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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长风转冷,齐鲁大地恢复了平静。
不过,被鲜血染红的莱芜城墙,以及城下累累的尸体,却依然在无言的诉说着,连日来发生在这里的激战是何等的惨烈。
风掠过平原,吹过城头,穿过箭孔,发出了如泣如诉般的‘呜呜’声,与战旗猎猎作响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倍显苍凉。
城头上,泰山军的士兵三三两两的躲在城垛后,这次他们不是为了防箭,而是借着城垛来挡风。
眼下离腊月还有些时日,但强劲的北风已经带来了隆冬的气息。激战之时不觉如何,那会儿注意力都放在城下的敌人身上,身体也不停的活动,浑身都是大汗,感觉不到寒冷。可这一停下,就觉得那北风无孔不入一般,带着严寒,透过战袄,直透进骨头缝里面,象是有人用小刀在刮一样。那滋味,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没尝过的人,是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奇怪,蛾贼今天怎么突然消停了?害咱们白白吹了一天冷风,这滋味真是够受。”
“死伤太重了吧?连攻了好几天,咱们伤了近五百兄弟,他们扔在城下的尸体少说也有三四千,就算再疯狂,也该冷静一下了吧?”
“难说,蛾贼人多,会在乎这点死伤?前两天你又不是没看到,他们的队伍从东边开过来,好像一条长龙似的,望都望不到头,走了这么多天,才算是稀落了些,乖乖,百万大军,真不是盖的!比起来,三四千人算什么?”
“说的是,前天攻城的时候,蛾贼攻的还是很凶的,爬上城头的人比前两天多了几倍,还调来了弓箭手对射!幸好咱们军中弩机多,不然啊,伤亡何止这些?你没见那些蛾贼的模样吗?说是刀枪不入有点夸张,但那命啊,可不是一般的硬!”
“听说那就是黄巾力士!公明将军的部下也当过黄巾,在阳人的时候,他们穿着重甲,先破阵,然后长驱数里,冲到了徐将军的中军阵前!普通人谁能有这种体力啊?了不得,了不得啊!”
“黄巾力士倒也没什么,反正有城墙挡着呢,也不怕他们翻了天,那个黄巾小天师才真是让人心里发毛,你们说,焦使君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被咒死了呢?”
黄巾军停止了攻城,但城内的守军却不能彻底放松。攻城战之中,守城的一方固然占了地利,但与此同时,也失去了主导战事的权利。
无论什么时候,城头都要留下一定数量的值守部队,以防止敌人偷袭。即便没有临淄城的惨痛教训,这也是常识;有了临淄之事在先,就更没人敢掉以轻心了。
除了骂两句蛾贼和贼老天,泰山兵的士兵倒也没什么怨言,自从蛾贼开始围攻莱芜起,于将军就没下过城墙,连夜里都和值守士兵一道,裹着个毯子就睡在城头。
主将这样带了头,谁还好意思抱怨什么?士兵们只是找些闲话来说,以抵御寒风罢了。
不过,后面被提起的那个话题,颇有些不合时宜,士兵们不但没法分散注意力,反而觉得更冷了。蛾贼的战斗力不过尔尔,但他们搞的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实在很吓人。
临淄破城的过程,激励了黄巾的军心士气,同时也给他们的对手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咒个屁!”
王泽唾了一口,大声说道:“都是煽动无知百姓的东西,当年俺随着皇甫将军从颍川一直打到曲阳,也没见张角那些人真的使出什么法术来,倒是皇甫将军在南阳放了一把火,烧得波才那帮人鸡飞狗跳,屁滚尿流。”
王泽本来无心参与这种闲扯,他这样的老兵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在黄巾停止进攻的空隙,应该抓紧时间休息才对。
据他所知,蛾贼的攻城手段还没都使出来呢,比如垒土铺设鱼梁大道,以城外黄巾的数目,只要他们想,铺他十几条大道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被他们铺出来也没什么,于将军也留着后手呢。不过一旦往那个方向演变,战事肯定会变得更加激烈,以黄巾军的人力,到时候有没有能合眼的机会都难说。
不过,话题说到这里,若不澄清,就会有动摇军心的危险,城内除了三千泰山军之外,还有数目差不多,被当做辅兵的郡兵。
泰山军是守城的主力,辅兵的作用主要是搬运矢石,运送伤员,只有少部分胆大的,才会作为补充,参与守城,相对作用较小。可这些人若是听信谣言乱起来,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听说,皇甫将军有法宝……”临淄城破是在夜里,黄巾兵马虽多,但也不可能将城内之人一网打尽,总有些漏网的,随着这些人的四面逃散,消息也就传开了。
“屁的法宝!”王泽怒了,大声嚷嚷起来:“世上哪儿来的那许多法宝,再说了,俺在皇甫将军麾下那许多年,就没见过他烧过一次香,拜过一次佛!”
“是,王大哥你说的是。”对王泽这个老兵,新兵和郡兵们都是敬重有加的,不单是他那身力气,关键还是他作战的经验,以及对同袍的救助。
不过,敬重归敬重,王泽的怒吼并不能打消他们心中的恐惧,传言中可是说了,皇甫将军的法宝是祖传的,不用炼制也能用……
“大家在说什么呢?”
突兀的,一个平淡却威严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士兵们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新兵们都是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满面惶恐道:“于将军!”
“好了,不用这么紧张,现在又不是战时。”于禁微微一笑,温言道:“大家担心蛾贼的妖法?”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也有人茫然无语。
于禁平时话很少,除了训练的时候,会详细的说明战术要领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再加上他的神情时常都很严肃,连太史慈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在他身边都有些不自在,何况这些小兵?
突然听到于禁和颜悦色的说起妖法这种看似无稽的话题,连王泽这种粗豪的性子,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没什么可怕的。”听了于禁下一句话,王泽才搞懂,原来于将军也是为了安抚军心,不过,他用的方法,跟自己却大为不同。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家主公也懂仙法,比蛾贼厉害得多,那个黄巾小天师不对我军用妖法便罢,若是用了,只会自取其辱。”环视众人,于禁的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
王泽一拍大腿,叫道:“对啊,兄弟们,大家可别忘了,君侯在河东的时候,就用过仙法!那法术威力无穷,挥手之间,几百人都被轰上了天,雄城灰飞烟灭啊!比蛾贼的这个小天师厉害多了!”
“我也听说过!听说运城堡高大着呢,比洛阳都差不多少。”有人开始附和,对此没多少了解的人则睁大了眼睛,眼神中的惧色开始消退。
看到新兵们跃跃欲试,却又不时往自己身上偷瞄几眼的模样,于禁笑一笑,悄然离开,把舞台留给了王泽。
身后,传来了士兵们急切的询问声。
“王大哥,你给咱们仔细讲讲呗?”
“其实就是今天春夏那会儿的事……”
河东的事涉及黄巾,因此传播的并不广,只有洛阳和关中一带才传得沸沸扬扬。到了青州一带,因为原本就有个小天师的存在,这事迹更是有张冠李戴的倾向。人们知道王羽在河东劝服白波从善,惩戒恶霸卫家,但对具体的细节却没多少了解。
王泽当时就在洛阳,对此也是知之甚详,他领会了于禁的意思,当下口沫横飞的讲了起来。
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同时,也有人不断离开,将刚听到的传奇与其他人分享,城头变得喧闹起来。再没人对寒风或是妖法感到畏惧,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烈火在燃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可惜黄巾那小天师有自知之明,否则说不定还能看到君侯和他斗法呢。”
“斗什么法?他哪是君侯的对手啊?君侯那可是战神下凡,北斗转世,一身神通,岂是区区妖法能够抵挡的?”
似乎被城头的喧闹声所惊动,城外的连营也骚动起来,这动静引起了于禁的注意,他凝神观望。
漆黑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随即,火光聚拢起来,像是一条长长的光之河一般,由东至西的流动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若不是于禁刚刚安抚过军心,这情景足以让心存疑虑的新兵丧胆了。
“将军,蛾贼这是在做什么?”王泽等将校聚向于禁身边,刚开始,他们以为敌人要夜袭,可迟迟没听到喊杀的声音,夜幕中,唯有无数人的脚步声形成的轰响,如阵阵闷雷般滚滚而过。
“撤围西进!”于禁并不隐瞒,言简意赅的回答了四个字。
众将恍然道:“难怪他们白天不攻城,却在营里来回调动……”
也有人提出了疑虑:“可是,他们想就这么把背后卖给咱们吗?莱芜城的兵马再加上幽州援军……”
“黄巾主帅不是无谋之人,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应该有些把握,具体如何,待天亮后一见便知。好了,大家先去休息吧,让值守的兄弟提高警惕,这支黄巾行事颇为狡诈,须防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喏。”
……
翌日,泰山众将终于看清了城外的情形,这一刻,哪怕是最勇武,胆气最壮的军将,也不由张大了嘴,发出了惊叹:“老天……”
城东原本连营所在的地方,连绵的营帐已经消失无踪,留下的却不是空旷的平地,而是一条巨大的壕沟!
说是一条,其实是无数条壕沟纵横交连而成,整体与莱芜城的南面城墙平行,分从汶河两岸,向西北和东南延伸。从城头居高临下的望下去,仿佛天神挥剑斩下,要将齐鲁大地分割开来一般。
此刻,壕沟阵还没有完全成型,无数包着黄巾的人还在忙碌着,努力挖出更多、更深的壕沟来。
相对于天地之力,人的力量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可一旦有足够数量的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人的力量将会让天地都为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