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落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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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泛起青灰色,左下一颗启明星,亮如银钉。

    美国LA,日落大道。

    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蜷缩在橱窗下,瑟瑟发抖,却不舍移开半步。因为不远处的下水道热气蒸腾,柏油路面散发出潮湿和恶臭,还有隐藏在丑陋中的一丝暖意。

    塑料模特笑容可掬,光鲜亮丽。立在二人头顶,凝视着空旷街道。

    天色尚早,除开两名流浪汉外,整条街再无其他行人。

    废旧报纸随风扫过街面,互相追逐着飘向巷子深处。

    巷子内突然传出一声猫叫,紧接着是踩翻垃圾桶的“咣当”声。

    一名流浪汉被惊醒,耸肩弓背翻了个身,A面已经冻麻了,换个面吸收地面热量。

    他怀中抱着个蒙了纯皮的黑色吉普森吉他盒,包装如此精致,可见里面的吉他也绝非凡品。

    四月末,冷风透骨。发梢下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

    汽车引擎打破宁静,街道尽头驶来一辆雪佛兰越野车。车门突然撞开,跌下一个娇小身影。落地未稳,急滚出五米远,挣扎起身,拼命向远处奔逃。

    汽车不疾不徐,缓缓跟在身后。很快那人体力透支,步履阑珊。

    车上又跳出一名黑人壮汉,两步跟上,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像抓畜生一样往车里拖拽。那人嘴里“呜呜”低吼,真如畜生一般。

    “救命!!!”

    尖叫,是国语。

    黑人壮汉皱眉,他不愿多生事端,反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她嘴角挂着血线,半边脸失去知觉,一句话也说不出。双眼却仍然死死盯着那壮汉,不管头发被连根拔掉,挣命向后拉扯,丝毫没有妥协余地。

    “唉……”

    先是重重的叹息,接着不怎么标准的英语:“放手。”

    黑人壮汉瞳孔收缩,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一个人。但很快冷笑,是个满身酸臭,寄生在城市里的流浪汉。

    没人会关心一个流浪汉,还是亚裔流浪汉。

    “滚……啊……”

    骂声变成惨叫,黑人面容扭曲,手腕突然剧痛,整个人猛撞在车上。

    “吱!”

    厚重的越野车横移半寸,地面留下四条黑印!

    失去控制的女人双腿发软,没等摔倒,已被人抱住。

    入手后感到心惊,瘦成如此,绝不是苗条!!!

    女人惊恐地推开流浪汉,退出安全距离,打着摆子勉强站定。

    车上又下来一人,金发碧眼,身材高大。他眼角扫过软在地上的黑人,没看第二眼。对流浪汉笑了笑,说:“兄弟,别给自己找麻烦。”说着掏出钱包,递过来两张百元美金。

    流浪汉抬手接过:“谢谢。”

    那人由流浪汉身边走过,要的是他身后的女人。

    流浪汉跟着他向后退,挡在他面前。

    那人摊开双手,问道:“你拿了我的钱,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乞丐,你给我钱,我当然要拿着。”

    流浪汉天经地义,坦坦荡荡。

    “发克!”

    那人笑骂,无力反驳。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说:“让杰克准备准备,我一会送去个包裹。”他顿了顿,似是在听对方说什么,然后看了一眼流浪汉,接着说:“亚洲人,用不了多大地方,公墓里挖个坑就行了。”

    挂断电话,反手由腰间带出把手枪。枪口直顶在流浪汉额头。

    旁边的女人几次想跑,却使不出丁点力气。看到那人掏枪,更吓得嘴唇打颤。

    流浪汉微微歪过脑袋,乱发中露出一只苍白的眼睛。鞋底摩擦地面,脚下发出“吱”声劲音。

    金发男子不知为何,竟然单膝跪地,脚后跟垫在屁股下。流浪汉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他应声向后倒去。由于姿势未变,脚踝随之扭断。

    坐在驾驶位置的俄罗斯人大骂见鬼,提枪下车。他下车的瞬间感到眉毛发烫,后背肌肉剧烈收缩。下意识地猫腰藏身,紧紧靠在车轮后面。

    他在“阿尔法”服役五年,枪林弹雨如家常便饭。正因如此,才锻炼出现在的反应。是危险预警,那流浪汉很危险。

    流浪捡起金发男子的手枪,枪口顶住车门,手腕慢慢调整。“砰”的开了一枪。

    子弹穿过车门、座椅、车身。

    “噗”的放气声,轮胎被射穿。

    那人闷哼,捂着肩膀倒在地上,鲜血扇形射出。

    “这他妈也能打中我?见鬼了!”

    他单手撑地,想绕到车后。视线中猛然出现一双破烂的“乔丹”,有人问他:“孩子我带走,有意见吗?”

    他不敢抬头,满身冷汗:“嘿,兄弟,我没看见你的脸,不用杀我,我家里还有个女儿。”

    “你女儿很幸福,不用被卖掉,你是个好父亲。”

    “谢谢。”他咽了口唾沫,头更低了:“那孩子是毒药,你带走了会要你的命,相信我,兄弟。这事你不能碰,你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乔丹”鞋向后倒退,退出他的视线。

    ……

    流浪汉提着吉他盒,带着女孩疯跑了一阵子,他是地头蛇,长街小巷烂熟于胸。很快来到一处偏僻小路,两旁棕榈树宽大茂密,遮住了有限晨光,四周黑暗诡异。风过树叶,传来低沉涛声。

    流浪汉减慢速度,配合着女孩步调,问道:“多大了?”

    女孩用蹩脚的英文回道:“十……十八。”

    流浪汉嘴角牵动,改用中文:“中.国人?”

    女孩不回答,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有笑容,没笑声。换了个说法:“华人?”

    女孩点头:“嗯。”

    他大概猜到女孩出身,却没有点破。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多大了?”

    “十八。”女孩语气飘忽。

    流浪汉停低头看着瘦鸡崽子似的女孩,冷喝道:“说实话。”

    “十……十……十六。”

    “继续。”

    “十五!”

    “接着说。”

    “十……十四……”

    “还有呢?”

    女孩急了:“是真的,我真十四。”

    “成。”流浪汉信以为真,继续带路:“我送你去警局,他们会带你到大使馆,把你送回家。”

    这种事他见多了,见怪不怪。

    人的兴趣非常广泛。从男人、女人、孩子,到各肤色的男人、女人、孩子。十岁出头的泰.国小男孩满街都是,只要出得起钱,就有人能把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东西,送到LA。

    女孩极力抗拒:“我不去。”

    流浪汉奇道:“你不想回家?”

    “我没家!”

    “每个人都有家。”

    “你有吗?”女孩抬头盯着他,眼睛发亮。那是在街头混迹的智慧,她知道如何看人。分辨出谁可以欺负,谁不能碰,谁的心软,谁必须讨好,谁可以说过分的话,谁要字字斟酌。

    流浪汉低着头,双眼在乱发中如同两个黑窟窿。

    女孩不发一言,默默跟随。

    此时太阳跳出地平线,棕榈叶上洒满光影,斑斓如血。

    二人逆光而行,身后扯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