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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相宇打电话来的时候,艾沫惜还在睡。她的手机随手放在身上,开的静音,只是一闪一闪地亮起。
邢季风迟疑半响,拿起她的电话,看到是黎相宇的来电。他轻轻下了车,想想还是接了,压低声音:“喂,黎相宇吗?”
黎相宇一窒:“怎么是你?”
“你不要误会,小艾出了车祸……”
“什么?车祸?她现在怎么样?”黎相宇焦灼地扔出一堆问号。
“你放心,不碍事。我现在已经送她回来了,在她住处不远的地方。但是她睡着了,所以我没有叫醒她。”邢季风耐心地跟他解释:“以后,你要多关心她……”
黎相宇闷闷地接话:“我知道了,谢谢你,我这就来接她。”
电话挂掉。黎相宇就过来接艾沫惜了。
两个男人相见,互相点了一下头,都很成熟,没有吵架的预兆。
艾沫惜蓦地醒来,便看见这幕出奇和谐的画面。她连忙向邢季风道谢并告别,跟着黎相宇回去了。
黎相宇一反常态,没有质问她怎么会和邢季风在一起,只是替她拿包,然后搂着她的腰,轻声问:“除了手受伤,还有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艾沫惜摇摇头,一双明眸望向他:“相宇,你变得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真的不一样了。要是换了以前,看见她和邢季风在一起,早就跳起八丈高,和邢季风争个脸红耳热。
现在,他也变得那么沉稳,不是邢季风那种优雅,而是另一种稳重。这样的黎相宇,让她心安,让她有被信任的感觉。
黎相宇温柔地亲一下她的脸颊:“是我不好,我应该去接你。”幸好只是小小的事故,否则……他不敢往下想。
本来手被烫伤这件事,艾沫惜还不知道要如何隐瞒过去,却来了一场车祸,无比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黎华庭所造成的伤害。
但伤害始终是伤害,就算不在手上,也在心上。
艾沫惜因为出了车祸,被黎相宇限制了自由。既不许去公司上班,也不许再去给闲极无聊的黎华庭送什么见鬼的汤。
黎华庭仍旧不肯出院,一天比一天阴郁,一天比一天烦燥。尤其听黎相宇在医院跟祝慧星聊天,聊沫沫怎么怎么可爱,怎么怎么好笑,做的饭怎么怎么好吃。
他如坐针毡。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给艾沫惜打了一通电话,让她到医院来一趟。
艾沫惜拆了纱布,手慢慢要好了,水泡也快消得差不多,只是留下浅浅的疤痕。
她进了病房,有那么一小会,感觉呼吸都不会了。
黎华庭很关心地问:“沫沫,还好吗?”目光落到她的手上,眸光黯淡。
艾沫惜连忙答道:“我还好,叔叔呢,身体怎样了?我这几天都没来看叔叔……”
“不要紧。”黎华庭摆摆手:“我一把老骨头,看不看又有什么要紧?”其实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早早退休,是因为有个能干的儿子。而他,应该很闲适,却花了大把的时间来住院。
艾沫惜局促,不知道说什么了。她面对黎华庭,总有说不出来的压力,很重很重。
“沫沫,你坐。”黎华庭拿了一些资料出来:“你看一下,有没有喜欢的学校。要不,去留个学吧。”
那些资料,有中文,也有英文的,全是世界名校。黎华庭有足够的钱供她读,而她,其实也有足够的才华,去考一个名校。
说起来,如此完美。
只是,当年之所以没去,是因为她坚持在国内念完大学就工作,不想再用黎家的钱。而如今过去了好几年,她又为何要选择再用黎家的钱?
那是一种蜿蜒的驱逐,没有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却比明目张胆摆在台面上更让她难堪。
艾沫惜的脸上一片惨淡的苍白,语气有些局促:“叔叔,我不想再念书。”
黎华庭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声音也变得深沉起来:“那你要怎样才想念书?”
艾沫惜猛地接触到黎华庭的眼神,心中惊跳:“叔……叔……”
黎华庭重重地挥一下手:“不要叫我叔叔,你好好想想,送你去念书有什么不好?在国外,有大好的前程,广阔的眼界,你为什么非得守着黎相宇?”
他说话时,恢复了年轻时的果决,还有眼神中的犀利。
他的眼神刺得艾沫惜只想后退。可是,她不能退。
她蓦地直视着黎华庭:“叔叔,我不去国外念书,我哪儿也不去。”语气坚决而肯定。
她从没那么大声说过话,一如鬼魂附体的勇敢。
黎华庭竟被她的话震住,好半响,目光狠厉,大手一挥,将那一叠资料扔向艾沫惜。资料洒了一地,将她包围在中间。
“捡起来!”黎华庭严厉的声音,他得杀杀小姑娘的气焰。
艾沫惜默默地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那些资料。她咬着唇,不让委屈的眼泪落下来。
她跟自己说,这没什么好哭的。不去,就是不去。相宇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她忽然想到某一晚上,黎相宇跟她说澳洲有多好多好,想要和她一起移民,到那里去生活。那时,黎相宇便预料到这个结果吗?他的爸爸是不会接纳她的,所以他想带着她私奔。
黎华庭缓和一下口气:“艾沫惜,把资料拿回去看看,再好好想想,过几天答复我。”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再看她一眼,都嫌烦。
他不再叫她沫沫,而是连名带姓叫了艾沫惜,疏离立见。
艾沫惜拿着资料默默退出房门,穿过医院的走廊,闻到很浓的消毒水的味道,鼻子酸酸的。
她抱着一叠资料,花花绿绿的,看见上面印有草坪蓝天,学子满含笑意的脸。
眼泪夺眶而出,没有征兆地滑落下来。
她仍旧是个没用的人。
她大步离开医院,走在人行道上,起先是走,然后是一路小跑。长发随风飘起来,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妹妹,边跑边哭。
她上了天桥,看见脚下的车辆来往穿梭,花花绿绿一片。她只是哭,除了哭,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她知道不该哭,几次想收住眼泪,却都没收住。
黎华庭那种嫌弃的目光,深深将她刺痛了。那分明是一种悔恨,后悔当年不该收留她,不该将她养大。她是条冰冷的蛇,或者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天知道,她从来不想当反咬一口的蛇,也从来不想当一只白眼狼。
她活得那么战战兢兢,无非是害怕恩人后悔。恩人果然就后悔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啊。她不该不知天高地厚,不该做着灰姑娘的梦,不该一头扎进黎相宇的怀里,贪恋他的温柔。
她后悔了么?不不,从来从来,都不曾后悔和黎相宇开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是她的白马王子,她是他的小青梅。
多么美丽的人生……她的眼泪再次蜂涌而出。
“小姐,发票发票,要发票吗?”瞧,又一个和她一样不识趣的家伙。
她都哭成这个样子了,那人居然还问她要不要发票?
她赶紧擦干眼泪,朝那个卖发票的人望去:“发票能让人回心转意吗?”她问得很认真。
卖发票的人盯了她几眼,扔了三个字:“神经病!”他找上一个失恋的女人,人家问他发票能不能让人回心转意。
艾沫惜不哭了,因了刚才那个人一句好笑的问话。
人生就是个大笑话。
艾沫惜吸口气,给黎相宇打电话,粘粘腻腻的:“黎小狗,你在做什么呀?我无聊得要死了。”
黎相宇低语道:“宝贝,我在开会呢,你在哪儿?”
“我到外面走走。”艾沫惜在桥上大声说:“我想跟你说句话。”
“说吧,宝贝。”
“我想你了。”艾沫惜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咬着唇,将手机拿远一点,怕哽咽的声音被黎相宇听到。
“沫沫,我也好想你。”黎相宇没留意到会议已经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他还在讲电话:“沫沫沫沫你拍拍手,你不拍手你是小狗。”
蓦然,艾沫惜听到一阵轰笑,大惊。
黎相宇一低头,看见戴在耳朵上的扩音器没关,这一场甜言蜜语被上百的参会人员听了去。
艾沫惜慌忙挂断电话,脸上火辣辣的,这黎小狗搞什么名堂?
黎相宇清咳了一声:“继续,下面该哪个部门了?”
大会议室从没如此热烈过,黎相宇的形象从没如此鲜明过。
很快,艾沫惜收到一条短信,先是一个狂笑的脸,然后是一段话:“我忘记关扩音器了,哈哈,算不算我变相的求婚?我在上百人的会议上,说了我想你。沫沫,你要对我负责。我爱你,老婆。”
艾沫惜蓦地捂着胸口,像一个真正流浪的孩子,蜷成一团,蹲在天桥上泣不成声。
相宇,哦,相宇,我哪儿也不去,只要守在你身边就好,我哪也不去!
艾沫惜的眼泪湿了衣衫,心很痛很痛,仿佛听到黎相宇甜蜜地叫她“老婆”。呵,老婆,这个叫法真好听。
她猛地抬头,看见有好些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在犹豫,手中的硬币是该扔还是不该扔?
这个小姐是不是外地人,钱被偷了,这么可怜兮兮蹲在这儿?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甚至,还有人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艾沫惜连忙摇头,夺路而逃。她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可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