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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从静定中出来,只觉得这个世界彻底活了。非但活着,还有充满了精神交流。这种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宠物,能够轻易从它眼中读出喜怒哀乐。
这是一种默契。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钱逸群感知到了这种默契之后,对于玄术易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这天地自然的信息过于庞杂,根本就是阴阳,也就是生灭。光是这两个信号自然无法判断天地的意思,所以伏羲才创八卦,用八个广泛存在的最基本的事物来解读自然的声音。
玄术易就是个辅助工具,让人在力不能逮的时候有个提示。只有将玄术易融入骨髓之中,才能时时掌握天地之机。
钱逸群信步走出左厢房,外面飘起了风,送来一阵太湖的水汽。
这太湖边上的外庄占地五六亩,是平日租赁归家院田产的佃户们所住的庄子。屋舍虽然比不得归家院,但是风景却格外秀美。时值初秋,青色的芦苇顶着泛黄的穗花,在湖风中摇曳生姿。
高仁是个最爱玩的,什么都只问一句:“有趣么?”现在又不知跑去了哪里,找也找不到。
钱逸群刚走出厢房,迎面就撞上了个身穿杏黄服色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容貌。
“唐突小姐了。”钱逸群连忙道歉。
“无妨,我也走得匆忙了。”那小姑娘笑吟吟看着钱逸群道,“钱公子功课做好了?”这一句便出卖了她偷窥钱逸群的事实。若是没有偷窥,怎知道钱逸群在书房里做功课呢?
“正是,想出去走走。”钱逸群却没想那么多,随口答道。
“我也正想去湖里戏耍呢,莫如一起吧!”姑娘高兴地叫了起来。
钱逸群一愣,这还是自己回到明朝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动邀约。他指了指厢房,疑惑道:“你不用去……”
“本是想去拿两本书看,既然公子也想出去玩,正好一起。”姑娘双颊开笑靥,明眸送秋波。
钱逸群心中一动,问道:“这位姑娘的音容笑貌倒是眼熟的很,我们可曾认识么?”
“算是吧。”女孩道,“我姓杨名爱,归家院的人都叫我爱爱。”
“哦,原来是新娘子。”钱逸群笑道。
“什么新娘子,说起来便是一肚子气。”杨爱脸上笑容尽收,“眼看要出阁了,老爷被抓下狱。明明跟我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他们却说是我晦气、克夫。只是克夫也就罢了,偏偏还被红娘子盯上了,变作我的容貌暗算妈妈。唉,真是倒霉透了。”
钱逸群笑道:“红娘子没拿你怎么样吧?”
“中了她的搜魂术,昏睡了好些日子,这两日才好了。”杨爱驱散脸上阴霾,笑问道,“钱公子,你会划船么?”
“会,”钱逸群跟着杨爱走了出去,“小时候在胥口老家避暑,总带妹妹去一箭河里划船采莲子。对了,我那日来时,听到一首中药串起来的小曲,是你唱的么?”
“可是‘想人参最是离别恨’?”杨爱愁云尽去,又笑着起了一遍调子,边唱边甩袖旋身一看就是久习剑舞。
“正是这首!”钱逸群快步跟上杨爱,“能再唱来听听么?”
杨爱脸上一红,心中暗道:你这公子真是不害臊,这是妻子想念夫君的歌谣呀,湖上唱着玩玩也就罢了,面对面怎么个唱法?
“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了湖上,我跟人唱和的时候你听听便是了。”杨爱霞飞双颊,不知为何手指发痒,轻轻放在背后捏了捏。
钱逸群见杨爱负手挺胸,青春少女的青春靓丽顿时显露无遗,不由间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脚下步伐加快。
“钱公子,你可弱冠了?”杨爱如同蝴蝶一般在钱逸群面前一闪一闪,恨不得飞起来才好。
“今年十月满二十岁,”钱逸群道,“你呢?”
杨爱咯咯笑了一阵,方才道:“我都要出阁了,你猜不到么?”
“谁能猜到,大明律又没说女子必须在几岁头上出阁。”钱逸群分辨道。
“那你看看我像是几岁?”杨爱偏着头,轻轻咬着唇。
“你嘛,十三?”钱逸群故意往小里说道。
“钱公子想必女孩子见得太少的缘故吧!”杨爱翘嘴道,“奴家自然是及笄之年才出阁嘛。”
“倒是看不出来。”钱逸群心情大好,旋即卖弄起笑话段子来。
杨爱从未接过客,对男人还只是个朦朦胧胧的概念。她之前听姐妹们说起钱公子是何等少年英雄,如何帮归家院化解强敌,却没想到原来这位公子竟如此滑稽有趣。尤其是肚子里的笑话,或是尖酸或是自嘲,逗得人前仰后合难以自已。
二人出了别庄,眼前一片芦苇丛生的湿地,只听得鸬鹚水鸟交鸣,太湖波浪轻拍,乃是正宗的天籁。杨爱的小船就藏在芦苇荡中,还有一截简陋的码头,宽窄才通一人。
杨爱让钱逸群先上了船,却见钱逸群在小船上左摇右晃,一脸紧张,想是怕摔到水里去。
“原来你不会武功。”杨爱笑得弯了腰,“也不知哪里来的魄力能斗妖人。”
“因为我修得玄术。”钱逸群好不容易站稳船上,为自己解说道。
杨爱轻笑一声,一手捡起栓船的缆绳,轻轻一跃便跳到了船上。
小船微微一沉,旋即稳住,十分给杨爱面子。
“我还不知道要学到多久才能玄术秘法。”杨爱叹了口气,“若是让我学了大师姐的本领,也不会被那个红娘子欺负了。”
钱逸群笑了笑,心道:你师父徐佛都未必能赢红娘子,更遑论你师姐。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太煞风景,钱逸群只是肚子里转了一圈就忘记了。
杨爱荡起小船,轻轻一划,激起水花叮咚,小船轻盈转头沿着芦苇拦出的水路,悠悠朝前移去。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周围鸟飞鱼游,格外惬意。钱逸群站在船头,眼前芦苇一晃而过,不由轻声吟道:“青苇仿若周督阵,绿水原来……”
杨爱摇了摇桨,停下让小船自己漂着,问道:“公子怎么不接下去了?”
“因为,卡住了。”钱逸群无奈道。
杨爱又是一阵铜铃般的轻笑,道:“公子最会逗人,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钱逸群心道:妹子你真误会我了,我的确是太久没玩文字游戏生疏了……
“知道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你嫌这句子杀气重了,是伐?”杨爱调皮一笑,口音里带出一股糯糯的苏白,“不过我倒觉得挺好,公子还是补完了吧。”
“早听说归家院的姐妹们各个都是琴棋书画诗词乐府无所不能,小生哪里还敢班门弄斧?”钱逸群笑道,“还是你唱一曲吧,我就爱听你的声音,甜美之中千回百转,让人过耳难忘。”
杨爱顿时脸羞得通红,低声佯嗔道:“还道公子与那些登徒客不同呢。”
钱逸群心中一打愣,暗中懊悔:哎呀呀,太久没有跟女生往来,忘记现在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夸奖女孩子的!看来哥的光明形象可就毁在这里喽。
还好杨爱在心底回了两遍,越回味越觉得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又见钱逸群面露窘色,暗暗清了清嗓子,幽幽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钱逸群听得如痴如醉,直待余音散去方才回过神来。他看着两颊胭红的杨爱,忍不住道:“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我以前还对此说存疑,今日听到小姐的曼妙歌喉,总算是信服了!”
“只求不辜负公子那句‘千回百转’的批语罢。”杨爱满心欢喜,口中谦逊道。
“我表字九逸,你叫我九逸就是了。”钱逸群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又问道,“能唱秦少游的词么?”
“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我倒是有阙《采桑子》十分钟意,只是有些悲凉,你肯听么?”
“固所愿也,不敢请也!”
杨爱微微一笑,暗试喉音,启唇唱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里何曾到谢桥。”
钱逸群干笑一声,只觉得脸颊发烫,心道:以前剽窃诗词全当理所固然,没想到竟然会有心中羞愧的时候,真真是念头不通达之故也!
杨爱察言观色,见钱逸群面露尴尬,疑惑道:“这词不好么?”
“呃,不如宋人多矣。”钱逸群扭过头,道,“能唱六一居士的么?”
“自然。”杨爱平日最喜欢独自游湖清唱,不喜对客吟唱。谁知今日唱兴正浓,恨不得把会的曲子全都唱出来。
两人一个点一个唱,放任小船在太湖之中飘荡。不一时便只见水天一色,岸上景色远不可及。
杨爱直唱得喉咙发干,从甲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土陶瓶,拔了木塞,登时一股清香酒气飘了出来。她对着陶瓶喝了一口,递给钱逸群,道:“家酿的梅花清酒,你要喝伐?”
钱逸群一愣,想想男女大防,自己就跟杨爱共用一瓶,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却听到尖锐破空声起,“啪”地一声,杨爱手中的陶瓶竟裂成碎片,酒浆四溅。
钱逸群连忙遮住杨爱,顺着暗器掷来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四五条船,其中还有一条大帆船。
杨爱只看了一眼帆船上高高挂起的鲤鱼旗迎风招展,不由紧紧攥住了钱逸群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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