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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送回浮屠镇么?”禾棠问,“路有点远。”
“不用,火化了吧。”闵悦君道,“佛门无根,天涯归处。我修书一封寄去寺里报丧便好。”
神棍点点头:“如此也好。浮屠镇距此地山高路远,尸体送去也烂了。”
杨锦书虽心中不忍,不得不同意。
闵悦君看他们三只鬼在青天白日下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便说:“你们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神棍有些迟疑:“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你受了伤,去杨公子家中休养。”闵悦君顿了顿,看着他问,“你担心我?”
“……”
闵悦君脸上露出点笑容来:“师傅,我没事。”
神棍松开手,窜到杨锦书伞下躲进伞里不见了,嚷嚷着:“回去睡觉!”
杨锦书只好对闵悦君说:“劳烦闵道长了。”
闵悦君点点头,目送他们远去。
待地上只剩下他与清净和尚,他却没有立刻火化,而是将清净和尚手里的佛珠拿出来,一颗颗细细描摹。
虽说佛道不一家,可每一个修道人常年所持之物皆有灵性,清净和尚虽六根未净,可这串佛珠陪他年长日久,早已浸润佛性,是上等宝物。闵悦君将一百零八颗佛珠数完,遗憾地闭上眼。
这些佛珠都失去了灵性,是死物了。
夺走清净和尚性命的恶徒,不仅打得他魂飞魄散,还吞噬掉了佛珠上的灵性。
能将人打得魂飞魄散的恶鬼不少,可连佛珠这种带佛性的灵气都能吞噬的恶鬼可就不多见了。
闵悦君心中已有八分把握,只叹刚送走的三只鬼一只比一只蠢,知道真相后怕是要大受打击。
将佛珠重新戴在清净和尚脖子上,闵悦君规规矩矩为他理好放于胸前,郑重地为他整理仪容,并学佛家手势,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大师走好”,一记火符祭出,火舌瞬间将清净和尚的尸体包裹,不过几个眨眼,尸体已化为灰烬。
闵悦君将这一幕场景收于一张往事符里,从身上翻出一张施过法的信纸,以手指代笔,修书一封,封于一起,低声念了道口诀,召来一只灵鸽,让它将信送往浮屠镇普音寺。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回到杨锦书的宅子,而是沿着骥山县县城外御剑两圈,四处观察,又去县城里走了一遭,待他回到杨锦书的宅子已是申时,上次来此处,他还一身狼狈地骗清蓉回去,如今……
“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我都说我没事了!”禾棠吵闹的声音传来。
闵悦君那点忆往昔的心思顿时没了,辟邪符一烧,他举步迈入。
宅子里全然没有一栋阴宅应有的冷清,禾棠、神棍上蹿下跳,杨锦书追在他们身后跑,一脸紧张。
“禾棠,你乖,别乱跑了……”
“锦书你站着别动!”禾棠吼了一声,余光瞟见闵悦君,顿时朝他扑过来,“闵道长救我!”
“卧槽!我们才是在救你好不好!”神棍追上来,一看闵悦君,嗖地一声飞了回去,气急败坏道,“禾棠你要不要脸!锦书不管用就找外援!”
“这叫机智!”禾棠躲在闵悦君身后,扯着闵悦君袖子说,“闵道长,管管你师傅!他居然要拉我去乱葬岗那边的死人沟里泡水!用心险恶!”
神棍挑了挑眉,呵呵冷笑两声,没说话。
闵悦君将禾棠从背后拎出来,低头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身上的脏东西的确需要洗一洗。”
禾棠:“……”
杨锦书劝道:“禾棠,死人沟的水污秽了些,可其中的死气对鬼来说却是很补的,你不要太忌讳。”
禾棠扁嘴,很是委屈:“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那是死人沟啊!里面被丢过成百上千的死人尸体啊!还是无人认领那种!我一想到沟里的水充满了死人的腐臭味我就……呜呜呜锦书我不想去嘛,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去掉我身上这黑雾么?”
“你是只鬼好么!你又闻不到!你嫌弃什么啊!”神棍抓狂,“你身上那黑雾太邪性了,若不早点除去,你真的会走火入魔变成煞的!”
“夫澜说煞是最厉害的鬼,我觉得我这么怂,没那个资质……”
“……”神棍嘴角抽了抽,“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禾棠得意地点头,“想变成煞,别的先不说,性格那得向你徒弟靠拢啊!那才有前……呃……闵道长,其实我本意不是这样的……”
闵悦君松手将他丢给杨锦书,语气漠然:“话这么多,还是送去死人沟多泡泡,洗洗嘴巴。”
“嘤嘤嘤……”禾棠抱着杨锦书咬着他衣襟哭,“闵道长好可怕……锦书呜呜呜……他欺负我……”
杨锦书拍拍他的背安慰着:“没事没事,大不了我一起陪你被欺负。”
禾棠抬头:“为什么不是帮我打他?”
杨锦书:“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你也要有为我报仇的决心呀!”
“可是我真的打不过他……”
“……嘤嘤嘤,连你都欺负我!”禾棠悲愤扭头。
虽然杨锦书说的是事实,可是身为相公怎么可以这么怂!!!还能不能让人放心地托福终生……啊不,鬼生啦!
杨锦书哭笑不得,担心了一整天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连眉头都皱不起来了。
神棍在一旁翻白眼:“好好说话行不行,动不动就假哭,炫耀你有人疼啊!”
禾棠抱着杨锦书脖子龇牙:“我是啊,我就有锦书疼怎么了!有本事你也炫耀啊!”
“我……”神棍举手就要打。
“恼羞成怒哦?”
“你……”
闵悦君从袖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朝天上一扔,火符放出,衣服瞬间化为灰烬,而一件浅蓝锦衣公子衫飘飘摇摇兜头掉在神棍脑袋上,深灰色的罩衫极其飘逸。
“什么玩意!”神棍伸手拉扯,把头弄出来,瞪着手里的衣服,“这什么?”
闵悦君看着他微微一笑:“祭品,给你的。”
“……啊?”神棍一怔。
他死了这么多年,从没人祭拜过,每年饿得快魂飞魄散时就跑去杨锦书那里蹭供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烧祭品——还是杀他的凶手给烧的。
闵悦君看他呆住,以为他不喜欢,沉吟片刻,解释道:“成衣店里没有道袍,我看这件衣裳尺寸合适,款式素雅,你穿着应当很好看。你若是不喜欢……”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敛起笑容,毫无起伏地说:“那也得穿着,你身上那套衣服太难看,丢青莲观的人。”
“……”神棍哭笑不得,他都离开师门多少年了,丢哪门子的人?他抬眼看着闵悦君脸上虽然冷淡却有点在意的表情,低声笑了笑,这小兔崽子……想对他好就明说,拐弯抹角累不累,从小就嘴硬,这么多年过去了,臭毛病一点没改。
他拿着衣服转身便走。
闵悦君急道:“你去哪儿?”
神棍头也没回:“拯救青莲观的面子。”
“……”所以这是……去换衣服?
禾棠嗷嗷叫,从杨锦书身上下来,跑到闵悦君面前眨巴着大眼,卖萌:“闵道长,我的衣服呢?”
闵悦君挑了挑眉,看了眼不远处扶额的杨锦书,淡然一笑:“我只给清蓉炫耀的机会,你若想要,怎么不去问杨公子?”
“……”禾棠气鼓鼓道,“小气!”
“嗯。”闵悦君道,“杨公子不小气,你找他去。”
“他也是鬼!又不能烧衣服给我!”禾棠依然郁闷,“身为一个得道高人,你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为什么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男穿女装好多年的小鬼!”
杨锦书劝说道:“禾棠,还好,这衣服不细看,看不出是女装……”
“可是我想要帅气的男装嘛!”禾棠向他撒娇,“我也要穿得帅帅的站在锦书身边嘛。”
杨锦书琢磨着:“要不我们去拜托如意?让她烧一件给你?”
“好啊好啊!不过他们出发了没有?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天宁哥与菀娘还未回来,或许他们还没动身。”
“那我们下山去找他们吧?”
“这……”
闵悦君看他们说风就是雨,忍不住道:“你身上的黑雾在阴宅内可暂时镇住,若你出了这宅子,就会浑身发痛,戾气加深……”
“停停停,别说了!我不出去了!”禾棠蹲在地上忧伤,“我只想安静地报个仇,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杨锦书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带你去死人沟。”
“真去啊……”禾棠不情不愿,“好恶心的地方啊。”
“禾棠……”杨锦书拍拍他的脑袋,“乖,为夫陪着你。”
“还是算啦,那地方太恐怖,我才舍不得让你去呢……”禾棠捏了捏他的脸,“你长得这么英俊,翩翩公子似的,陪我进臭水沟里泡着多毁形象呀,我才不要。”
杨锦书无奈:“禾棠……”
“就这么定了!不许反驳!”
“可……”
杨锦书话还未说完,身后传来两声咳嗽,他们朝后一看,顿时傻在原地。
神棍终于换掉了他那套江湖术士装,换上了闵悦君特意为他选的锦衣公子衫。清隽的眉目在浅蓝锦衣映衬下有种孤高如修竹的俊朗,而最外层的深灰色纱质罩衫却平添几分沉稳,中和了他身上过于跳脱的活泼气息,还保留了几分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那种一眼看透人心的神秘狡黠。若是风一吹,顿时能多几分仙风道骨。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神棍吗?”禾棠呆呆地反问,“这也太犯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