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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殿。
我站在仙气萦绕的白玉床畔,凝视着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孔。
熟悉的眉眼,却是陌生的冷淡。
我叫了他两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那双点漆一般的美丽凤目眨也不眨地望着上方,身体却一动不动,恍若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
我伸出手想要抚摸他,但结果却依然是穿体而过,触碰无物。
“我儿的事就麻烦仙君了。”殿堂走进来的紫霄夫人神情憔悴,眼圈通红,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正准备凑上前去查看,韩筹却忽然开口道:“出去。”
老者一怔,正要说话,一旁的紫霄夫人却急忙打断道:“仙君请先随我来,他…头脑有些不清醒,言行无状,还望见谅。”
那两人进来又离开,只不过一霎,紫霄殿内又恢复了前一刻的寂静。
我默然地坐在床沿边,心里既惆怅又迷茫。
失去的记忆被找回后,我一直在想着给对方一个交代,无论我最终的选择是否离开,真相必须要让对方知道。
我把感情看得太儿戏,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对方,直到自己也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之时,方知对方的难受。
可这又如何?
我此时前路茫茫,魂魄无依,*消亡,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实的身体到底出事没有,接下来能否魂归肉身?亦或是魂飞魄散?
自身尚且朝不保夕,更遑论替他人解难。
我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没珍惜好眼前人,后悔没看清自己的心意,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这段时间,我哪都没去,一直跟在韩筹身边,看着他行走,看着他睡觉,唯独没看见他修炼。
仙人可以不食凡间烟火,却不能不食天地灵气,吸纳吞吐,修炼打坐。
而作为上古神兽的龙族,虽说也能如仙人一般吸收灵气所需,但若长久不修炼,就算不老不死,也足以使其修为退化。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紫霄龙君夫妇两人也不至于如此担心,日日前去八重天求仙人来相助。
韩筹病了。
我也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尽管自*消亡后,我就一直以看不见的魂魄之身陪伴在他左右,但我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的病,只知道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消瘦,容颜逐渐变得枯败,那周遭萦绕着的仙气也变得黯淡不已。
一开始苏醒过来,我回想起千年前的纠葛,一时间百感交集,难以表述彼时的心情,但无论是伤心还是失落,无奈还是遗憾,最多的还是歉疚与茫然,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歉疚,也因为茫然无措,我选择留在韩筹身边看着他。
我本以为以韩筹对我的感情,他会痛苦甚至崩溃,谁知道他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这个结果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只除了两件事外。
一是那座集天地之造化神秀修筑而成的地宫,被韩筹完全地封印埋葬在了地底,估计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二是韩筹去了一趟一重天翻找我的命簿,发现查无此人这个事实后,他的神情一如既往般平静,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
这两件事情干完后,韩筹就恢复了日常,行走自如,该干嘛干嘛,甚至都没有因此惩罚罪魁祸首的敖松,只是避而不见罢了。
我甚至为此很有些愤愤不平,但到底是因为韩筹对敖松的宽容而不满,还是因为韩筹对我死亡这件事表现出的淡漠而愤怒,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区别开来。
但很快,我的这份忿怒,就转变成了担忧。
因为韩筹病了。
他所有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或是独自缓步闲庭,或是一人翻看浩如烟海的古籍,又或是直直地躺在床榻上,双目没有焦距地睁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因为韩筹本身就不喜与人交流,于是他的异状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被四周的人察觉,紫霄龙君夫妇一开始都没太在意,但随着情况变得越发严重,他们也开始如同我一样焦虑起来。
可我什么也无法做,而他们至少可以到处找人帮忙,尽管看起来一点用也没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转头看向门口,来人却是敖松。
他看起来比我见他最后一面时消瘦得多,脸色也苍白如纸,只是那双倔强的眼睛里仍是像跃动着一团火焰,令他看起来仍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反观韩筹,他的消瘦与苍白仿佛是致命伤,令他的容颜黯淡,生机折损。
敖松的目光穿过我,看向半倚在床榻专注翻看书页的韩筹,嘴巴蠕动几下,才硬挤出一句话:“哥,逝者已矣,何必折磨自己。”
我愤怒地注视着他,这句话谁都有资格说,就你没有!
我以为韩筹接下来会像对紫霄夫人一样朝对方说出一个“滚”字,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置若罔闻地继续翻看他手里的那本古籍。
敖松脸上的神情也颇有些意外,看来他也跟我一样以为韩筹会毫不留情地驱逐他,但结果显然比他想象要好很多,他甚至掩饰不住眼眸那一闪即逝的惊喜之色。
他试探性地再走近了几步,韩筹仍是一点反应也无,最终他一屁股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我的魂魄不是实体,眼睁睁看着他穿透我,然后坐下,我恨的牙痒痒,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有心不让位,但这看似不影响,却让我很不舒坦,最终我只能无奈地挪开了。
敖松喊了几声哥,韩筹都没有反应,于是这货开始大胆地伸出了手。
好在韩筹接下来的反应没有让我太过憋闷,他身形纹丝未动,只是抬眼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便让他涨红了脸,颤抖着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他,枉我当你是…”敖松激动得无法自己的话语却莫名地停顿在此处,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韩筹,好一会才幽幽道:“不管我当你是兄长还是其他,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就算你现在让我去死,我也别无二话,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将我当成替身宠爱吗?!这千百年来的感情全都是假的吗?!”
“是真是假,你也不配待在这里!”
还没等韩筹有所回应,一道娇脆却不失威严的女声蓦地响起,随之而来的却是紫霄龙君夫妇二人的身影穿过重重帷幕,进入到内室。
敖松因其出生的关系,最是惧怕紫霄夫人,见其出言刻薄,却也没当面反驳,只是低下头握紧了双手。
紫霄夫人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再训斥,却被紫霄龙君拦下:“别说了,难道你没留意么,筹儿对谁都是一个样,唯有对松儿不是。”
“当然对他不一样,若不是他长得像那个人,我儿才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如今他杀了那人,我儿自然对他恨之入骨!”
紫霄龙君摇了摇头,道:“夫人,你想错了,你看筹儿这段时日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我们费尽心血请来的仙人也被驱逐出门,以筹儿对那人的看重,会容许行凶之人在他面前安然无恙吗?可松儿不仅无事,而且还没被下令驱逐,这不正说明了松儿在筹儿心中的特殊?”
“……那这样又如何?!我儿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
“夫人,我看不如这样,就让松儿这段时间待在紫凌殿,由他好好开解筹儿,说不定筹儿的病情不久便能好转。”
紫霄夫人怔怔地看着尤隔一层纱帐的塌上身影,那道身影仿若对周边的一切纷扰统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半晌,她才红着眼眶应好。
紫霄龙君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敖松“我就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敖松像是松了口气般缓缓挺直了胸背,他道了句谢,视线却没看向紫霄夫妇,而是偷觑着韩筹。
我默然地注视着这幕,心口又渐渐地闷塞了起来,很奇怪,*消亡,可魂魄却仍残有这份难以言喻的感触,似心痛难忍又似呼吸不畅。
我相信以韩筹对敖松的特殊,也许过不久他真的会痊愈,然后在双方父母都乐见其成的情况下,两人琴瑟和鸣地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这是唯一通往HE的结局,我也可以因此离开了吧?
大家从此回归正途,各走各路,还有什么好伤心和惆怅的呢?我已经自私了这么多回了,最后一次为何不大方点,就让韩筹和他的真爱在一起吧,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更何况,我也会心疼,心疼他无缘无故得病,心疼他的消瘦与苍白,心疼他整晚整晚的彻夜不眠,心疼他对一切事物的无动于衷。
可就在我决意放手,让韩筹与他真爱通往HE结局之时,事情的发展却偏离了所有人的预计轨道。
韩筹的病情并没有因敖松的每日探访而有所改善,反倒像是开启了病情加速恶化的开关,韩筹的身体一日日消瘦着,不过一月,就已成了骷髅状,而那张惊艳世人的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着,从美丽到清秀,从清秀到平凡,最终从平凡演绎到丑陋。
我日日在他床榻边看着,从一开始的心痛难忍到如今的不忍卒睹,我尚且如此难受,他人自是不必说了,就连敖松也由一开始的日日准时报到,演变成了如今隔三差五地派人传话。
“……记得吃好睡好,有什么需要叫人传话便是,这是昨日敖少让我带给龙君您的话。”
负责起居的近侍暮江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说着,身体死活不肯踏入室内一步。
“这就是曾经信誓旦旦许诺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啊!”我忍不住开口吐槽,虽然明知对方听不到,但一直干坐着不说话,我迟早要憋坏。
“他就是贪你长得好看罢了,这种真爱还比不上我呢!我是自私了点,但看你现在缠绵病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陪着你啊混蛋。”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扫向了对方。
我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好丑!
简直比当年我初见他时还要丑!
只是无意的扫过便已能让人触目惊心到极点,其惊吓程度堪比任何经典恐怖片。
我此刻的心情不再是蛋蛋的文艺忧伤,而是刺激得犹如每日乘坐云霄飞车,只因为我无时无刻都要对着那张鬼一样惊悚的面容。
我想自己再过些日子后,应该不会再爱着对方了,能正面对着这张脸坚持三秒已经是极限了,还能日夜相伴么?
未来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现在仍是放不下对方,否则又怎会在所有人都害怕见到那张脸的时候,选择留下来看着,明明我才是唯一却被对方视而不见的那个。
紫凌殿因失去了主人的法术庇佑,四季如约而至,不再总是春暖花开。
月夜,窗外大雪飘飞,地冻天寒,没有一个仆人出院清扫积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纷沓而至。
那也是一个雪夜,我跟韩筹在野外的一荒亭里喝酒聊天,我的身上披着厚重的毛裘,一边在火炉上方取暖,一边朝韩筹抱怨道:“我还以为仙界四季如春呢,想不到还有这么寒冷的地方。”
韩筹没有回答我,只是浅浅一笑,梨涡隐现,那瞬间的美丽便倾倒了我,让我目不转睛魂不守舍。
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就不太美妙了,因为担忧还没出生的敖松的事情跟韩筹发生了点不愉快,不过好在我及时反省了自身的错误,给对方赔礼道歉不说,还附赠了一首用叶子吹响的口哨,博得美人再度开颜。
将这些看似无趣平淡的事情仔细回想,还是挺有触动的,只是不知是否又是我一人的独角戏呢?
我一想到这,不禁就转头看向了韩筹。
结果这一看,我却是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只见韩筹不知何时从哪摘来的一片叶子,正用那双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拿着,然后动作笨拙地含着吹,只不过因那张嘴歪斜得太过厉害,吹了几遍也没有发出声响。
我看得有些不忍,又转开了视线。
可就在我转开视线的一刹,一道断断续续,生涩无比,却又莫名熟悉的音调悠悠然响了起来,那不正是我当年为赔罪吹的那首曲子么?
我只吹过一遍,对方就记得如此清楚,难道这千百年他都在心里时时描绘着这首曲子的音调?
又或是,他心里时时描绘的不止是那首叶哨曲,而是与我一起的所有情景与细节?
叶哨之声呜咽刺耳,奏曲之人笨拙生涩,可不知为何,我竟止不住地哭了出来,任凭哨声呜咽断续,自己却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唔,下章就要完结了~然后还有个现实篇与韩筹的番外,然后就真的完结啦~
作者君尽量试试明天能不能一举搞定,明天见!
谢谢以下萌物的支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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