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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万山司的榷关叫老虎关,因为这是一个硬生生从岩石间开凿出来的路口,两侧怪石嶙峋,凌驾于隘道之上,似乎随时可以倾压下来,险峻异常,因此得了这么一个名字。~顶~点~小!~说~~
大万山司的榷关就设在这样一个位置,依托两侧山势,建了一处三道门的牌楼,进去之后,是左右鼓亭,左右辕门,为了方便车辆过往,仪门之前未设照壁,只在两侧各竖一根六七丈高的旗杆,接着便是头役班房、健快班房、钱粮商税的库房等等。
老虎口榷关的账房也是偌大的一片,中间有大堂三间,上有“厘革宿弊”、“清正廉明”等匾,配有耳房、厢房等等。此时,其中一间耳房里,房间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一堆东西正在熊熊燃烧着,旁边蹲着一个青衫老者,将一册册账薄丢进去,又用火钎子拨弄着,让它尽快地燃烧。
旁边有个人在火盆旁边缓缓地踱着步子,闪闪的火光映着他的袍服,是不入流的杂职官的袍服,在这榷关真正的官只有一个,就是税课大使,此人应该就是此地的税课官了。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身影被投射到墙上,墙上那道身影缓缓移动着,嘴巴也一张一合,因为投影放大和扭曲的效果,就似一头怪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烧光!统统烧光!另造的簿册一定要天衣无缝!已经有了准确消息,铜仁府准了他越境办案,这叶小天不是省油的灯,葫县被他坑过的官儿不在少数,万万不能叫他看出破绽来!”
……
叶小天顺利拿到了越境办案之权,这倒未必是铜仁张知府念在他们那廉价的师生情谊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而是因为在走私贩禁,尤其是大量走私缅国财货形同资敌这件事上。朝廷给他的压力也很大。
不可否认,朝廷的政令方针在贵州地方能否贯彻执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土司老爷,可他们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也各有自己的利益侧重,但他们毕竟是隶属于大明朝廷。
他们的小动作,只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自己家族的利益,而非与大明朝廷对着干,蓄意图谋不轨。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朝中的大佬们也未必就比他们高尚到哪儿去,那些能够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官员。哪个背后不是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只是围绕这些高官形成的利益集团聚散离合,从形成到灭亡最多也不过几十年时间,转而重新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集团,而不像贵州的这些土司家族一样悠久绵长,非常稳定罢了。
这种情况下,在朝廷的严厉责斥下,张知府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以便对朝廷有个交待,如此一来。他答应葫县的请求也就顺理成章了。葫县和大万山司都在张铎这位土知府的管辖之下,他只是一道手谕,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花知县拿到张铎的手谕,马上转交给了叶小天。叶小天早已蓄势以待,一俟接到手谕,便立即上路了。
叶小天此行,尽带精干得力的人手。除了税课司的两个税丁,就是华云飞、马辉、许浩然等人,周班头则留在葫县。因为出关的关卡那里也必须得有一个既精明能干又忠心耿耿的人看守,否则这边即使查出了问题,那边已经把赃货全都销运出去了,也就没了凭据。
除了这几个手下,叶小天还从罗李高车马行里抽调了一些人,调查驿路上的事情,这些人最精通其中的门道,所以叶小天把孙伟暄也借过来了,这位从一个车夫一步步爬到罗李高车马行大管事位置上的人,驿道上的一切关节,很少有他不懂的。
除此之外,就是浩浩荡荡的“老朽大军”了。这批老朽,都是葫县各大士绅家里的账房先生,光靠官府里几个盘账的人,恐怕做不了这么大量的事情,况且叶小天既然怀疑官府中有贩私者的耳目,又怎敢用他们。
而这些账房先生来自于各个人家,都是葫县士绅的私人账房,不大可能与此事有瓜葛,就算其中那么一位士绅恰好就是隐藏在葫县的走私大鳄,而且他的账房也参与其事,仅凭他一个人,也休想一手遮天。
只不过这些账房先生们大多老迈年高,骑不了马,又不可能步行,所以用车子送他们来,这一来到了月亮湾时,他们就落在了叶小天等人的后面。
当初驿道开凿到月亮湾时,曾经想绕过湖水,但那样一来要绕出七八里远,而尽头又是绵绵不绝的崇山峻岭,想要从中开条道路出来其难度十倍于摆渡,奢香夫人又急于建成驿道向朱元璋示忠,所以这一段就采用了摆渡。
如今月亮湾两岸都建了码头,有平底大船运载车马和货物通过,因为这里地形特殊,载了货物的车子很难直接驰上甲板,所以有大批力夫聚集在此,专门替过往商贾装卸货物,或者抬车上船。周围百姓以船夫、力工为业,靠这条月亮湾,养活了无数的人。
账房先生们连人带车等着摆渡,没有叶小天等人牵马登船便利,叶小天也没等他们,便先奔了老虎关。当关隘石壁上“老虎关”三个大字赫然在目的时候,便见大万山司的榷关税课大使带着几个头役差官等候在那里。论阶级,叶小天是县丞,职位远在其上,他是需要恭迎的。
叶小天勒住坐骑,那榷关税课大使马上率人迎上前来,向叶小天叉手施礼:“大万山司老虎关税课大使庞少钧,见过葫县叶县丞。”
“哦!庞大使?”
叶小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翻身从马上下来,他一动弹,身后十余骑便一一下了马。
叶小天感到意外的是庞少钧的名字,当今皇帝万历,大名可是叫做朱翊钧,所以这翊钧两个字是避讳,在万历登基之前名字里就有这个字的,那么在万历登基之后。就该改一个字,或者把这个字省去。
幸亏今上不叫朱翊天,否则叶小天就得改叶小地或者叶小小了。也幸好他没生在正德朝,正德朝刘瑾专权的时候,就曾请旨下令,禁止天下臣民用天等字为名,结果当时的郎中方天雨改名叫方雨,御史刘天和改名叫刘和,等刘瑾垮台,这道荒唐的命令才撤消。
但避讳当朝皇帝的名讳。这一条却是一直沿袭下来的,而这庞大使……,这种事若是在中原,绝不可能发生。也就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又是土知县自行任命的税课大使,上头才无人理会了。
叶小天不是纠风御史,自然懒得理会这事,只是因此一事,他更加清楚在这种地方。很多时候皇权与朝廷的威慑,是难以及于地方的,在这种地方做事,他必须得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如果一味照搬他从关押在天牢里的那些京官儿口中学来的手段,有时候是会碰钉子的。
“庞大使请起,客气,客气啦!”
叶小天打着哈哈搀起庞少钧。 笑吟吟地道:“庞大使,实在对不住啊。近来有大批缅国私货流入中原,朝廷屡屡下令严查。可叹我葫县正卡在驿道的出口上,所以屡受责斥,说本官不能尽责。无奈何,上上下下查了个透澈,也没见有什么特别之处,今日到你这老虎关来,也只是为了尽量多做些事,上头问责下来,多少有个交待。”
庞少钧四十出头年纪,瘦长的倭瓜脸,留着两撇胡须,听叶小天这么说,庞大使皮笑肉不笑地道:“叶县丞不必客气,既然有铜仁府的命令,下官自然该全力配合。只是,下官自问任上勤勉,克尽职守,叶县丞在贵县查不到什么,到了我们大万山司,呵呵……”
叶小天可不知道大万山司早在铜仁府授权之前就已得到消息。但是对于庞大使的态度,他还是理解的,如果换成是他,其他县的官员破不了案子,受到上司责斥,就跑到自己的辖区挑自己的毛病,他也不会有好脸色。
所以一向驴脾气的叶小天这次很好脾气地笑了笑,不以为忤地道:“有劳庞大使,还请头前带路。”
庞大使不冷不淡地引着叶小天一行人进了榷关,关口正有税课司的税丁头役们忙碌着。三道门,左边那道门是从南方过来的货车,右边那道门是从北方南下的货车,中间那道门是不携大批货物的行旅们所走的道路。
左右两道门前支着拒马,头役逐车验货,门旁支着一张书案,后面坐了一个书记,听那头役报出货物的品种、数量,便逐一登记入册,同时拨拉着算盘,算出该纳的税款数目记在后面。
督检官按着刀,横眉立目地走来走去,巡视着检货现场,而中间那道门,都是行旅和行脚商,身上大多只有一个包袱,所以这个门的书记只记过往人数,按人头收税,当然,他们携带的包裹也是要检查的。
搜检的、监督的、记账的、收款的,开税单的,在路引上加盖关防印信的,整个流程井然有序,虽然因为叶小天一行人的到来,其中必有故意做戏的成份,也可看出,平时老虎关的管理也不差,否则就算装,也做不到这样井井有条。
叶小天一行人边走边看,频频点头,庞大使虽对他们不太友善,可是瞧见他们的神色,也不禁有些自得。
庞大使把叶小天领进关内,对叶小天道:“叶县丞,你们是不是先歇歇,喝口热茶,查账之事随后再说。”
叶小天一笑,道:“不啦,先请庞大使带我们去账房吧,接收了近五年来的账簿再说。”
“也好,大人这边请!”
庞大使微微一笑,也不客套,便把叶小天一行人领到了账房。
“把门大开!‘
庞大使指着一扇高大的门户说道,一个账房上前打开门锁,一拉门,“哗啦”一声,堆在里边的账簿竟然像流沙似的倾泻出来,把他两条大腿都给埋了。庞大使指着仓库里满满当当的账簿对叶小天微笑道:“大人,这就是五年来,我老虎关南北商贾货物的账册。”
庞大使笑容可掬地道:“右边那两间房也是,你们慢慢查,查完了这一屋子,再查那两屋子也不迟!”
苏循天看着那堆积如山、杂乱不堪的账簿,张口结舌地道:“我的老天,这么多!”
叶小天也吓了一跳,虽说他早有预料,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但是当着庞大使的面,叶小天却面不改色,一脸安详地微笑道:“如何?你现在知道,本官为何要带那么多账房了?”
苏循天等人异口同声地道:“大人就是大人,英明!英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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