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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的确过得相当晦涩。
县太爷明显仍旧是不相信关文的说辞,常有陌生的面孔在关家附近溜达。
关文变得越发沉默,他不出门,每日都待在坡上,连石头地那边儿他也不去。
回来后的第二天,李欣请了郎中来给他看腿,说是没有什么大碍,但也要休养休养,毕竟是“摔了一跤”的。关文便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一天。
隔了一天,他跛着腿打了水,拿了刷子给马刷毛。
这马儿是薛谦半路上留给他的代步工具,那日天色太晚,李欣并没有看得清楚。这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壮大马,眼睛清亮,很是年轻,且性格也温顺,并没有因为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就狂躁地嘶叫。
李欣把它暂时安置在竹林里边儿,有些发愁要怎么处理这个“新客”。
关文还是很少言语。
扬儿虽然高兴关文能待在家中,好让他能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他,可扬儿也发现了关文异样的沉默。
扬儿问李欣:“爹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李欣便只能轻声说:“爹最近很累,扬儿要是能逗爹开心就好了。”
扬儿便拉着小康去给关文说笑话。
关文便也只配合地笑笑,笑容中却带了些难言的涩意。
李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那晚关文说的话她是记在心里了的,或许是长久的压抑达到了一定的量,而在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成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关文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他并没有说过家里要多富有,多有财势,李欣一直觉得关文是一个懂得满足的人。若不是从小家庭的重担就压在他的身上,恐怕他也不会撇下农事上镇上去做了镖师。
他没有野心,他甚至近乎是守成的。能吃得饱,穿得暖。家里人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他就满足了。
只是关明和关止承没有给他机会,让他抱着这样的愿意一直过下去。甚至是她……或许也在给关文施压。
那晚的话,他说得很明白了。他要用二十年的时间。闯出一条路来。
李欣坐在堂屋里直愣愣地看着在门槛外面的右侧划着竹子的关文。
他动作娴熟,神情专注,做着活的时候一言不发。李欣能看到他的汗从鬓发里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了衣领里,前襟已经湿了。
秋老虎肆虐的天气,李欣也觉得热得不行。
她伸手扇了扇风,喝了口凉茶。又倒满了一碗走向关文,说:“阿文,喝点儿水。”
关文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海碗,一饮而尽,复又递回给她,然后继续埋头做事。
李欣不由叹了一声。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握住了关文的手腕。差点被他手上的刀割到自己。
“阿文。”李欣看着他说:“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你。”
她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关文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接过刀放到地上,慢慢地抬头看向李欣。
“不要为我担心。”他说:“我很好。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可以想无数的问题。”
“阿文……”
“我即使在做着活计,我的脑子还是在思考着的。”关文定定地看着李欣:“我还应该感谢县太爷他们,是他们让我看清楚我自己,原来我也并不是甘于平庸的。”
“就算是窝在这地方一辈子,那也不是平庸!”
李欣有些惊动,她双手都拽着关文的手腕,逼迫着他看着自己:“你想出人头地,不能是因为别人的的两三句话……”
“不是这样的,欣儿。”关文却镇定地对李欣说道:“我自然不会因为县太爷这两三句话。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我没有变,我只是看清楚了我自己而已。”
他慢慢站了起来,轻拉着李欣的手,二人走到了院子中间。
关文先指了指西边,说:“那边是荷塘子,是你当初说能种藕养鱼。所以我帮着弄起来的。”
关文又指了指东边,说:“那边是石头地,也是你当初发现了溶洞,说那片儿能拾掇起来,所以我才开始清理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了冯兄弟养蜂的地方。”
关文和李欣转过身来:“这片屋子,当初起屋是你花的钱,壁炉也好,阁楼也好,是你想到要建的。”他又指了指地窖:“这个利用起来的小地方,也是你说要屯粮才建起的。甚至是如今还在休整的后屋——”
关文指向北边儿比堂屋还高了一大截的新屋子:“也是你说,家中屋子不够用,所以才建起来的。”
“阿文……”李欣怔怔地看着关文:“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主宰着你的生活吗?”
“不,我很高兴能有人将我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不需要**一点儿心。”关文平静地看着李欣,眼中甚至还有些笑意:“欣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娶你,绝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那你……”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在你嫁给我之后,为我和关家做的事情,太多了。”关文声音有些迷茫:“你甚至是,不计酬劳地在帮助着我整个家,上到爷爷,下到兄弟姐妹,他们谁敢说没受过你一点儿照顾?这些,本该是由我来做的。”
李欣动了动唇,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然而关文却道:“你已经辛苦劳累了一年,以后,该我来为这个家担起责任了。”
“阿文……”李欣忍不住说道:“你从来就没有松懈过!你没有懈怠过你作为长子长孙,作为大哥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有。”关文肯定地说:“至少,在对待爹他们的问题上,我犯了大大的错误。”
李欣抿了抿唇。
当初关文想家和万事兴,总要她忍。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后来不忍了,和关明、关止承的关系渐渐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关文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才做出了和关明、关止承决裂的态度。
乃至后来安家小姐的事,安家老爷的死,那一百三十六两银子,和关明、关止承的逃之夭夭,这才彻底将关文和打醒。
本以为日子开始好过了,却没想到突然闯入视野的响马竟然又将生活给搅得一塌糊涂。
李欣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欣儿,你为这个家做得太多了。”关文说:“二十年的时间,我想能在辉县站稳脚跟。”
李欣抹了抹脸:“阿文,你等于是在用你最黄金的年华去挣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你想好了没有?”
关文淡笑着:“还没有。”他说:“但是我已经有了目标,我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实现它。”
李欣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血朝着脑子里钻,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关文在静待着县太爷放弃再询问他那些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
偶尔还是会有陌生人到关家来找关文,关文也从来不会做把人轰走的事情,平平淡淡地接待,平平静静地交谈。他不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人,他的性格甚至可以说是温顺的,但是李欣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脸上的笑是虚假的,说话是虚无缥缈的,整个人像是被什么蒙住了,或许是她眼睛出了差错,她看不清楚关文的样子。
晚间的床事却尤为激烈,他是,她也是,两个人似乎要在这种抵死缠绵中感知对方的存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己最亲密的人。
十来天后,围绕在关家周围的陌生人渐渐销声匿迹了。
关文却仍旧是老样子,不下坡,每天就在家中划竹子,花更多的时间陪伴着老关头,给他捏肩捶背,按摩双腿,扶着老关头从院子走到竹林,又从竹林转回来。或者是监督小康和扬儿念书识字,惹得小康暗地里跟杏儿说,大伯黑着一张脸,感觉好严肃好吓人。但他们还是很喜欢关文,因为他赏罚分明,虽然严肃,但要是做得好,他会给扬儿和小康奖励。
渐渐的,关文脸上的笑多了些,但看上去却更深沉了。
秋老虎也在这样的时光流逝中走得无影无踪。
真正的秋天到了。
荷花村迎来了大丰收。
关明那六分水田虽然后来缺了照料,但自从李欣拿了一百三十六两银子还了关明的借债之后,借款条子连着这被关明当做抵押的六分水田全部都被还到了李欣的手里。水田后期还是得到了关文和关武的一些照料。
虽然产量不多,但仍旧是有一些的。
正巧关家老屋旁边一块田的主人要把这块田给卖了,关文与主人谈妥了价钱,把那块田买了回来,平了中间的田埂,满打满算,凑齐了一亩水田。
收粮官来收粮的时候有些疑惑,那六分水田本是可以少交一部分税的,因为那田有一部分是归于一个秀才所有。关文纠正了收粮官的误会,说这田如今是他们的,与那秀才再无任何关系。
为了以后不发生类似的事情,关文还特意又去了镇上一趟,到衙门去出具了文书——尽管关文再也不想进衙门。
他是即使心里对衙门这个地方排斥,也要跑这么一趟,与关止承彻底划清界限的。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