修课的雏形版本了。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需要选择去听不同的科目,自由支配学习时间,甚至还有去京中拜访大儒、名士的课外社交活动。
——古人真会玩。
讲真,要不是因为这是历史真实存在的学校,乍然写进古代穿越小说里,肯定要被黑粉精分出a、b、c等多种人格追着掐的好吗?
就像是三星堆里出土的那个充满漫画风、堪称汉代泥石流的青铜马头,要是随随便便摆在街上,根本不会有人信这是上千年的文物好吗?
但古人真心就有这么活泼的存在啊。
与其问中国历史在汉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如问问中国历史在宋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把好好一个生机勃勃的文明古国,变成了吃人的封建礼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