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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顿饭,扬儿自己玩了会儿就困了。关文抱了他去关止承的屋子歇。
关明在堂屋点了旱烟,凑到嘴里吸吧两把,砸吧砸吧嘴道:“今儿是十五了……”
老关头说:“你今儿早晌去哪儿闲逛了?我们来都没瞅见你人,就小二和小四搁家里待着。”
“出去闲逛了会儿。”关明打着哈哈:“爹你瞅这天儿不是好得很?我在外边儿走走,晒晒太阳啥的。”
老关头哼了一声,也没多问。
说话见关文关武等人都聚在了一处,关家兄弟三个坐了一角。关文先开口说道:“爹,大年也过完了,二弟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关明哽了一下,那边厢老关头倒是先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是这个道理,可不能让罗家丫头一直等着。”
老关头夺了关明的烟杆子在桌脚底敲了敲,说:“你这个给人做爹的别一副跟你不相干的样子,小二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家里有个婆娘照看着,他日子也过得松乏些。罗家丫头不错,长相脾气都好,我瞅着就喜欢,你还挑三拣四做啥。小二这条件还能找着更好的?还是你这做爹的想你儿子以后就打一辈子光棍儿?”
关明鼻子抽了抽,嘴里嘟囔道:“我没那意思……”
“哼,管你啥意思,反正这亲事儿我做主定了,现在就说说这亲事儿该咋办。”
“要咋办就咋办,家里反正就这样,没啥多余的钱办婚事儿。”
关明砸吧了两下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老关头顿时就恨瞪着他。
反观关武却是啥反应也没有,接了关明的话说:“爹不管就算了,留着钱好好伺候你那矜贵儿子,我娶媳妇儿,我自己能看着办,娶了杏儿进来。我跟她就分家出去。不如我们先说说分家的事儿。”
关明顿时睁大了眼,看着关武,神情颇有些意外。
老关头也顿了下,这才说:“小二说的也是正事儿。提前说了清楚了,到时候才不会扯皮。”
关明急急地呼吸了两下,眉毛竖了起来:“慌啥,家里人还没聚齐呢!”
“爹,你还要聚些什么人?”阿秀挑眉道:“难道是等六弟回来?”
“那当然……”
“爹难道自己拿不定主意,都要听六弟的?”阿秀笑了笑:“爹,分家这事儿本就是二哥跟你的事儿。何必一定要六弟在?没他你就不能定主意是不是?”
关明立马站起来怒道:“爷们儿说话,女人家家的插什么嘴!”
阿秀耸了耸肩,一点儿不在意。
关明却径自顺着骂阿秀的话转了话题:“你这都十八了,你大嫂帮你张罗婆家还没张罗好,我看也是指望不上。前头联系好大户人家让你去做丫鬟,你偏要去医馆学啥手艺……哼,现在你年岁那般大,嫁人都成了大问题!你大嫂没本事不能帮你找婆家。我来给你寻户人家,我看村里头那……”
“爹,我的事儿轮不到你操心。”阿秀声音也一下子冷了下来:“分家的时候你把我和阿妹都分出去了的。我和阿妹的婚事儿以后就只能指望大嫂,你插一脚做什么?你要给我找婆家,嫁妆给我备好了吗?”
一句话顿时把关明问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秀缓缓低垂了眉眼,嘲讽一笑道:“爹你别把话题转到我头上,现在正在说二哥分家的事儿。你躲是躲不过去的,这家要分,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关明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说不出话来反驳阿秀。
关文从中低咳了一句,缓和气氛道:“爹。家里还有六分水田和两亩沙地,要怎么分,爹你先拿个主意。”
关武大咧咧地道:“我前头说过了,沙地分给我,我不要水田也成。”
“你白眼儿狼啊!两亩沙地,产量不高。但那也是两亩地!”关明气得肝颤:“狮子大张口,一口咬一口,你还要不要你弟兄活!”
关武立马梗了脖子说:“我咋了?我咋不让我弟兄活了?房子我不要,家具物什的我也搬不走多少,那四头猪说好了一人一头,我也没说要,两亩沙地肥力又不高,侍弄地再好也没多少进项,这些年也都是我和四弟侍弄,水田我没动,关止承又从来不下地的,你还要我让多少出来?你别当我们都傻的,你应了给大哥家一头猪的钱都没给呢!杀了猪大哥家连一扇猪肉都没分到!”
“那、那是……”关明也扬声吼道:“那是因为你大哥他们当天就去李家村儿了!”
“爷爷和阿妹没走,为什么不给他们拿回去?”关武硬声道:“而且第二日大年三十儿大哥他们又回来了的,就没见你提这事儿!”
“我那是——”
“少说你忘了这样的话,谁信啊!”关武哼了声:“巴巴地割了一大扇猪肉就给关止承他那张先生送去了,自家儿子要吃一口还要看你脸色,说出去你也不嫌你丢人!”
“关武!”关明大喝一声:“一口一个关止承的,那是你弟弟!有你这样称呼人的吗!”
“我咋了?”关武横眉竖眼,大声朝他吼回去:“我以后就不当他是弟弟,反正有你这么一个爹他也足够行市了!”
“啪!”
关明怒极攻心,想也没想就伸手扇了关武一个嘴巴子。关文当即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抱住关武的腰,关全也立马上前拉了关明。
“放开!老子打死这个祸害!”
“爹,正月十五的,闹元宵也不是这样的闹法!”
关文低喝了一句,关武这时也气性大着,被打了看那样子竟似要冲上去也跟关明对上似的。
“二弟!不要冲动!”关文在关武耳边勉力劝着,阿秀和阿妹都有些呆地站在一边,阿妹的手死死拽着阿秀的。
老关头拿着烟杆子使劲敲了桌子,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堂屋里霎时间安静了一下,老关头嘶哑暗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都吵吵啥,闹啥!爹不像爹儿子不像儿子,怎么的。父子两个还要动手打上是不是!”
关武使力一挣,倒是把关文给挣开了。好歹他没有冲上去,关文也就站在中间挡着。
李欣看着关家这一出闹剧,真有些无语。瞧关武那通红的眼珠子。就知道他这怨气是积了老久了。
也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关武埋头干活那么些年,临了为着分家的事儿,关明还跟他扯不清楚。他跟关文的性子不一样,关文能变通些,最开始分家出去的也是关家。选择也就多些。而关武性子有些一根筋,人又憨直,认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况且他现在要娶亲,身上多了份责任感,更加想为自己争取点儿利益啥的。
至于他和关止承的矛盾,自从那回和关止承闹翻了起,估计就一直这么积累着了吧。
关武抹了一把鼻子。吸了口气说道:“爷爷,牛也有牛脾气的,当初大哥分家的时候他就想法设法要少给出去。现在轮到我也是这样。要么大家都公平,该得啥就得啥,要么,我就要那两亩沙地!”
“你敢!”
关明还在挣着,脚踩了关全一下,回头骂他:“格老子的,松开!”
关全吸了口气,缩了缩脚,还是没松开关明。
胡月英心疼地嚷道:“公爹!全哥没跟你闹,你别踩他呀!”
李欣看了胡月英一眼。别过了头。
关明挣不开仍旧挣着,嘴里骂关武道:“你说要啥就要啥?这家你当的?老子偏不给!叫你娶个寡妇还带个拖油瓶!”
关武顿时面红耳赤,冲着关明死瞪着眼。
关明这话委实有些难听,李欣蹙了下眉,老关头已经开口说道:“你这说的啥话!这话咋还老提,提着也不嫌腻了!少拿寡妇和拖油瓶说事儿!你不也是个鳏夫来着!”
关明顿时一哽。关武此时却大声道:“我就娶寡妇怎么了?我就把小康当自己娃养怎么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能有自己的娃,养别人的娃以后好有个孝敬,不行吗!你要扣着该我得的地不给我,我也不会就那么认了!我去找村长评评理!到时候闹开了,看你还要不要你的脸,还要不要关止承的脸!”
“你他娘的敢!”
“我有啥不敢的!你都敢我也敢!”
关武死扛着冲关明吼了回去,关明顿时鼓大着眼睛,手指着关武骂:“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生东西……”
关武昂了头:“你不生了我,关止承也出不来!”
老关头一连地摇头,叹息声阵阵,眼角都溢出泪hua来了。李欣站在老关头旁边轻轻拍他的肩,阿秀也走到另一边低声劝着什么。
关文喝了关武一句:“二弟,不要说了,爷爷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场面。”
关武闻言朝老关头看去,顿时一怔,好半天才低垂了头唤道:“爷爷……”
老关头伸手摆了摆,有气无力地说:“这元宵节气的,你们就是这般过的,啊?和和气气的不好啊!我说明儿啊,那两亩沙地你给小二不就成了?你留着有啥用啊?分得不清不楚的,难不成还让小四一个人忙活着?他一个人忙活那水田就足够了,你让他忙双份跑两边,这是要累死小四啊!”
关全动了动嘴没说话,关明却是怒道:“啥叫累死?那地,他们六弟不也有一份儿的!”
“小六拿地来做啥!”老关头口气也凶了起来:“你还要跟我吵是不?活了一大把岁数了你连点儿基本的事儿都拎不清了是不是!小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留着地也是浪费!这些年,他只有往外捣腾银子的,什么时候往家里搂过一分钱!就上次那五两银子,还是他自己个儿偷偷拿了他大哥大嫂的画去卖的,卖了钱还学机灵了自己藏着——你真当我老了糊涂了记不得事儿是不?成年烂帐要我给你细细翻一遍说来听是不!”
关明顿时哽在那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李欣却注意到,胡月英听到那“五两银子”的时候,洁白的耳朵抖了一下。
关文从旁劝道:“爹,二弟侍弄地是一把好手,他要那两亩沙地,给他便是了,那块地方隔着家也远,和水田隔得更远,一南一北的,你要真的让二弟从水田里抽一份,再从沙地里抽一份,这不是在让二弟和四弟来回跑,不得安生吗?一家人,争那些个有什么意思,六弟也不会种田,你要给他留地不过是要让他有个底产,以后能有饭吃,可给了六弟他也不过是让地荒芜着。”
“对啊爹,依我和大哥的意思,二哥的主意是最好的。两亩沙地都分给他,我就侍弄那六分水田。六分水田也够我忙活的了。你要真水田抽一份沙地抽一份要我以后两头跑着侍弄,我可先说好了,沙地那块儿我懒得去,没肥力还费工夫的,不种也罢。”
关全也撂了挑子,现在关明谈判的资本都没有了。
他倒是想说大不了他去侍弄那沙地,想想又悻悻地闭了嘴——他才不要在老爹儿子儿媳面前许下这个承诺,如今他天天在村头赌钱,别提有多开心了,沙地又不好侍弄,经营来也得不了啥钱,何必动那个工。
见关明不说话了,关文便道:“爹,不然就这般说定了?等二弟娶了杏儿,起了屋子,他本来用的家具物什拿一套去,两亩沙地分给他,这也就差不多了不是?”
“就这么办。”老关头哼唧一声:“别再东扯西扯动手动脚的,也不嫌难看,闹出去了我这老脸可丢不起人!”
说着拿烟杆子戳了戳桌子,颤巍巍站起来说:“阿文媳妇儿,扶爷爷去躺会儿。”
“嗳。”李欣忙应了声,对阿秀使了个眼色,阿秀也跟着搀了老关头出去。
正月十五这一天,关家老屋的气氛显得有些冷肃。等关止承回来的时候这股冷肃就更加明显起来。
关明立马拉了关止承,父子两个躲进关止承的屋子里说话,还没说一会儿,就听见关止承“啊”地叫了声,然后是模糊不清的一句咒骂,紧接着就传来扬儿的哭声。
李欣先是一愣,然后冲出灶间,望向从堂屋里出来的关文。
“我把扬儿放在六弟屋里的——”关文急切地说了一句,往前跑了几步就大力地拍着关止承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