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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人民医院手术室外。
陈眠看着李敏慧坐在长椅上哭得撕心裂肺,而袁宇军坐在她的身侧低头麻木不吭声,还有袁东晋的那些姑姑们,十几号人围在手术室外。
直到这一瞬间,陈眠才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全都是袁家的人守在手术室外,证明当场死亡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就好。
可是,躺在里面的人,到如今也是生死未知。
一死一重伤。
始终是无法放松下来。
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森然空寂的走廊,四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清冷的灯光,把所有人的脸都映得格外的苍白,透着一股幽深的寒意,不停往她的毛孔里钻,她手脚冰凉得彻底。
有人发现了陈眠,顿时情绪激动得叫起来,“陈眠,你这个女人还敢出现!”
霎时,所有的目光全部凝集在她的身上,那些视线里,宛若夹着冷箭,支支扎进她的皮肉里,李敏慧看见她,更是蹭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扯住了陈眠的衣服,手起手落,重重的一巴掌狠狠掴了下来。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的清晰。
“这下你满意了!害得他死活不知,你满意了没有!”李敏慧一边哭一边砸打一边使劲地摇晃着她。
“如果我儿子死了,我要你偿命!”
死。
这个尖锐的字眼。
陈眠呆呆的看着手术中三个刺目的红字,任由李敏慧打骂,明晃晃的三个字变得有些模糊,她迟钝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他就这么死掉了,该怎么办。
她的心底溢出细细的深凉的笑,眼眶忍不住就湿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敏慧情绪崩溃,无人上前拉开,所有人都是冷眼旁观,直至她抬起手,巴掌又要招呼下来,陈眠身后的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前,将李敏慧的手强力隔开,把陈眠拉进怀里护着。
“我太太可是很金贵的,谁容你动她了?”温绍庭低沉嗓音响起,一双暗沉的黑眸,蓄着与嗓音一样毫无温度的笑。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李敏慧作势又要扑上去,温绍庭身后的其中一个男人上前单手将李敏慧扣住,力道毫不客气,引得李敏慧痛呼出声。
这么一闹,原本在一旁看戏的袁东晋的姑姑、姑丈们全部涌上前开骂。
“干什么!你敢动手打人试试看!立刻告你蓄意伤人!”
温绍庭身后另一个黑衣男人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前面,凶煞的模样吓得袁家的人不敢贸然乱动。
温绍庭搂着陈眠的腰,帖在他怀里的整个人身体都是紧绷的。
男人低头看着她,并未理会一旁叫嚣的人,单手扶起她的脸,她的眼底盈着水光,而那张粉润的脸颊上此时浮着一个清晰而细长的掌印,娇嫩的皮肤甚至被刮破了皮,一道长长的血痕显得尤为丑陋骇人。
温绍庭脸皱眉,眉宇上浮现一层阴鸷的寒气,覆盖着薄茧的微凉指腹划过她没有受伤的另外一侧脸,不悦的口吻甚是明显,“谁打的?”
陈眠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男人的轮廓,神情有些茫然,掌心有些稠腻感,她扯着她的袖子,忍着哭腔和欲崩溃的情绪,哑声道,“他会死吗?”
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要跟他确认些什么。
“陈眠!你这是要诅咒东晋死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李敏慧挣不开男人的手,只得哭着骂,“放开我!你们这些刽子手!”
温绍庭墨色的眸微眯,抬眼看着他们的视线寒芒得如同一把匕首,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你们敢再多说一句,我马上让他活不出手术室。”
他内敛沉静,眉眼冷漠,薄唇噙着嗜血的锋芒,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万钧之重,堵得吵闹的现场一片沉寂。
没人会怀疑他此时的话的分量。
仅仅他那一个漠视一切的眼神,已然足够震撼。
一直坐在长椅上不吭声的袁宇军,终于缓缓站起来,淡淡说道,“请你放开我夫人。”
温绍庭的保镖不为所动。
“温先生放心,我们不会伤您的太太,方才是我们情绪激动,还请谅解一下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心情。”
袁家老爷子已经住院,而唯一能支撑这个家的袁东晋此时又躺在手术室里,袁宇军此时是唯一最有话事权的男人,即使他大半辈子也无所建成,但到底是被用心栽培过的人,言词里便能听出。
温绍庭眼神示意,两个男保镖重新站回到他的身侧。
李敏慧得到自由就想撒野,却被袁宇军喝住,“你再闹,我亲手把你丢出去!”
李敏慧哭肿了双眼,终于重新坐回长椅上,继续低声咽呜,而袁老爷子那些已经嫁掉的女儿平日就看不顺眼李敏慧,来这里估计也不过是碍于面子,刚才的气势汹汹,也不过是装模作样,被温绍庭的气场骇住,袁宇军又发话,于是乐得轻松自在地继续安静等候。
温绍庭俯首,低沉的嗓音格外温存,“我带你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嗯?”
“我要在这里等他出来。”她抿唇瓣,眼睫轻眨,也许是报道里那些鲜艳刺目的血迹太过骇人,她根本无法安心,“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温绍庭眸底的墨色愈发深沉浓稠,眉宇之间有着明显的不悦,但看着她有些恍惚的模样,又不能发作,“他不会有事,听话,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然后再陪你过来。”
“好。”
陈眠的脚步有些虚浮,踩在地面上都感不到真实,温绍庭索性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也很乖顺,不挣扎,把头靠在他的脖颈上,贴着他温热的肌肤,终于寻找到一丝安心感。
李敏慧这一次下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她原本削瘦的脸蛋浮肿得有些吓人,加之被指甲划破的痕迹,医生看着都愣了楞。
消毒水碰到伤口的时候,她疼得一哆嗦,抱着她的温绍庭冷眼瞥向医生,“你下手轻点。”
这个男人强行抱着这个女人,身上又覆盖着冷冽的气息,眼神更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那女医生倒是不怕他,反而是冷冷地反瞪回去,对陈眠说:“这种家暴行为要告他,我帮你留证。”
陈眠微怔,抬眸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到极致的男人,淡淡解释,“你误会了,这不是他打的。”
那女医生没有错过陈眠偷瞟温绍庭的眼神,以为她这是在害怕,“多少女人遭受了家暴都不敢说实话,你不要怕,我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陈眠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医生,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解释,索性就闭嘴不语了。
女医生帮她伤口消毒完,拿过冰袋,“冰敷消肿。”
温绍庭面无表情地从她手里接过冰袋,抬手将陈眠的脸转过来,低头帮她冰敷,他看着陈眠流露出的眼神,是说不出的疼惜。
女医生无语地撇嘴,这男人施暴完以后又做出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模样,到底是为哪般?做给他怀里的小女人看还是做给她看?
手术历经了近六个小时,终于从医生的口中得知,虽然车祸冲击很大,但因为弹出的安全气囊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经过抢救,人已经没事。
不过,他的左腿骨折长时间压迫到神经,很有可能会瘫痪,至于具体要看病人的身体恢复情况。
听到一条腿可能会瘫痪,李敏慧哭得昏了过去,而陈眠神情有些呆滞。
人活过来,已经是万幸。
她绷紧的那一根神经一松,整个人无力地跌入了温绍庭的怀里,抬起脸,朝他虚弱地一笑。
温绍庭没说话,吩咐其中一个保镖留下去跟医生了解情况,抱起陈眠,和另外一个保镖一同离开了医院。
——
袁东晋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了年少的自己和陈眠,还有陶思然。
他从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陈眠,仅仅是因为,她以全市最高分的成绩进入了港城第一中学,学校优秀学生公布榜上那一张寸照,女孩子青涩的容貌温温淡淡,五官清秀,唯独那一双眼睛特别漂亮迷人,他偷偷地把榜上那一张寸照给抠了下来,夹在了钱包里。
第一中学不小,但同一个年级,他们经常能碰面,她总是挂着淡笑,带着一层浅浅的疏离感,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班级上的人缘不错,男女都喜欢她,没有学霸的优越感,并且对人很热心,经常帮一些同学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可又很有原则,绝不会让你得寸进尺。
因此,初中那一群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大群狂蜂浪蝶都给她写情书,然而,从来都是石沉大海。
她优秀得令人仰望,当然,也能引来很多嫉妒,后来无意中,他发现原来优秀的她从来都不是靠天赋,她很努力很努力,每天放学以后,她总是泡在图书馆里,写作业,或者看书,后来又发现,市图书馆更是她的常驻地。
就这样一次次不经意地碰见,她从来不认识他,甚至从未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关注过他的外貌,安安静静地做她自己的事情。
是一个矛盾的女孩子。
终于有一次,他们走廊拐角意外撞到了一起,她温涩地对他笑,素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眼睛如浩瀚的星海,他有刹那的失神。
她不小心地碰到他的手,耳根泛红地对他说谢谢,声音很好听。
就那样,他们顺利成章地认识,然后相熟,她让他感到轻松又自在,并且两人总能相互欣赏相互吐槽,又共同进步。
从初中,到高中,他们亲密俨然成了别人眼中的情侣,可他对别人说她是他的好兄弟,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解释,任由别人风言风语,她淡定自若地报以微笑。
高中以后,他开始交往各式各样的女朋友,第一次开苞是跟一个高年级的学姐,一个很漂亮性感的人,第二天从旅馆匆匆出来,刚好撞见了要去图书馆的陈眠,她看见了他身后的情趣旅馆,然后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那一眼,让他莫名心虚,他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本以为她会生气骂人,结果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脸红个什么鬼,做就做了,挺直你的腰杆。”
说完就走了,留下他站在原地发愣了很久很久。
那之后,他开始跟不同的女孩子或者女人开房,偶尔还会和她说两句做后感,她总是笑着让他注意保护好肾,再无其他。
而她高中以后更加的努力,参加各种活动,各种比赛,并且,屡屡摘冠。
他说她虚荣,她说,她的精力花在各种虚荣上,而他的精力花在各种女人的身上,彼此彼此。
从来,他说不过她。
慢慢地,很多男生也把小心思打到她身上,一些人拿她打赌被他知道,和他们打了一架,受了不少伤,她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骂他能耐,他反驳:“还不是为了你!没良心!”
她笑,“那些人我不放在眼里,没事别惹一身骚,你就不能聪明点儿?”
后来他的损友帮他放话,陈眠是他的女人,高中三年她的烂桃花就这样被他挡掉。
直到后来,一群损友打赌,看谁能摘下陈眠身侧那一朵清高的美丽之花陶思然,他成功拿下,可陶思然不同意公开关系,他也只能顺了。
开始只是打赌的一份感情,结果慢慢地他却开始认真了,陶思然不同于陈眠,她是一朵娇弱的小花,需要呵护,男人天生就喜欢充当强者,不得不说陶思然满足了他这种心理。
因为动了真心思,所以他提出要公开,陶思然拗不过,终于把两人的关系公布。
告诉陈眠那天,是夏至,天气特别热,太阳特别大,可他似乎从陈眠的眼底看见了一片凉意。
她仅仅了是楞了那么一瞬间,然后问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便笑着吩咐他要好好对她。
就这样,只有这样。
他心底堵了一下,当时莫名地想要甩开陶思然的手,但是他没有。
陶思然出现以后,她就开始疏远他,不着痕迹地疏远,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然退出的干干净净。
可是他看不见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于是,他和陶思然约会,看电影或者是游玩,总会下意识地带上陈眠,陈眠总是拒绝,他总是跟她耍无赖,说陶思然害羞,不肯单独跟他外出,求她帮忙,她总是神情温淡,然后点头应允。
他和陶思然感情一直不稳定,她没有安全感,总是闹,总是吵,每一次她都找陈眠哭诉,陈眠安慰她,然后只会跟他说一句话:“她比较敏感,哄哄就好。”
他觉得他是真的很爱陶思然,毕竟他开始只是跟人打赌想着要勾搭上床而已,可后来却舍不得她伤心,为她拒绝一堆约-炮,切断了多少女人关系,更是不敢随随便便地和她上床。
他以为这就是爱了,很爱,爱到为她改变自我,约束自我。
两人分分合合,一直到大学的时候,他跟她求婚,“毕业后,我们就结婚。”
他真以为,那就是他要的唯一的女人了。
可命运有时候爱开玩笑,大学毕业聚会上,他和陈眠输了比赛,被要求当众接吻,她蹙眉抗拒,他却满心期待,被这么多兄弟起哄,他自然是不可能丢掉面子,对她说了一句:“愿赌服输啊!”
然后扯着她低头就吻了下去。
唇齿相碰那一瞬间,他如遭电击,一种酥麻感充斥至四肢百骸,浑身都酥软了,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个吻。
因为这个吻,他和陶思然分手。
和陶思然分手以后,他忙着挽救宝华,陈眠来帮他,两人理所当然地同进同出,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情侣也是伙伴,这一次,他们两个人都不再解释彼此的关系,直到那晚喝多了,他的坚硬进入她的柔软,她一副英雄就义的模样,迎合他,让他心中一痛。
他以为那是他背叛了陶思然产生的痛感,是陈眠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留在他身边引起的讽刺,在他眼里,她是一个有心计的聪明女人。
甚至把陶思然离开的错误转嫁到她的身上,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
时间长了,他也没心情谈情说爱,觉得爱情都被陶思然带走了,结婚也是觉得累了,想要结婚就结婚了。
但是筹备婚礼那段时间,他看着她依旧忙着工作,也不见多开心,随随便便的模样,心中又后悔了,想起曾经和陶思然的承诺,想起自己舍不得吃下肚子的陶思然,种种遗憾,种种不舍。
那三年婚姻里,他在外风流成性,他经常和女人到酒店开房,然而每一次都是让女人独自睡觉,他一人抽烟烦躁到天明,从来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那一回喝多了,他发泄似的地像是要证明什么,和汪予问都脱光了滚到床上,结果,他还是放弃了,他做不下去,终究推开了汪予问,丢下一句抱歉,穿着衣服离开。
从前他为陶思然刻意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碰女人,然而还是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和女人发生关系,但和陈眠结婚以后,他试图和各种女人做,却总是半途而废。
没有刻意,仅仅是身体觉得厌倦,只有在她身上的时候,才会找到发泄口,可每次碰她,他都是在发泄,她疼,他也疼。
因为疼,所以格外的真实。
一幕幕重现以后,忽然出现,他最喜欢她的那一双眼睛,那眼底再也无温暖,只有浓烈的恨,蓄满泪水,然后让他滚。
他浑身都在痛,蓦地睁开眼睛。
一片刺眼的白光令他不适应地又阖上。
想要动一下,身体却像是被钉住了,僵硬得不听使唤。
“东晋,你醒了?”李敏慧的声音很激动,带着浓浓的哭腔。
“妈……”
喉咙很干很痛,沙哑的一个字很不清晰。
“是,是妈,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李敏慧有些手忙脚乱,终于想起摁下床头的呼叫铃让医生过来。
袁东晋眼睛转了一圈,又开口,“陈眠呢?”
李敏慧一僵,“你提她做什么!”
他全身都在痛,可是心口的痛更甚,“我想见她……”
在出车祸的那一瞬间,他眼前忽然浮现了她温淡的笑脸,而在醒过来第一瞬间,想见到的人,也是她。
沉睡中的那些过往,那些清晰的痕迹,只想要见到她。
从未如此地迫不及待。
“她害得你这样,你还要见她?”
“我要见她。”虚弱的声音,是固执的坚持。
李敏慧见他情绪有些激动,生怕他出意外,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好好,你别激动,我叫她过来看你,我叫她过来!”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得到李敏慧的承诺,他才缓缓沉静下来,缓缓地阖上眼睛,眉头紧蹙着。
——
陈眠推开病房的门。
白色的床上,男人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左腿打着石膏缠着纱布悬在床尾,他的头上也裹着纱布,整张脸只上下巴掌大的位置,上面也有一些细细碎碎的伤口。
这一次车祸,他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陈眠踱步至床边,低头看着他。
他看见她,散涣的眼睛有了聚焦,憔悴颓废的脸,薄唇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你来了。”
陈眠喉咙微哽,缄默地在一旁坐下,像一个普通朋友那般,“感觉还好吗?”
袁东晋笑了笑,“劫后重生的感觉,挺不错。”
陈眠捏着包的手指一紧,眉宇之间是一片温凉,开腔问道,“怎么会出车祸。”
那起车祸,明显是他的车临时变道撞上去的,他曾经玩过赛车,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并且,新闻报道很确定,他滴酒未沾。
所以,青天白日,他是要闹自杀呢?还是想要害死那个货车司机?
袁东晋想起车上发生的那些事情,一直到现在,他耳边仍然能响起女人的尖锐的哭喊声,那么绝望而不顾一切,还有她眼底那种毁灭性的恨,几近癫狂。
袁东晋唇瓣溢出一抹苦笑,然后抬眸细细打量着她比以往圆润了一些的脸蛋,神色浅淡,“她在车上跟我抢方向盘,想要跟我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