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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泛起一种恐惧与怜悯交织的感觉。〔[ (?〔 ]
杨絮昂傲然道:“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秦非咽了一口唾沫,道:“足够了。”
杨絮道:“姐姐还是袁浕的贴身宫人时,我便已经见过袁浕。他那时虽然还是一个少年,但已经具备了比不输给贵族成年男子的气魄和威严。自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独特的风度所惑,从此念念不忘。我羡慕姐姐,却也憎恶姐姐。她分明那么爱他,分明有那么多机会去拥有他,但总是怕令他分心,怕被他拒绝而只是守在他身边,毫无动作。更令我气愤的是,她竟然嫁给了袁燧。虽然她那样做并非是因为爱慕袁燧,而只是为了替袁浕分忧。可这却给本来就对袁燧有一种自卑情结的袁浕带来了近乎灭顶的打击和痛苦。”
秦非叹息道:“恋人总是最远和最近之间徘徊。他们可以给予对方不惜一切的爱,却往往无法给予对方信任。”
杨絮道:“从此以后,袁浕就将全副心思放在了国事和政权上,并将毓国视为头号的敌人。那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我。”她冷笑了一下,补充道:“还没有覆影。”
秦非道:“那时的袁浕虽然铲除了一直想和他争王位的兄弟,却还有资质远胜于他的袁柘公子这个威胁。而要除去神机妙算、文武双绝的袁柘简直难于登天,于是,他就将目标锁定在了翼王身上。”
杨絮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本应最了解他的敌人却也如此误解他。袁浕真可怜。”
秦非奇道:“难道不是?”
杨絮道:“前任翼王虽然仁慈恭谦,却太过怯懦软弱。对于雍国的进犯和无理要求只知一味退让,对于臣子的贪污腐朽也只知一味纵容。那时先王差点就和雍国签署了一份几乎是丧权辱国的协约。袁浕屡劝不可,才选择了弑父杀君。”
秦非道:“但要不留痕迹地毒死翼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袁浕究竟是从哪里知道那么多精妙的毒药的?”
杨絮道:“你是玄武潭的弟子,应该知道《离经叛道》吧?”
秦非讶然道:“莫非他是朱雀谷的弟子?”
杨絮道:“袁浕长于深宫,自然不可能拜在朱雀谷的门下。但他和玄隐先生却颇有渊源。玄隐先生几乎将半部《离经叛道》都传给了他。他的用毒手段也许高明不到哪里去,但论及对毒物的了解,纵然是昔日的白虎门人也难以望其项背。”
秦非道:“若我没有看错,袁浕应该是精通玄术的。他的玄术是否也由玄隐所授?”
杨絮忽然沉默了,过了许久,才悠悠道:“你可知这里的第二个主人是谁吗?”
秦非心中一惊,道:“难道是思夫人?”
杨絮道:“秦先生果然聪慧过人。”她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手指轻轻抚摸过每一件家具,目中满是凄凉和幽怨。
“除了袁浕以外,我这一生最恨的便是覆影。袁浕明明不爱她,却将对姐姐的所有遗憾和爱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袁燧明明不爱姐姐,却因为她和姐姐面目相似而认错了人。如果不是她,姐姐也不会离开翼国,而我也不会入宫,不会被卷入袁浕的阴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最仰慕爱慕的男人伤心欲绝、绝望透顶。”
秦非道:“王后的意思可是教授袁浕幻术的人便是覆影?”
杨絮点了点头。
秦非道:“玄术是朱雀谷的独门秘笈。难道覆影就是玄隐先生仅有的两个弟子之一?”
杨絮又点了点头。
秦非道:“据我所知,隋瑾也精通幻术,很可能也是朱雀谷门人。但他和覆影却一直恍如陌路。莫非,隋瑾的幻术也不是玄隐先生亲传?”
杨絮道:“隋瑾是正宗的朱雀谷门人。他和覆影之所以形同陌路,是因为覆影已经忘记了他。玄隐先生曾和翼国王室生了一下龃龉。隋瑾和覆影作为他的弟子也遭到了累及,险些丧命。袁浕把他们救出时,隋瑾已经昏迷不醒,覆影的伤势则轻许多,很快就恢复了意识。袁浕以隋瑾的性命为要挟,逼覆影服下移情散,而对隋瑾则同样以覆影为要挟,让他为自己卖命。”
秦非叹息道:“移情散不但会让人忘却前尘往事,更会让人将失忆前的所有爱慕转移到第一眼看到的人身上。袁浕虽然留住了覆影,实际上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了别人的影子。覆影越是对他好,就越会引起他内心的愤怒和嫉妒。纵然他也只是把覆影当成了聊以慰藉的影子,可这份痛苦依然是巨大的。”
杨絮恨恨道:“但他还是乐此不疲。表面上,袁浕对覆影极尽疼惜和宠爱,实际上只是将她当成了活的塑像囚禁在这柳园里,借以凭吊他与姐姐度过的美好时光。他宁愿就这样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影里,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秦非道:“既然如此,毓王袁燧又怎么会看中覆影?”
杨絮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道:“因为有人将覆影的画像送到了毓宫。”
秦非疑云更重,道:“此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絮淡淡道:“为了把袁浕从那个泥娃娃的身边夺回来,为了替自己的牺牲要个说法。”
秦非惊讶地看着杨絮,挢舌不下。
杨絮道:“那个人就是我。姐姐嫁到毓国后,虽然荣宠至极,却并不开心。毓王以为她是思念家人,便把我请到了毓宫。而我也因此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袁燧十四岁时曾偷偷出宫,并被一个**所救,在一神秘的山谷里住了几个月。他对那女子一直念念不忘,拒绝了所有的亲事,只想娶她为妻。但这个女子其实是和姐姐长相极为相似的覆影。袁燧一见姐姐,便把她当成了覆影。王子偷跑出宫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再加上他见到姐姐时过于兴奋,所以也没有找人调查核实,直接把姐姐娶回了宫。但日子一日日过去,袁燧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在试探之下现姐姐对当年之事完全没有印象。于是,他便以姐姐思乡为由,找来了我以核实。而我则将覆影的画像送给了他。”
杨絮也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袁燧和袁浕一样细心,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从画像上看,姐姐和覆影的确难以区分,但只要留意她们的泪痣就可以轻松地分辨出来。姐姐的泪痣是在右边,而覆影的则在左边。袁燧只记得覆影有一颗泪痣,却忽略了泪痣的位置。”
秦非叹息道:“所谓阴差阳错不过如此。怪也只怪造化弄人。”
杨絮苦笑道:“好一个造化弄人。”她一步步走到秦非面前道:“不过造化总算为我做了一件好事,让我遇到了你。”
秦非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道:“王后,您……”
杨絮的眼中溢出了泪水道:“其实我早也知道,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当年筹划毒害先王的人是袁浕,但动手的却是我。那时我的书法丹青闻名翼国,很为先王所欣赏。先王每日都会唤我去为他磨墨,陪他练字。而我便趁机把准备好的毒下在墨汁里。那是一种慢性毒,偶尔嗅一两次并无大碍,但只要连续嗅上十日,毒素就会深入骨髓,让人表现出肺痨的症状并很快病逝。为了抑制这种毒,我服用了另外一种毒药,而代价就是缠绵病榻,并难以生育。若要保住这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药将毒素全都控制在母体的心脉上,舍母保子。我为了助袁浕登上王位,牺牲了后半生的健康,更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我想太后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她之所以一直秘密地把你带进宫,就是要借助你的医术保住这个孩子。她从一开始便已经舍弃了我。”
秦非垂下了头。
杨絮含笑道:“但你却背叛了太后。”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我比谁都清楚。你给我开的药完全是保母舍子的,我可以清楚地感到身体里的毒一天天地减少,而这个孩子的气息却一天比一天的虚弱。”
秦非道:“王后想多了。臣只是在尽力保您和太子的周全,什么舍母保子,舍子保母,臣一概不知。”
杨絮道:“秦非,我很感激你选择了我。但若是这个孩子没了,你又该怎样和太后交代?”
秦非淡淡道:“臣从未向太后保证过一定能保住太子。”
杨絮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
秦非咬牙道:“臣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请您莫要自作动情。臣虽愚钝,但应对某些事情,还是绰绰有余的。”
杨絮痴痴地看着秦非,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很羡慕姐姐。她比我美丽,比我聪慧贤淑,更比我招人喜欢。后来我又羡慕覆影。而现在,我最羡慕的却是你的夫人。”她从怀里拿出一块泛黄的布帛,道:“这块布帛上有袁浕亲手书写的毒死先王的药方。他本来是要我把药方记牢后就销毁的。但我怕他对不起我,所以悄悄地留了下来。这些年,我虽恨极了他,却仍舍不得动用这块布帛。我把它交给你。相信你一定让它挥最大的作用。”
秦非蹙眉道:“王后难道不怕因此而拖累了您的家族?”
杨絮道:“我相信你。”
秦非定定看了她许久,终于从她手里接过布帛,放入怀里。他向杨絮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郑重道:“秦非定会保杨氏周全。”
杨絮淡淡一笑道:“随你的便。”她垂看着自己的手,道:“只要你永远记着有这么一个疯女人曾喜欢过你,就算对得起我了。”
秦非一个错愕,杨絮冰冷的嘴唇已经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了一个迅的吻。
杨絮微微喘了口气,背对着他道:“你走吧。”
秦非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杨絮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反手扔给秦非,道:“你我已经互不相欠。你若再不走,我就当成你也喜欢我了。”
秦非从地上捡起披风,道:“王后保重。”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杨絮站在窗口,痴痴地望着他逐渐消融在黑暗中的背影。密布了天际的乌云洒落下淋漓的雨滴。雨意渐浓,茫茫细雨和她目中的泪光混在一起,缠住了梧桐叶,落在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