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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回、黯然灵魔,雨夜访客
“黄泉?”
易渡站在屏风外面只迟疑了一瞬不到,他上前走到了云青身侧,看见云青已经将手里的书卷合拢,正准备起身。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云青身边一直缭绕着的安静平和气息开始躁动沸腾,这位残忍的猎食者已经准备就绪了。
她要把利刃探向何处?
“嗯。”云青淡淡地应了一声,顺手整了整道袍,“何事?”
易渡很难从云青的神色间辨别出什么,他自知失礼,于是稍稍退后道:“没什么。”
云青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了。
易渡皱眉,他觉得跟云青相处起来特别不适。现在倒不是因为厌恶云青的行事作风,而是觉得她这样的家伙就合该孤身一人,了无所依,她身边出现任何相随者都显得别扭。
就在易渡准备退下的时候,云青突然开口道:“师尊陨落了。”
正殿里很静,云青和易渡之间不过一步之遥,她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易渡手里那柄剑随时有可能扎在她身上。索性修身养性这么多年不是白来的,易渡冷静下来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快。大抵修道者的悲哀也就在于此吧,见过了太多让人惊异的道,这个世界上最牵动人心的生老病死已经不能使他们动容。
“是圣者大人……?”易渡一直觉得魔道圣者邀请九宗宗主去断碧之巅不怀好意。
“易渡尊者,生死皆是自己的选择。”云青神色平和地看着他,“师尊选择了殉道,所以魔道圣者成全他。”
易渡心底有些不屑,这些圣者们既然能成全修行者的死,那为何就不能成全他们的生?更何况对于追逐着永恒的修行者而言,死亡根本就不是成全。
“死是为了延续。”云青从屏风里走出来,她的道袍下摆很长,袍角纹着的九首蟠虺如同火焰般颤动,将她的断足完全掩饰在魔焰之下。她慢慢地说道:“就好像果实,你看着它一点点枯萎干瘪,其实里面藏着种子,等散播出去之后又诞生了无数新的生命。”
“你能说点有意义的东西吗?”易渡不耐烦地道,云青和这些圣者们一样,说着玄之又玄的话,其实做的事情还是一般低劣。
“师尊为六道阎魔宗换了很大的筹码。”云青一直走出正殿,她每踏一步脚下就有火焰延伸出来,黑色的火焰安静地在她背后燃烧,“从今天起,这个无妄魔境就由我们来统率了。”
“还是一样吧?”易渡依然有些不屑,他双手抱剑倚在屏风边上,“只是把这个地方从魔道圣者手里换到你手里而已,对于在战乱中挣扎的普通魔修而言,完全没有区别。”
云青回头对他笑了笑:“当然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逆光,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灿烂,她说道:“现在我可以选择让哪些人继续挣扎,让哪些人就此出局。”
“你想做什么?”易渡看她神色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易渡尊者,备好请柬,传令其他八宗……”云青看着大殿之外的荒凉景色,没有再往前走,“三日后月沉忘川之时,本座请无妄魔境诸宗宗主于黄泉圣殿一会。”
辉煌的日光穿过微不足道的枯枝,阎魔天子峰正殿上的屋瓦泛起金色,恢弘大殿前的女孩儿透过指缝看着这耀眼的光芒。她背后的黑色始终挥之不去,这些火花挑衅般在阳光下燃烧着,最后化作火海,将整个正殿都笼罩起来。金色的屋瓦渗透了黑,雕栏画栋变作兽齿差互。复杂的魔纹从云青所站的地方开始,顺着大日魔焰一路蔓延,将六道轮回图覆盖到每一个地方。
易渡看着她将正殿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很久很久之后才沉默着垂首行礼,然后化作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所谓的江山易主,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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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乘风岛一间偏僻的小茶楼里只剩下一位客人。
红袖香茶,银灯空漏,箜篌低哑,桌边的红衣美人照亮了这一室凄冷。她捧着一盏粗茶,垂首轻抿,手边箜篌自奏,暗哑的声音在茶楼里回响,有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柳裁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她红衣似火,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似水的柔情,指尖的每一次挑弄都勾人遐想。
“店家……”这人的声音有些略低,不含媚意却自成一段风流。
柳裁春感觉浑身都是一阵战栗,这女人连声音都勾魂摄魄。他咽了咽口水,然后努力低着头走到她桌前:“客人可是要结账了?”
红衣美人挑眉看他,眼神里欣赏多过亵玩:“店家陪我说说话吧,身边没个眉目周正的人陪着,我也怪难受的。”
柳裁春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有种被蛇盯上的恐惧感,这女人修为深不可测,真倒贴上去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呢。他拼命摆手道:“这个……我们这儿不卖身的,道友若是闲得无聊可以去四方海市长醉坊看看。”
“店家说笑了,谁要你卖身于我?不过教你陪我说说话罢了,你竟视我若洪水猛兽。”这人笑起来,看着颇为和善,可柳裁春莫名觉得她还是不笑比较好看。
柳裁春感觉有冷汗顺着脊背留下来,他忙推辞道:“这、这么晚了,收拾完您这桌我可就要关门了,再开着怕有宵小之辈捣乱……”
“我在这儿呢,谁敢放肆?”美人又笑了,“店家要听点什么曲儿不妨同我说,我们边弹边说话。”
柳裁春飞快地瞟了一眼她衣角上的无妄魔境烙印,心想宵小之辈确实是没胆子来这里捣乱的,可是要他跟这种魔道嫡传一张桌子*吃饭他也做不来啊!
“还不知店家姓甚名谁?”
“柳裁春。”柳裁春尽可能冷静地说道,这种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怕也没用,还不如慢慢与她周旋。
那人又抿了口茶,淡笑道:“我无姓名,店家称我道号可好?”
柳裁春当然不能说“不好”,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道号弓贞,乃是花天欲魔宗弟子。”
花天欲魔宗……
柳裁春快哭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皮相也就一般,怎么会被这等修行阴阳造化之道的女魔头盯上啊。原以为连续两次遇上那个自称黄泉的女孩儿就够背了,没想到还有比这更背的。罢了罢了,逃不掉就算了,让这女魔头开心了说不定以后小喜儿还能受她庇佑。
弓贞看着他一脸慷慨赴死差点笑出声,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吓唬这个老实人了:“我是送你一段机缘的。”
“……”柳裁春觉得她不可能是见自己骨骼清奇于是特地来传授自己七情六欲之道的,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谢谢魔尊了。”
“哈哈哈……”弓贞这下是真没憋住,她大声笑起来,“不必谢我,我亦是受命而来。”
柳裁春听了这话脑海中第一个冒出的就是黄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位一看就不像是花天欲魔宗的人,怎么指使眼前的魔女做事儿?莫非他在开茶馆的时候还不小心认识了什么魔道前辈?
“还是跟你直说吧,黄泉尊者想给你一个宗门。”弓贞说话的时候已经布下阵法,将两人所在的狭小空间与外面隔绝开来。
柳裁春一脸不可置信:“一个……宗门?我没听错吧,不、不对,还真是黄泉魔尊?”
弓贞笑容微敛,她道:“是南海诸多魔道散修宗门之一,黯然灵魔宗。你若是答应,那我现在便可以带你去。”
柳裁春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南海散修?我现在就是南海散修,不必再去别的地方啊。”
弓贞同他细细讲下去:“黯然灵魔宗与如今的魔道正统九宗同样是从上古传下来的,不过运气稍差些,断碧之巅那一战没能赢得了现在的九宗。这宗门十万年来一直被无妄魔境打压着,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如今乱世一来,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黄泉尊者正在设法找回遗落的传承,你若是答应,入宗之后她就会亲授你黯然灵魔宗传承。”
弓贞说完还补充了一句:“现在的黯然灵魔宗传承早已消散得差不多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柳裁春当然明白,她这番话里总共就几个重点。首先,黯然灵魔宗在十万年前与如今九宗威名齐等,其传承不逊于任何一宗。其次,现在的黯然灵魔宗传承遗落,日益式微,宗中并无可以对他造成威胁的人。最后,黄泉尊者可以为他找回黯然灵魔宗的传承,然后帮他继承这个宗门。
“多谢黄泉尊者美意,也劳烦弓贞魔尊走这一趟了,不过我还是不能答应此事。”
柳裁春只是略作思索便拒绝了弓贞。弓贞有些讶然,这样的条件,没有几个散修能拒绝,也不知道这穷酸的店家是怎么想的。这下她可就有点为难了,因为她出门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是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黄泉尊者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为何?”弓贞好奇地问道。
“事险所以不为,仅此而已。”柳裁春淡然道,从巨大的利益背后看出巨大的风险,这也许是商人的本能吧。
修道界有句话,但凡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的东西,总是会被天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他自问没为黄泉魔尊做过什么,实在是承不了她这么大的恩情,如果真要是接了,将来不知道还要付出怎样可怕的代价。
他看不出黄泉魔尊把他安置在黯然灵魔宗有什么意义,但是他知道这是一次布局,如果他答应下来,那就成了被摆上台面的子。若是失败,那布局人自可全身而退,他这种棋子就不好说了。
“就因为这个?”弓贞觉得不可理解,“你在乘风岛呆着难道就不险了吗?随便一帮匪徒就能把你这店给劫了,人给杀了。”
“都险,所以我没必要花费力气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柳裁春有些感叹地说道,“世若烘炉,我却不是真金。你们这些天命所钟之人只知散修浅薄,却不知自己承了天道多大的气运,若是我们都一样呢?气运一样、际遇一样、资质一样,你们真的能比散修过的好吗?”
弓贞觉得黄泉尊者看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店家。穿了身柳翠色的道袍,相貌普通,眼神很精明,但是这种精明里带着俗气,有种算计味儿。他就跟所有庸庸碌碌的散修一样,弓贞的炉鼎里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把他甩开好几条街。可是这个畏畏缩缩的店家却能让黄泉魔尊不远万里派她亲自来寻。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生下来就秉承天命,际遇也好得很,资质更是万里挑一。”弓贞挑眉一笑,忽然伸手碰了碰柳裁春的脸颊,“这些东西都是天道给的,现在黄泉魔尊愿意给你一模一样的东西,你要不要?”
柳裁春脸唰一下就红了,他连忙退开几步,惊魂不定地说道:“魔尊……”
“不仅是你,还有楼上那个不思进取的女人。”弓贞说的是小喜儿,“她能入我花天欲魔宗修行,受我宗庇佑,实属道途无量。”
柳裁春怔了一下,对啊,他不是一个人在乱世里浮沉,还有小喜儿。小喜儿长得娇憨可爱,还贪吃贪睡修为不济,让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活着简直就是肥肉一块。
“黄泉尊者并非白白给你莫大好处,你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弓贞收回手,也不再调笑了,“你要带领黯然灵魔宗取代现在的某个宗门,然后入主无妄魔境。”
弓贞已经事情说到这个份上,柳裁春知道自己不答应不行了。
“原来九大魔门也并非铁板一块。”他心想,就算是正统宗门,这里头的龌蹉也不比散修宗门少。都是一样的,这个世上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是一样。
“别妄论魔境的事情。”弓贞出于善意提醒了一句,“现在的魔境已经不是以前的魔境了。”
柳裁春最近根本没听说过无妄魔境的传闻,也不知道弓贞是什么意思:“那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么?”
弓贞掩嘴笑道:“是啊。”
“我可以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柳裁春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子竟然这么大,“无妄魔境怎么了?”
弓贞还是笑,不过眼神却是极冷:“无妄魔境要变天了啊。”
柳裁春其实猜到了一些,但刚刚那点胆子已经用完了,现在没敢再问:“事不宜迟,我去叫醒小喜儿,然后就往南边去吧。”
外面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明亮的雷电划破夜空,柳裁春叹了口气,往楼上走去。
弓贞将箜篌拿起了,随意拨弄了几下,她看着柳裁春的背影道:“道不同者……索性都除掉好了,那位尊者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时候雷声轰然,正好把她的话音盖了过去,柳裁春的步子一顿,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夜雨敲窗,雷鸣电闪,无妄魔境的腥风血雨也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