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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虞这一招的确让王羽很难受,事情不算大,但处理不好就是大事。这就是刘虞的风格,就是用类似的手段,他才逼得公孙瓒多次难堪受挫,却还发不了飙。
王羽很清楚,自己若是直接找上麹义,无论是抖威风,还是以礼相待,都化解不了眼下的窘迫局面。麹义不是祢衡,他性格不好是真的,可若说他有与之相匹的口才,那就是扯淡了。
所以,王羽略过麹义,直接找上了刘虞。
树的影,人的名,王羽这一报名,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义从的老兵虽然怒气不减,手上挥刀或推搡的动作却停下了,数百道目光望向同一个方向,都深信,只要统帅在这里,大伙儿的公道就能讨回来。
于禁的亲卫执行的本就是和宪兵差不多的职责,闹事的人安静了,他们也是松了口气,在于禁的指挥下,向后退了几步,重新列成了整齐的队列。
秦风脸上满是羞惭神色,人群中有人起哄开始,他就明白了,今天的事自己搞砸了,可当时却已是骑虎难下,他也无法可想。王羽的到来,令得场中的焦点转移了过去,但事情的棘手程度却也增加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现在也只能候着了。
太史慈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对王羽的信心太足,脸上不但没有忧色,杀气反而更浓了。他斜睨着麹义,用眼神告诉对方:小子,你和你家大人都要倒霉了。
赵云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不崇尚阴谋论,王羽事先对刘虞的各种评估,也没向他交底,但他已经意识到了,麹义的出现,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下马威。
从前心目中的偶像级人物,一直以谦谦君子、敦厚长者形象示人的刘使君,突然搞起阴谋诡计的事实,多少让赵云有种偶像崩灭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麹义眼神中有些不甘的意味,却也没插嘴或挑衅,对上秦风、太史慈,他的地位相当,反唇相讥也没什么理亏的。可王羽的身份不同,他若贸然接茬,礼数上首先就错了,礼差了,理自然也亏了,不免违背了主公事先定好的:以德示众,以理服人的行事原则。
场中众人神情各异,围观者们幸灾乐祸的心思却更浓了。
越过麹义,直取刘虞的策略倒是没错,也很符合王羽的风格,但问题是,麹义只是个武夫,刘虞却是老而弥坚的朝堂常青树,哪个容易对付,还用得着说吗?
程昱、陈珪是众来使之中,最富智计和阅历之人,他们对场中形势把握得很清楚,对刘虞的目的,也是洞若观火。
只要有足够的借口,刘虞就可以中途拂袖而去,而这场会盟若是半途而废,对王羽的威望无疑是个重大打击。若是王羽怒而兴师,远征幽州,那就更是中原各路诸侯的福气了。
特别对程昱来说,这算是天降之喜了。他本来对郭嘉的示弱之计就很不认可,却又提不出更好的建议,这次主动请缨出使,就是为了来探虚实,寻找机会的。
通过先前数日的试探,他发现形势很不乐观。
王羽在高唐建城,意味着青州的战略重心没有向北移动的意思,而是要居中协调,以青、冀二州对兖州形成钳制夹击的态势。
程昱不清楚,王羽为何死盯着自家主公不放,但他必须得承认,青州的战略是最有效率的。
与其强行兼并公孙瓒的军队,不如给予其信任,令其镇守北方,与刘虞互相牵制。同时对张燕也是示之以宽,令其安返黑山,自行发展。自行其是的黑山军,固然会对王羽占据的冀州造成一定威胁,可他同样也会威胁刘虞。
占据了冀州最富饶的土地,又排除了河北的威胁,王羽大可从容对兖州采取压迫式的策略,却不展开军事行动。等到青州修养生息几年后,兵精粮足,发动全面进攻,数万精锐倾泻而下,谁能在中原之地与其争锋?
这就是王羽正在做的,他召开会盟的用意也就在于此!
程昱当然不会乐见其成,可来了好几天,他依然束手无策,刘虞的横空出世,对他来说无疑是曙光乍现。他按捺着心中的兴奋,一边和陈珪等人对着眼色,一边不着痕迹的向随从们打着手势,让他们伺机而动,准备配合刘虞。
万众瞩目之中,牛车中传出一阵笑声,声音低沉并宽和,让人瞬间就能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位宽和长者的形象来。
“有劳王将军了,王将军乃是我汉家栋梁,悍勇直逼当年的步、越,老朽闻名已久,今日一见,足慰平生矣。”说着,车帘一挑,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缓步而出。
这时代对人的相貌很有讲究,长得帅,也很有助于增强魅力和推广名声。刘备、刘表之流都是正面例子,反面例子是庞统,作为汉室宗亲的第一人,刘虞自然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令人望之而心折。
苍白中泛着红光的国字脸,及腹的长髯,七尺八寸的轩昂身材,刘虞的外形,完全就是这个时代审美标准的集中体现。只是一笑一言,走上几步,但其风仪气度,已经隐隐胜过了王羽见过的几位大儒,由此可见,此人得享大名,并非是没有来由的。
比之外貌,对方话里的机锋更是厉害。
刘虞看似答话,其实根本没接王羽的话茬。
先是一句‘我汉家栋梁’把王羽定位在家臣范畴,隐隐以势压人;然后以英布、彭越来比拟,暗示王羽假大义之名,实则行悖逆之事,悍勇指的想必是有勇无谋,只会在战阵上逞威;最开始那句有劳,更是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把王羽的邀请,定义成了来迎接。
至于其他说法,王羽一时想不到,只能事后去请问贾诩,才能得到正确答案。但是,就王羽听出来的这些机锋,已经很厉害了,要知道,刘虞一共也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听出来也没用,这些暗示都很隐晦,以之当面质问,肯定是不行的。英布、彭越虽是逆臣,但也是被称为汉初三大名将的人物,以之称赞王羽的兵法韬略,也没什么可说不过去的。
王羽若为此而翻脸动怒,那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在心中暗骂一句:老妖怪,王羽朗声一笑道:“天下大乱久矣,刘使君却一直在幽州养望,羽又何尝不是心慕已久,缘吝一见呢?听说刘使君素来爱才,故而羽特命子龙,子义前来迎接,不想却起了争执,真是让人嗟叹。眼下之困,不知刘使君以为如何?”
王羽没本事把机锋打得那么游刃有余,但他的风格就是直来直去,干脆把事情都摊开了来说,让对方避无可避。
“王将军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孩子们闹一闹罢了,何困之有?此番河北会盟,关乎天下安危,多少大事等着吾等商榷,哪里有空理会这些胡闹?随他去,久闻王将军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想必也出不了大事,且随他去便是。”
刘虞虽然没练过太极拳,但词锋中这太极推手却是厉害得很。
放任不管,让麹义继续和秦风等人对峙?怎么可能?很显然,刘虞是铁了心要把文章做大了,为此,他甚至不惜赔上一员上将的性命!
王羽瞥了麹义一眼,后者脸上神情依旧桀骜,似乎没听出刘虞的意思似的。但王羽不会那么天真,刘虞那话说的算不上隐晦,麹义不可能听不明白,他神色不动的唯一答案,就是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王羽知道麹义不怕死,此人练出来的兵,都和敢死队没两样,他自己又岂会是个胆怯惜命之人?可问题是,在战场上战死,和在敌营中被仇人围殴而死,完全是两码事啊!
为了给自己添堵,就随便牺牲一员上将,同时又能让被牺牲者心甘情愿……这等心性手段,令得王羽都是心中发寒,后背上也是有如被人塞了一把雪进去,带来一阵彻骨之寒。
程昱等人眼中的兴奋之色更浓了,刘虞说话并不强势,却像是一张网,让人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孩子们闹一闹,王羽还要纠缠,无疑就是把自己当做孩子那个范畴了。虽然他的年纪确实只是个孩子,可问题是,他的身份是一方诸侯,谁敢把他当成孩子?当然,他若自降身份,别人也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治军严谨,赏罚分明,都是套儿,只要王羽讲道理,这些套他就避不过去。若是不讲道理,那还有什么脸面召开会盟?
进退无路,左右为难,就是王羽现在的处境。
王羽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种种问题,可就在程昱等使节幸灾乐祸的当口,他却忽然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刘使君可能误会本将了,本将年纪小,阅历不多,哪有和各位长者商议国家大事的能耐?今日邀使君与张将军,伯珪兄来此,不过是商议一下,如何划分疆界,消弭河北的兵灾罢了。”
“咝……”王羽话音刚落,四周就传来一阵风箱抽风似的声音。
会盟的目的,众人心下皆明,但谁会把这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摊开了来说啊?划分疆域,理论上来讲,河北的州郡都是朝廷的,是做臣子的可以私下里分的吗?这种事,本就是能做不能说的嘛。
饶是刘虞城府惊人,冷丁被王羽这么不管不顾的来了个突袭,也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皱眉道:“王将军的意思,莫非是不打算奉朝廷的令旨,彻底无视朝廷的威仪了吗?”
这罪名不小,搞不好就坐实逆贼之名了,但王羽却松了口气。这是两人照面以来,刘虞第一次没兜着圈子说话,如果他这招快刀斩乱麻,对方都能轻轻避过,然后不着痕迹的反击,王羽也只能认栽,换贾诩来应付场面了。
好在刘虞虽有城府,但终究还没达到逆天的程度,这事儿还有得搞。
“刘使君说得是,是本将失言了。”面对刘虞义正言辞的质疑,以及众人疑惑的目光,王羽轻轻点头,似有示弱之意。
刘虞眉头皱得更紧,他原以为王羽和公孙瓒比较类似,应该很容易对付,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又抢了先手,占了上风,事情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波折。可现在,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他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现在对方是在示弱?不,不可能,远未到示弱的时候。
实际上,王羽这招开门见山,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刘虞的节奏,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从麹义身上转移开了。
刘虞没有急于答话,眼中警惕之意大起,心中更是心念电转,急谋对策。
刘虞不答话,王羽略有些失望,对方实在很谨慎,想抓话柄应该是不可能了。
“疆域这个词,用的不妥,应该说是防区。”王羽缓慢且清晰的说道:“今日会盟,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划分河北各方的防区,以消弭兵灾,还河北万民一个太平世道。为此,本将有一个提议,可以消除大部分争议,直接敲定此事,未知诸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