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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娘掂起深紫色裙摆从明黄色的帷幔后垂首而出,她面上铜色的面具在恍若白昼的正殿中散出诡异的光。
阮太后搂在煜煊肩上的手收紧,眸子中胜者姿态显露。她把煜煊搂得更紧了一些,娥眉上扬,“奶娘李氏上前来,哀家来的路上走得急,弄脏了靴子,你来为哀家擦一擦!”
李奶娘楞了片刻,她盯看着阮太后搂在煜煊肩上的手。而后垂眸,双手用力搅着袖袍,缓缓上前。
煜煊灵动的双眸看了一眼跪在阮太后脚下的李奶娘,她绽开嫣红、娇小的唇瓣对李奶娘笑了笑。李奶娘嫣红、娇小的唇瓣也扯动了一下,对煜煊回以微笑。她手捏住袖袍,一下一下为阮太后擦着朝靴,不留一粒尘土。
铜色映着李奶娘藏匿在青丝中的银发,煜煊心中有些不忍,她看向阮太后道:“李奶娘年岁已大·····”李奶娘擦阮太后靴子的手连忙碰了碰煜煊的黑色高靴,微微抬首、摇头示意煜煊不要讲下去。
阮太后慈爱的笑看着煜煊,“怎么了?”煜煊看了一眼依旧认真擦阮太后靴子的李奶娘,也微微摇首,把余下的“这种小事让小哼子他们来做就好了!”咽回了口中。
擦完靴子,李奶娘双手伏地叩首,阮太后起身,靴子踏在她纤纤十指上。李奶娘死死咬住唇瓣,任由踩在手指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也不肯落下一滴眼泪。煜煊心疼的想要扶起李奶娘,却被阮太后一把拉住,她朝天发髻下的娥眉舒展,看着煜煊柔声道:“明日早朝,哀家同皇上一起去!不论这些朝臣说什么,咱们母子齐心,任他们也掀不出半点风浪!”
煜煊颔首,扶着阮太后往宫门走去、上了凤撵。待阮太后的凤撵一出勤政殿的宫门,煜煊立即扯起衣袍跑回去扶李奶娘。她用自己的袖袍小心翼翼擦去李奶娘手指上的灰,李奶娘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煜煊嘟起唇瓣为自己吹灰尘时倾泻而落。
煜煊听到泪珠滴打铜色面具的声音,立即柔声安慰道:“李奶娘不要同母后生气,许是母后为了朕大婚的事才会如此焦躁!”
李奶娘连忙摇了摇头,她抬手想理一理煜煊凌乱的青丝,却看到自己手上刚擦过阮太后靴子留下的泥垢。她把另一只手从煜煊手中挣脱,躬身后急急跑出了宫门去。
煜煊转着灵动的双眸,不解今日的母后与李奶娘为何都这般奇怪?
走在宫人队伍最后的络尘,故意走慢了几步,透过大敞的宫门,他把煜煊对李奶娘的心疼悉数看在眼中。高高的太监帽子下,他媚态不减,倒添了一些阴柔。他丹凤眉眼转动,嘴角弯起狠毒的笑意离去。
层层帷幔垂下,灯火通明只剩了烛台一盏。煜煊望着胡乱跳跃的烛焰,烛芯已是歪歪的倾斜,李奶娘仍不进来剪烛芯。煜煊眸子被烛焰晃的有些眩晕,她合上眸子,脑中慢慢思忖着自己大婚的事。母后未告知自己,墨凡与阮重商议的结果是什么,但从母后眉眼舒展可看出,皇后一定是阮灵鸢。可她该如何告知阮凌锡?
朕要成亲了,皇后是你妹妹。从明日起,你便是国舅了!
煜煊挠了挠发束,面容苦笑着,在纠结中睡去。
府门掩着弦弦丝丝的思念,萧渃与萧夫人仅有一门之隔,他透过半掩的府门看载着母亲的马车缓缓驶离了门前街巷。他跑着登上了府门阁楼,一座座府邸相连。院墙高耸,庭院深深,他所能见的街巷早已无了那辆马车的身影。他袖袍中的手紧握,懦弱无能如自己,母亲,煜煊,自己一个都舍不下。若是带母亲远走高飞,煜煊一个人在宫中该如何生存?
一夜醒来,蝉鸣停咽,苍翠树木颜色亦浅淡。一叶知秋,煜煊看了一眼窗棂外,无奈叹着,秋日又快来了。她双手伸展,木然着任由春雨秋风为自己束缚身子、穿上龙袍。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昨夜燃的那盏青铜烛台,上面的烛泪斑斑点点,李奶娘竟一夜都未剪烛芯。
得令进来的赵忠与小哼子为煜煊戴上王冕,春风秋雨跪在地上为煜煊铺展龙袍下摆。煜煊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少了李奶娘,心中像是缺了什么一般。从她记事起,李奶娘就伴在她左右,事无大小皆细心照料。
她忧心道:“赵忠,李奶娘呢?”
赵忠闻言面露出难色,立即跪了下来。“回皇上,李奶娘昨深夜就被长寿宫的侍卫抓了去,皇上已经睡下,赵内侍不让我等扰了皇上歇息!皇上快去救李奶娘罢,怕迟了,不知又要遭什么祸难!”
煜煊一脚踢开他,扯起碍事的龙袍就大步跨了出去。赵忠跪爬着跟了几步,站起来小跑着追上煜煊,欲扶着她上龙辇。
刚出正殿门的煜煊被立在殿庭中的墨凡惊了一跳,她扶着赵忠的手退后几步,手仍是不自觉的捂上了脖颈处。假皮囊安好无恙,她有了底气,直起腰身,压低嗓音道:“墨爱卿候在此处,可是有事?”
墨凡拱手行礼,双手抱拳的响声在昏沉的星辰下格外响亮,听得煜煊心中一震。“末将见过皇上!”
煜煊挥了挥手,“墨爱卿免礼,有事便快快的说,朕还要赶去太后宫中!”
墨凡向一侧移了一步,一个雪青色衣袍的少年出现在煜煊眼中。借着宫灯昏黄的光线,雪青色衣袍少年与煜煊相互对视后皆是一震,二人昨夜已经见过一面。
煜煊思忖着,这个穿雪青色衣袍的少年,不,女子,到底是何人?
雪青色衣袍女子跪下拱手行礼,“末将薛漪澜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她干脆利落的声音似寒冬屋脊上倏地断裂的冰琉璃,清脆中带着震慑人心的凌冽。
煜煊心中对她留有好印象,她温色道:“平身!”而后转眸看向墨凡,“墨爱卿这是何意?”
墨凡似雄鹰的眸光盯看着煜煊道:“启禀皇上,这是六川军镇夷川镇将薛崇田之女,此次塞北胡尔小国之乱便是她代父出征与末将一同平定的!”
萧渃的假皮囊连她这个整日戴着的人都辨不出真假,煜煊心中底气十足的仰首,挺直了脊背。
她对眼前这个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但仍是不解墨凡何意,便搪塞道:“朕知道了!墨爱卿看着赏赐即可,这等小事不用来问朕!”煜煊说完有些气馁,自己这个皇帝也就只能管一管这些小将军的赏赐了,还能有何军国大事需要自己操心。
她扯起龙袍就想要上龙辇,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女将军心存好感,但是墨凡的人自己还是少招惹些为妙。
墨凡前跨一步,阻了煜煊的路。他拱手道:“末将不能时刻护在皇上左右,为了皇上的安危,为了我大魏国江山的稳定,末将特意把薛统领从塞北唤来。从今日起,薛统领便统率御前侍卫,成为皇上的近身侍卫。”
近身?要多近?
煜煊瞪大眼眸,急忙回绝道:“朕的安危甚好!不烦劳墨爱卿费心了!朕还要去接太后上朝,墨爱卿也快些去闻政殿罢!”
墨凡矫健的身子若磐石般纹丝不动,阻挡着煜煊的去路,他严肃道:“末将绝不许龙血染就红梅的事再出现!”
煜煊心中冷笑着,这墨凡还真把她当荒淫昏君了。昨日白天他才看到自己脖颈处染了血的丝帕,昨日夜间薛漪澜就到了,怕是送书信去塞北的人还未离帝都百十里地,这薛漪澜就从翊辰手中救了自己。
她嘲讽道:“朕不知,墨爱卿还通千里传音的仙术!墨爱卿就不要吝啬此等仙术,把它教授于我国百姓,也可解了我大魏国传信人的艰辛!”
墨凡不知煜煊与薛漪澜昨夜相见一事,故煜煊话中之意他未听出,但煜煊的不悦他瞧了出来。他怀疑煜煊是女儿身时,便送了书信去夷川令薛漪澜火速前往帝都。而今日的煜煊男子英气逼人,倒令墨凡有些捉摸不透。
煜煊见墨凡迟迟不肯退让,她甩起袖袍,绕道上了龙辇。此事墨凡已经定下,她便无法违逆。她一掌拍在扶手上,冲赵忠吼道:“起驾长寿宫!这种话还要朕来喊么!”
赵忠闻言边尖起嗓子喊道,“起驾长寿宫!”边手托起煜煊的手为她吹着通红的手掌。
墨凡凌厉的眉眼看了薛漪澜一眼,薛漪澜立即拱手一礼,轻盈的转身追随着龙辇离开了勤政殿。
薛澜漪跟随在龙辇的另一侧,与赵忠侍奉于煜煊左右。
彼时,残月空悬,散着微弱的光。悄然升起的圆日,与寒月之光相衬,大有日月同辉之势。煜煊看了一眼身侧英姿飒爽的薛漪澜,巾帼英雄大抵便是她这样的女将军罢。可为何她偏偏是墨凡派来的人?
煜煊转头与赵忠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即刻心意相通。她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拉长嗓音道:“赵忠,这龙辇今日怎么如此慢?”
赵忠一净鞭打在身旁抬龙辇的两个小太监身上,“插科打诨的奴才,误了皇上的事,你们吃罪的起么!”他说完,看了一侧的薛漪澜,尖起嗓子道:“薛统领可是武将出身,不如就由薛统领来为皇上抬龙辇罢!这抬龙辇也是护驾的职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