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遒劲的笔锋,像是蜿蜒的怒龙,在纸上纵横着。
萧瑟的古战场,并非源自想象。
柳云逸切实的经历过,那种无法描述的刻骨苍凉。几百年来,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上,热血一次次覆盖黄沙,尘土一年年埋去白骨。
元景年轻的面容,像极了他当年模样。
或者,柳云逸感叹,当年的他应该比元景更气盛。
他跟着老英国公镇守边疆,爱披上铠甲跨着宝马,手拿一杆银枪,偷偷背着父亲出府。
十三岁,亦或是十四岁,柳云逸只记得那是难得的太平光景。
边境开通了互市,没有厮杀没有血洒疆场,有的只是男儿意气。
后来,柳云逸搁了笔,眼底露出怅惘之色。
故人何在,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作为父亲,他可谓用心良苦。
正是见过了人间惨烈,他才想让儿子安享太平。
身为儿子,柳元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坚持。
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桌上铺展开的字画。
古来征战几人回?
柳元景默默咀嚼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两军交战之后,兵戈寥落的场景。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使得胜方,也要牺牲无数兵士。
他没有爹爹想的那么天真,战争的凶险,他并非不知。
然而,身为男儿,龟缩一隅,了此一生又有何乐趣。
柳元景拿起了搁在砚台上的毛笔,提笔在旁边写下七个字。
百战沙场碎铁衣!
他着墨极重,七个字虽无柳云逸笔力,但是字里行间,透着无可匹敌的少年意气。。
柳元景抛开毛笔,退后,语气肃穆的说:“爹,孩儿愿像雄鹰,在沙场征战,不想醉生梦死在脂粉堆里。”
他这话一出,柳云逸怒气极反笑。
手中画墨痕未干,他一把揪了起来,揉成团状,然后又撕成碎片。
接着,犹带墨香的碎纸,被柳云逸尽数扔到了柳元景脸上。
他不闪不避,任由碎纸屑纷纷扬扬的落了一身。
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下,柳元景依旧脊背挺直,目光坚定。
黑色的墨痕,将他的白衣染出点点污迹。
两人都没再吭声,书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一切尽在不言中,父子俩同样倔强,谁也没有说服谁。
“你母亲,只想让你过上太平安康的日子。”
提到玉娘,柳云逸身上戾气奇迹般的化去了。
铁骨铮铮的汉子,面上忽而生出似水柔情。
娘亲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柳元景心念微动,一丝丝愧疚透出心底。
片刻后,他正了神色,倔强道:“娘只会因我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高兴,我要成为她的骄傲。”
他的娘亲,一定会明白,他翱翔在天空的梦想。
他执迷不悟的样子,让柳云逸彻底动了怒。
望着一心想要从军的长子,柳云逸怒道:“我戎马生涯半生,为的不是让你子承父业!域西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柳元景从未打算过靠父荫,闻言,剑眉一挑:“孩儿正有此意,隐瞒身份进入军队。”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柳元景脸颊,他本可以躲过去的,但是他不愿躲。
挨这一巴掌,表明了柳元景的态度。
他,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柳云逸身为将军,手劲有多大,自不必说。
殷红的鲜血,顺着柳元景的唇角流下,在他洁白如玉的肌肤映衬下,格外刺眼。
有生以来,柳元景从未想到过,他会有挨耳光的时候。
十几年来,这是柳云逸头一次动手打儿子。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掌,刚才,他竟然动手打了元景。
柳元景用手背拭去唇角血迹,不无讽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滚!”
百味杂陈中,柳云逸一声断喝。
柳元景毅然转身,没有丝毫留念。
他的脸颊上,红肿愈发明显,柳云逸盛怒下的一巴掌,丝毫未留情面。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柳云逸仍旧停留在震惊之中,他竟然亲手打了元景。
被最敬重的父亲打了耳光,柳元景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走向自己别院。
一路上所有下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
若是惹恼了小世子,在这国公府中,他们也不必待下去了。
世子为人冷清,小小年纪深谙御下之道,赏罚分明。
木桃远远的瞧着世子走来,待看到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拿手帕捂住了嘴巴闪到了一边。
世子一大早便出了门,脸上的带着指印的红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在国公府中,除了国公爷,还会有谁敢对世子下手。
想到这里,木桃斜靠在假山上,眼神停在渺远天际。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去安慰世子爷,然而她卑微的身份,让这一切只能是奢望。
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又这么远。
她只能默默守望着他,在他伤心落魄之时,连抚慰的资格都没有。
木桃在假山后面躲着,不敢让眼神一直停在世子身上。
习武之人,六识敏于常人,她不敢冒被发现的风险。
黄昏的光洒在脸上,柳元景仰起头,望着远处亭子的飞檐。
檐角的铃铛,随风撞动,发出清脆的鸣声。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爹爹对于他参军一事究竟有多反对。
风起青萍之末,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只要能够参军,他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和爹爹一样厉害的将军。
柳元景的心情是如此矛盾,一方法,他恨着父亲的独断专行。另一方面,功勋卓著的柳云逸,从幼时开始便是他心中伟岸的英雄。
来自英雄的阻挠,让柳元景无法理解。
作为一个将军,他的父亲为什么不愿意他投身沙场之上。
下人识相的全部离开,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柳元景一个人。
刚才那一巴掌,来的太突然,柳元景咬破了舌尖,此刻火辣辣的疼着。
就这样放弃么,渺远的天空中,残阳如血般鲜红。
征战天下的梦想,在他胸膛中炽热燃烧着,放弃从军,无异于生生斩断翅膀。
汉阳,柳元景眼眸一亮。
域西是国公府的大本营,父亲在那里有诸多老部将。他若去了,恐怕不到一天便会被追回来。
但是他为何非去域西不可,既然没打算靠父亲荫庇。天下之大,他又何愁找不到参军之处。
凭着他的能力,做个千夫长绰绰有余。
外祖家住汉阳城,柳元景也曾随着娘亲去过几次,不算陌生。
汉阳城驻有军队,他只要背着爹爹以及外祖父一家,悄悄参了军。
即使以后东窗事发,木已成舟,爹爹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柳元景不顾脸上伤痛,快步走回书房。
兵者,诡道也,除了硬碰硬,他还有别的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关上门,拿出纸和笔,修书一封,然后放入信封。
待父亲见到这封信,他人应该已经离开崇州两三日了。
只希望,父亲大人,到时不要太震怒才好。
是夜,世子一改往日作风,在院中大摆酒宴,命令歌姬在院中作舞,又请来崇州城中贵公子相聚一堂。
荒唐行乐之举,迥异于平时。
更听人说,世子脸上似乎还有伤痕,像是被掌掴的。
有人便说,国公爷又添了嫡子,到底对于长子没先前那么宠爱。
兴许是父子俩怄气,世子才刻意行事如此荒唐,让国公爷难堪。
柳元景反常的举止,在柳云逸看来,不过是为了和他赌气,这才刻意学了那纨绔。
是夜,世子喝的酩酊大醉,翌日起自称宿醉难挡,故而谢客。
无人知晓,深沉夜色中,柳元景骑着银雪,一路往汉阳城方向飞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