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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的薄被上斜卧三只棉枕,烛渊便卷在缭乱的薄被中,大半边脸埋在棉枕之中,墨发披散,倚着颈窝垂在薄被上,双眸轻阖,在龙誉撩开纱帐之时如蝉翼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却是没有醒来,一只手搁在身上,一只手则伸出了床外,虽只露出半边脸膛,俊美之貌却丝毫不减。
这是龙誉第二次细看他睡着时的模样,或是大半个月没有见面的缘故,龙誉还是不可控制地出神了,在床前慢慢蹲下了身,双手交叠着搁到了床头,将下巴垫到了交叠的手背之上,静静地看着呼吸均匀的烛渊。
原本他总是如影随形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大半月未曾见到,却觉想念,难怪都说这世上情之一字最难解,竟能让人发生这么奇怪的转变。
龙誉微微歪着头,竟没有将烛渊叫醒的打算,反而是向他的脸凑得愈来愈近,已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甚或能闻到他发间清新的山泉味。
看着看着,龙誉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了嘴角,不可否认,他确实很漂亮。
“阿妹觉得我好看么?”就在龙誉兀自傻笑时,烛渊蓦地睁开了眼,嘴角含笑,语气有七分慵懒,两分玩笑,一分温柔。
龙誉惊得往后跌坐在地,看到烛渊仍旧维持着将脸埋在棉枕中浅笑的模样,不禁有些愠怒,“你没睡着!”
“睡着倒是睡着了,只是阿妹进来之时弄出的声响太大,把我吵醒了。”烛渊没有坐起身的打算,只是将挡在眼前的几缕发丝撩至耳后,“不过没有睁开眼而已。”
烛渊说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而后将整张脸一齐埋到棉枕里,困倦不已的模样。
“你——”龙誉刷的站起身,本是想破口大骂,可是看到烛渊一副模样有似撒娇,升起的火气便莫名地消褪。
“阿妹,困不困?”烛渊微微转头,将一只眼从棉枕中露出,关切似的看着龙誉,“要不要一起睡?”
“阿哥大清早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与你一起睡觉?”龙誉眼角微微抽搐,咬牙切齿地瞪着床上的烛渊,这个白面小男人,嘴里就没吐出过一句好的!
“这倒不是。”烛渊也回答得坦白,“只是现下倦得很,不想说。”
“……”
龙誉一副牙痒痒的模样让烛渊心情大好,尚有一半掩在棉枕中的嘴角扬了起来,“阿妹果然不适合郁郁寡欢,有血有肉面不藏色才适合阿妹,看来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阿妹自我恢复得很好。”
“因为我想明白了,我不必要与曾经过不去,我的眼睛,必须向将来看。”龙誉不闪不避,直视着烛渊的眼眸,说得坦荡自然,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未来的自信与期待使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烛渊看得出了神,再轻轻一笑,慢慢坐起了身,伸手拍了拍床沿,笑道:“阿妹,来,坐。”
龙誉虽然有些排斥烛渊这乱糟糟的床,心想着这么个有洁癖的人,竟然爱干净不爱整齐,真是神奇,倒也不抗拒,爽快地坐到了床沿上,她可是在男人窝里滚爬过的人,这有什么。
“阿妹,想我么?”龙誉一坐下,烛渊便歪着头开门见山地问道。
龙誉睨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且毫不给面子地斩钉截铁道:“不想。”
“我的阿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若是换了别个姑娘,听着这么一句话,不知早已羞成何种模样了,偏偏阿妹就是与众不同。”烛渊笑意浓浓,仿佛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这样的阿妹,才是我所喜欢的。”
“而阿妹的话呢,则是绝对的口是心非。”烛渊往龙誉凑近一分,“阿妹不要忘了,你心里想些什么,一般是瞒不了我的。”
龙誉却没有笑,只是注视着烛渊含笑的眉眼,“那阿哥喜欢我什么?阿哥不是恨着我的吗?”
这是她心底的疑问,一日不得解,她就觉不舒坦,总觉他对于她说,都是飘渺不定的,时而近,时而远,时而热,时而冷。
她想要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即便从前她坚决地认为她不需要情爱也很明确,要么明确的爱,从一而终,要么不爱,一分一毫都不牵扯。
“我确实是恨阿妹。”烛渊不否认,嘴角笑意仍在,只是眸中笑意再慢慢变冷,“可我也不否认我喜欢阿妹。”
“只是阿妹自己也知道,喜欢不是爱,喜欢只是一种很浅很浅的情感,可有,也可无,根本无法做到能为对方交付生命的地步,就连完全信任都做不到。”烛渊说着,抬手撩起了龙誉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绕着圈儿,“就像阿妹对我一样,只是喜欢,并非是爱,对么,阿妹?”
“所以阿妹心中所想要的明确的爱,我给不了阿妹答案。”烛渊将龙誉的发丝绕到了顶端,手停到了她的鬓边,看着她明亮如泉般的眼眸,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上了她的脸颊,语气凉淡却不失温柔,“阿妹知道的,我的心早已死了,融进一个你,是连我自己也震惊愕然的事情。”
“况且,连阿妹一个拥有正常心的人都还未有真正地做到爱,又岂能奢望我回应如此炙热深刻的情感?”说到最后,烛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从未有在任何人面前坦白过自己的心,他恨她,但他也的确在乎她,只不过这样的在乎不是爱,他虽未爱过,却深知什么叫爱,就像他深恶痛绝的师父对师娘那样,像他对她所说的故事里苗族少女对中原男子那样,像布诺对朵西那样,他对她,仅仅停留在在意的程度上,离可以毫不犹豫为对方交付生命,可以为对方无条件付出还很远很远,若不是眠蛊,倘若在生死关头,他选择的会是放弃她,而不是与她同生共死。
这就是喜欢与爱的区别,还没有人能以爱之情来撼动他的心,他觉得,这世上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为他无条件付出的人存在。
所以,他对她的在意与喜欢,应当是极限了,毕竟,活了这么久,她是第一个对他说出要疼他关心他的人,第一个以实际行动表现出对他在意和关心的人。
龙誉在烛渊墨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忽然觉得心底有些说不出的哀伤,他说的没有错,她仅仅是喜欢他,而不是爱,既然她自己都没有爱上,又如何奢望他给她的回应是确定的爱意?
他的温柔使得她都快忘了他是一个心已死的人,他放不下心中的仇恨,那她所期待的他的回应就更如他所说,是奢望。
可她龙誉从来都是知难而进之人,她既然钟情于他,就绝不会放弃,这世上任何刻骨铭心的情感哪一桩不是由好感与喜欢往更深一层的感情发展?她就算再逆天,也是这世俗中人,定不会脱离这亘古不变的规律。
“阿妹不必急着回答。”烛渊将绕在他指上的发丝解开,笑得温柔,“今儿把阿妹叫来,并非是要与阿妹拧结于这种问题,阿妹不是一直想要知晓二十年前的事情么,到中原去吧,或许,会遇到你想要见到的人也不一定。”
“这是阿妹作为圣蝎使第一次出使任务,具体要怎么做,去问布诺。”烛渊说完,又躺了下来,“我倦了,要睡了,阿妹走吧。”
中原,益州。
“小姐,您好歹吃一口饭吧,今儿送来的是您平日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被家丁守得严严实实的屋子内,小翠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林蝉蝉。
不过一月十日,原本圆润粉嫩的林蝉蝉此刻消瘦得厉害,面色苍白,双颊微微往里凹,苍白的面色衬得颧骨高突,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无聚焦,双唇干涸,扯出丝丝深深的唇纹,仿佛一个失了魂的偶人般,一丝一毫的生气也没有,与那个活泼开朗的林蝉蝉已是判若两人。
小翠见着林蝉蝉没有反应,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床头的小几上,而后坐在床沿上,将林蝉蝉扶坐起身,往她身后塞了衾被与枕头,以稳住她的身子,才端起一碗鸡汤,舀了一勺,放到林蝉蝉的嘴边。
林蝉蝉仍旧无动于衷,莫说嘴动都没有动一下,便是那无神的眼珠动也未动,小翠看到林蝉蝉这副模样,声音里带了哭腔乞求道:“小姐,您倒是张张嘴啊,您要是不吃一点,待会三老爷来了受苦的还是您自己,小姐……小翠求求您张张嘴……求求您了……”
说到最后,小翠已经哭了出来,一想到林麟每日里看到林蝉蝉滴水未进便二话不说地捏着她的嘴讲饭菜一并往她嘴里灌直到她吞下为止,小翠的心就为自家小姐生疼。
小翠将汤匙挤到林蝉蝉的蠢缝中,狠着心将汤匙里的汤往林蝉蝉嘴里倒,尽管如此,那汤水还是顺着林蝉蝉的下巴躺下,小翠立刻拿了帕子帮林蝉蝉把下巴的汤汁擦净。
“小姐,小翠不知道您出去这两个多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您变成了这样,可是明日您就要嫁人了,您这样,终归是不好。”小翠哽咽着劝道,“而且小姐嫁的夫家是多少人想要进而进不得的藏家山庄,白公子更是多少小姐想要嫁的人,小姐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这是小翠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可是事到如今,为了小姐,她不得不说,“小翠相信,白公子一定会待小姐好的……”
这些日子来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林蝉蝉,此刻听到小翠的话,灰败无神的眸子动了动,开启了她那干涸如沟壑的唇,嘶哑着声音问道:“小翠,你也觉得我嫁给白公子是好事吗?”
“小姐小姐!您终于肯开口与小翠说话了!”听到林蝉蝉说话,小翠别提有多高兴,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也不足为过,只见她用力点头,以为自家小姐想开了,趁热打铁道,“当然是好事!整个林府都为小姐能嫁给白公子这么一个良人开心不已!”
“呵呵……”林蝉蝉嘲讽地笑了,“良人……”
她心中的良人,始终只有一个,只是她如今如同笼中鸟,竟连自己的良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何其可悲,有何值得替她开心的。
小翠听到林蝉蝉这冷冷的笑声,顿时慌了神,正要再说些什么,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门外打开了,吓得她连忙跪到了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三老爷。”
小翠自从上次受了林麟暴烈的一脚,直到前两日才能下床走动,如今见到林麟就像见到厉鬼一般,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脸冷沉的林麟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小翠一眼,眼睛扫过床头小几上那一动未动的饭菜时,面色顿时一黑,大步走到林蝉蝉所在的床旁边,二话不说捏住了林蝉蝉的双颊,端起那碗尚还滚烫的鸡汤便往林蝉蝉嘴里灌,也不管她喝下多少,又流出多少,甚至不管她因呛喉而发出的连连咳嗽。
林麟将一碗鸡汤给林蝉蝉灌完之后,将瓷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扬起一巴掌又想打在林蝉蝉脸上,可在看到林蝉蝉苍白消瘦的脸膛事终还是下不了手,只愤怒地站起身,向守在一旁随他进屋来的一干婢女婆子命令道:“把小姐扶起来,梳洗好,试嫁衣!”
“是,三老爷。”恭敬齐声应道。
就在两个婢子上前要扶起林蝉蝉时,一直无动于衷的林蝉蝉突然甩了她们一人一巴掌,嘶哑着声音怒吼道:“谁敢碰我!”
“扶小姐起来!”林麟眼神冷至极致,蕴藏着积压已久的怒火,他预计了那么久的计划,怎么能在最后关头给毁了!
一干婆子婢女不敢迟疑,一齐上前制住了突然间暴怒凶狠的林蝉蝉,林蝉蝉一人挡不开七八人的钳制,挣扎着反抗着,大声嘶喊着,“放开我!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嫁的不是白家,我——”
林蝉蝉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林麟还是扬起了巴掌,然而他的巴掌却没有落到她的脸上,因为他的手腕被一颗木珠子打到,一巴掌就被打偏了。
林麟顿时一惊,面有惊慌地望向打着他手腕的木珠飞出的方向,有些不可置信道:“大……哥?”
“大伯——”林蝉蝉泪水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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