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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瘦汉子摇头说道:“妇道人家,看什么契纸?你别以为你拿了契纸过来撕了就了事。”
李欣眉眼凌厉:“我总要对照过是不是关明签下的字据我才能判断你说的这番话的真假!那么多人看着,我撕了那契纸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承认了关明借钱的事儿吗!”
关武赶紧插嘴道:“我大嫂识字儿!给她看!给她看!”
精瘦汉子狐疑地看着李欣,可能也是觉得人那么多,她撕了契纸那就是承认了此事,便也将那契纸交到了李欣手里。
李欣急急地浏览了一遍,递给一边的关文,深吸了口气问:“是不是你爹的笔迹?”
村户人家的人虽然不识字,但自己的大名,爹娘的性命总是会写的。
关文闭了闭眼,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是。”
精瘦汉子见他们认了,急忙从关文手里拿过了契纸,叠好后揣在了怀里。
“我们赌场也不是那等欺压人的地方,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是怕你们继续耽搁下去,利滚利钱便越多,所以今儿就上门来问你们要了。关明是跑了,可你们当儿子儿媳妇儿的,总是赖不了这笔账。”
精瘦汉子双手往外一摊:“如何,可拿得出来这笔钱?”
关文和李欣纷纷沉默。
精瘦汉子撇了撇嘴,说道:“拿不出来,还不了债。那也没办法。不过这还钱是有期限的,而且每多一日,欠钱数目还要往上涨。你们可想好了,今日不还。以后还就还得更多。当然。这时候我们也不硬逼着你们还钱,关明把他那块地抵在我们这儿了,虽然是薄田,总还值两个钱……”
话音未落,关文就惊呼道:“他把地抵给你了?”
精瘦汉子点头笑道:“六分水田,再卖出去,总能有些收入。你要是还不来钱,这地我们收走了,折合了价扣掉。余下的,我们也要继续算着走。”
精瘦汉子看向关文:“大兄弟,你可想好了?”
关文咬着牙。眼底尽是挣扎。
如今关明和关止承走得无影无踪,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而这边儿若是还不上钱,赌场的人都是些横的,到时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一百三十六两银子……这数目的确太大了!
家里的钱都被李欣捏在手里,人情来往,生活开支,一应都从她这儿支取。关文并不知道李欣如今手里还有多少钱,虽然他知道自己媳妇儿从沈家那边儿赚得了很多,但那毕竟是李欣的钱。
如今这样的境况,他又如何能问着李欣要?他自己的亲爹亲弟惹出来的祸事儿。他哪有那样的脸?
一时间大家各自都有些沉默。
于那赌场领头来要关文还钱的精瘦汉子来说,既然人家认下了这借钱的事儿,并没有闹腾什么的,他自然也会给他们好脸色,不会动粗。他身边的这些个汉子就是谨防他们不认账才带来的。真到了那个时候。出手教训教训那自然是常事。
见男人女人都不说话,精瘦汉子咳了咳说:“大兄弟考虑地怎么样?”
关文不语。沉吟片刻后,他和李欣却同时开口道:“阿文……”
“欣儿……”
夫妻二人怔然对视,李欣先苦笑了下,看向精瘦汉子说:“你们等片刻。”
说着转向姜寒:“姜师傅,麻烦你们继续上工。”
又对关武道:“二弟,帮忙招呼这些弟兄。”
李欣走向关文,夫妻二人朝自己的屋走去。
精瘦汉子笑道:“大兄弟你们这是要商量商量?无妨,我反正没事儿做,等得起,等得起!”
说着便带着自己的人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堂屋里去。
杏儿拉了拉关武,低声说:“大哥大嫂不欲与他们起冲突,那些个人一看便知都是赌场的打手,你忍一忍自己的脾气,别跟他们杠上,给他们倒上茶水你就出来。”
关武憋着一肚子的气,恨恨地咬牙道:“他们倒是跑了……”
杏儿知道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关明和关止承,也只能叹了口气。
关武自去“招呼”这些来讨债的人,阿妹扶着杏儿往她屋里去,声音里带了哭腔:“二嫂,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杏儿深吸一口气:“看大哥和大嫂他们商量出一个什么结果,真的要还钱的话,也只能东拼西凑地去借了还。”
阿妹哽咽了一下“那么多钱呢……”
“谁说不是呢……”杏儿悠长一叹,神情萧索:“足够一家子吃得好喝得好好几年了……过得节省点儿,一个人拿这些钱过一辈子也够了……”
屋里,关文和李欣坐在圆凳上,关文低垂着头,李欣平视着前方,前方正好是插上的门栓。
做了一个深呼吸,李欣看向关文问道:“阿文,这下要怎么办?”
关文缓缓抬头,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只能还钱。”
关文和李欣心里都清楚,这样的境况下,他们也只能还钱。
一则,关明和关止承不见踪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如那精瘦汉子说的,利滚利,这与高利贷雷同,时间拖得越长,可能要还的利息都要远比本来借的钱要多。二则,真的拖到了期限截止,赌场里的人会做出什么来也说不一定。若是伤害了家人,那远比丢掉钱要来得痛心。
可是真的到了要就这样拱手将一百多两银子给出来,李欣自然是不甘心的。
这一刻,她是恨毒了关明。或许,还有等在幕后享用这一百多两银子的关止承。
他们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将与关文的父子情、兄弟情从此断得一干二净。
关文沉默下来,李欣也无言以对,两个人静坐了会儿,关文才沙哑着声音道:“欣儿,钱……你那儿还剩多少?能不能……”
关文似乎觉得十分难以启齿,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能不能先垫上,我……”
关文捂住了头。
他要是仍旧在走镖,攒下百八十两银子也并不算很困难,只要镖局生意好,且他做得也不错,一两年的,这百八十两银子总能赚回来。可他如今根本就不可能再回镖局去做事,自然是挣不了这么多钱的。
他想说他以后想办法挣了钱再给李欣把这些钱给补上,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真的是无法说出口。
然而到底是夫妻,李欣是如今最了解他的人,他那未出口的半截话李欣自然也知道会是什么内容。
关文是个男人,总是有一些男儿的尊严。开口向自己的媳妇儿问着要钱已经让他有些没脸了,若是说出了。的话他无法做到,势必更让他的脸面荡然无存。
李欣心里默了一番,家里的钱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如今她握在手里边儿的还是有些基底的,拿出一百三十六两银子虽说不难,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甘心给关止承和关明擦屁股。
李欣看向关文:“阿文,钱是身外之物,就算我们这回还了钱,有了太平日子,若是你爹跟你六弟将来故技重施,那怎么办?”顿了顿,李欣说道:“他们总归是你的爹,你的弟弟,要是以后他们闯了祸事,或者跟这次一样,打别处借了钱,然后让人往你这儿来要债,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就算有再多的钱,也势必会被你爹他们给败光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关文深深地点了点头。
李欣声音越发柔和:“他们做下的错事,不是你的错,你犯不着自责。但是你也要明白,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家,不可能为他们负一辈子的责任。要是他们安分守己,你身为长子身为大哥,接济他们倒也罢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可他们这个样子,就是跟他们扯上关系也让我头疼,唯恐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一批人,让我们还债。”
关文默默站起身,沉吟半晌后道:“我没有办法脱离他,毕竟他是我生父。但如果爷爷同意,可以让爷爷出面说要把他或者把我给提出关家。又或者……”关文顿了顿:“村长可以开了村宗祠,让全村人做见证,将我或者他逐出宗谱族谱。只有这样,我跟他才算是从此两两没有关系。”
关文说这话的时候手微微发颤。
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他逃不掉的。同样的,他也怕即使自己这一次将这一个大洞给堵上了,以后关止承和关明回来未必不会估计重生让他再身背巨债。
而如果真的要通过老关头或者村长来开宗祠决断这件事,无论是将他爹给开出族籍,或者是将他开出族籍,总归是会被所有人知道关明和关止承做了何事。
大家会不会指责他不顾老父幼弟他管不着了,他只知道,他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一次又一次,关明已经伤透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心,临走的这一场好戏,更是将他们父子情分给粉碎了个干净。
关文看向李欣:“开宗祠吧。”关文轻声说道:“爷爷那儿,还要好好地,缓缓地跟他说。”
老关头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如今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大难题——比还那一百多两银子更难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