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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我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及冠那年便悄悄挑了一个亲戚的孩子想过继给父母,我爹娘那时不能接受,便把那孩子赶了出去。我命管家暗中照顾着那孩子,每年让他陪我在山中小住。父母年年见他,渐渐接受了那孩子。今日是正式过继的日子,我便来看看。”
禾棠没料到他早早考虑到这个,忍不住暗骂他几句,却不知到底气他什么。
“我爹娘年纪大了,我已对不起他们,望他们能从我的死亡中走出去,重新开心起来。”杨锦书看向他,眼中如星辰闪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惊扰他们的美梦,惟愿他们余生安康喜乐。”
禾棠愣了一瞬,问道:“你不给他们托梦了?”
杨锦书回过身去,远远看着宅子里热闹的情景,温声笑道:“我已贪恋他们三十二载厚爱,怎敢再耽误他们余下几十年。”
禾棠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站在杨宅最不起眼的角落上头,不远处推杯换盏嬉笑热闹的人声尚清晰在耳,一方冷清寂寂无人知,一方万千宠爱方开始。
他伸手握住杨锦书修长的手指,笨拙地安慰着:“你……你还有我……我反正也是只鬼了,不会老也没得死,你也不用怕耽误我。”
杨锦书被他逗笑,眉眼弯起来:“无事,我不介意你来耽误我。”
禾棠:“……”
总觉得被调戏了。
杨锦书带他转身离开,嘴里道:“日后我们要辛苦些了。”
“为什么?”
“杨家的供奉会渐渐减少,我们得想办法养活自己。”
“都已经是鬼了,养活这种词听起来很违和的好不好?”
“哈哈,你说的是。”
“等等……供奉的蜡烛都没有了吗?你爹娘不会这么狠心吧?”
“蜡烛应当会有,不过其他的东西可能不会有了……”
“听上去要惨了……”
两人絮絮叨叨重新上山,将杨家的灯火抛在身后。而此间情意深重,不过青丝白发,拳拳之心。
回家后,他们发现家里多了一位客人,老刘坐在八仙桌上,陪菀娘三人打麻将。
“刘叔,你来啦!”禾棠向老刘打招呼,“这些日子忙什么呢?都不见你。”
“阴差前些日子丢了三个生魂,我帮他们找了些日子。”老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事情做完老夫便来叨扰了,杨公子莫要嫌我老人家烦。”
“不妨事。”杨锦书笑着说,“刘叔,您攒的功德有多少了?”
“那点功德算什么,还不够投个好胎。”老刘摆摆手,顺手丢出一张麻将,嘴里道,“现在地府要求越来越高,想攒点功德可不容易。”
禾棠听得糊涂,忙问:“什么攒功德?”
老刘耐心解释道:“老夫当初横死他乡,地府不收的,故而常年盘桓于乱葬岗,靠着给别人帮忙攒一些小功德。功德攒多了,便可准入地府,功德大些,还可投个好胎。”
“还有这说法?”禾棠蹲在他旁边,思考着,“那我呢?我是悬梁自尽的,也算横死吗?”
“算。”菀娘青葱玉指朝众人一一指过去,“在座的都是横死,所以都要攒功德。”
禾棠好奇道:“那你们怎么攒?”
施天宁代她答道:“我们不攒,我们修。”
“哈哈,鬼道万千,各施其法,你想攒功德便去攒,想修炼便去修,若是勤奋些,也可学杨公子,攒着功德,修着秘法。”神棍摇头晃脑念叨着,“虽然慢,却于魂魄有益,他年功德圆满,便可投胎转世,得几世安闲。”
禾棠连忙转移目标:“杨锦书,你也攒功德?做什么?”
杨锦书:“帮帮忙,做做事,无甚大事。”
神棍白他一眼,没有多言。
“哎呀,你们好烦,让不让人打麻将了?”菀娘将他们撵到一边去,“来来来,打牌!施天宁,该你了!”
禾棠没了插嘴的机会,围过去教这群半吊子如何打麻将。
他们几人玩得欢乐,终于在破晓前纷纷告辞离去。
禾棠心里还记挂着攒功德的事,休息时很不安稳,白日里困倦非常,一直团在杨锦书身上不肯走。
虽说这宅子风水好,白日也可休息,然而杨锦书最近太耗心神,也有些困倦,抱着禾棠寻了个黑暗的角落睡了几天几夜。
再次醒来,禾棠缠着他打听攒功德的事。
杨锦书没想好怎么同他说,一时心烦,到自己坟头躲着去了。
偏偏他去得不凑巧,还未来得及钻进坟头,便见他爹娘带着刚过继的新儿子来给他扫墓。
十几岁的少年沉默寡言,直挺挺地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给他磕头。
杨锦书愣了愣,不敢上前。
“锦书,这是你弟弟,你从前很宠他。”杨老爷跪在一旁,按着少年的肩膀对着墓碑道,“前些日子,我们将他接入家门,入了族谱,你放心吧。”
杨夫人拿手绢擦着眼泪,对着墓碑低诉:“你托的梦为娘都收到了,我们将这儿子迎进门,你的心愿已了,日后……日后怕是不会入为娘的梦了……”说着说着,杨夫人便忍不住大哭。
少年微微转身,将她颤抖的身体护在怀里,轻轻拍着脊背安抚道:“娘亲,大哥看着呢,您不要太伤心。”
杨锦书看他温厚模样,倒是比幼时懂事许多,不由心中快慰。
杨夫人哭了好一阵,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才在丈夫和新儿子的劝慰下恋恋不舍地离去。
杨锦书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隐痛,却不敢上前。
禾棠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小声说:“那个小孩看上去挺靠谱的。”
“嗯,知闲少年老成,为人良善,我将父母交给他,也能放心许多。”杨锦书摸了摸禾棠的头,“他今年与你同龄,日后也会有出息的。”
“什么叫也?我可没有出息。”禾棠拨开他的手,“居然被个贪财的臭婆娘搞死,哎哟真虐。”
“你还记恨着你娘亲?”
“可不!”
两人拌着嘴,杨锦书笑着扫向不远处,却见杨知闲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里。他愣了一瞬,魂魄不由自主僵硬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了?”禾棠莫名。扭头发现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小男孩盯着他们这个方向看,也愣住了,“他在看我们吗?”
杨锦书没有回答。
杨老爷拍了拍杨知闲的肩膀,询问了几句,杨知闲淡淡摇头,随他一起下山去了。只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远远地看着他们。
“卧槽,这小孩能看见咱俩?”禾棠吓得躲到杨锦书身后,“你这个过继来的弟弟是不是灵异体质?”
杨锦书白着脸不说话。
待三人远去,他才迟疑着来到自己墓碑前,看着坟头烧过的满盆纸钱、金元宝、纸楼、衣服和供着的点心瓜果美酒。这是他父母每次来看他必备的东西,这次带了杨知闲,带的更多,足够他与禾棠享用一年。
禾棠还在纠结杨知闲是不是能看见他们,好吃的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杨锦书讲供奉收了,拉着禾棠要走。
“那小孩……”
“禾棠。”杨锦书严肃道,“我们不能再出现在人前了。”
“啊?为什么?”禾棠惊讶。
“有些人能看到我们了。”杨锦书敛着眼睫,忧虑之色愈重,“会吓到他们的。”
“等等!”禾棠抓着他的胳膊,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看见我们?”
“有些人可以。”
“有些人?”
“有些时辰也可以。”
“有些时辰?”
杨锦书闭了闭眼,解释道:“体质较弱的人、出生于阴气旺盛时刻的人与命悬一线的人都容易看到鬼,而某些阴气较盛的时辰和地方,如有法力强大的鬼怪出没,寻常百姓也会察觉。知闲出生时正值七月十五丑时,从小便害怕独自一人在夜里行走,如今想来,恐怕他自小便能察觉到夜里的鬼气。”
禾棠却想到别处:“这么说……如果我挑个阴气旺盛的时刻去找臭婆娘,她也看得到我咯?”
“……”杨锦书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果然,禾棠一脸兴奋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相公相公!我们去县里吧!我们去找臭婆娘报仇!”
杨锦书为难道:“你鬼力太弱……”
“不是有你吗?你要是不放心,我们把神棍也叫上!”
“山下有危险……”
“那我们就去探险!”
“可……”
“哎呀杨锦书你怎么这么磨叽!”禾棠甩开他胳膊,气鼓鼓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寻死吗?都是那个臭婆娘害的!我三岁的时候她就把我扔到河里了,后来我爹把我救回去,她就打我骂我让我干活,还设法害死我爹!后来我长大些,她嫁给一个富商,整天让我给那个富商的孩子洗衣做饭任打任骂,我发烧快死了她都来拧我胳膊让我爬起来给她小儿子找拨浪鼓,这种恶毒的婆娘把我害死以后还逍遥活在世上,有没有天理?”
杨锦书长于书香世家,从未听过如此恶毒的事,大吃一惊:“她……她怎可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何止!我上吊死了以后她不想着把我葬了,尸体还没凉透就卖给你家赚礼钱,亏心不亏心?”禾棠气得在原地转圈,“我都是个死人了,她连我的尸体都不放过!还把我打扮成女人欺骗你父母!这种蛇蝎心肠的妇人留在世上做什么?我偏要去找她算账!”
杨锦书左右为难。
“算了算了,要你有什么用,还说要对我好,骗子!”禾棠对他用激将法,话说得又委屈又气愤,“婚书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根本不管我!呜呜呜……”
杨锦书看他干巴巴地嚎,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手足无措地安慰着:“我……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对你好……禾棠禾棠,你别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