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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望天、看地、蹭阿伍,就是不看他。
张家口那事儿,当日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和大表兄坦诚时也还理直气壮得很,怎么现在看别的宫九重演一回,那心底就这么虚呢?
——一定不是朕理不直气不壮!
——一定只是朕太讲理了的缘故!
——话说,其实虽然已经有事实证明了当初安排这一步没怎么派上用场,但在自己那儿用不上不代表这里的宫九用不上啊?浑水才好摸鱼嘛!为什么朕要觉得有点多余?为什么朕要不敢直视大表兄呢?
宫九觉得自己真是心太软、太实诚了!
——话说,作为一个不怎么上朝但总算没退位的皇帝,太心软太实诚可不好。
宫九决定痛改前非,他勇敢的、坚定的、比第一次告诉叶孤鸿张家口事件时更加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未雨绸缪嘛!再说散播谣言的又不是我!”
叶孤城磨了磨牙,他对一直心存侥幸的自己绝望了!
——宫九这家伙,绝对是陆小凤的三层蛋壳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厚实的小混球小混蛋,为什么自己听到他的捣蛋事迹,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期待他的心虚忏悔?
——修习剑道者当有一往无前、直面人生只惨淡灰暗的勇气和坚定,自己这样每次一遇上九儿就动摇的可不行。
于是继宫九深刻反省之后,叶孤城也暗省自身。
但比起宫九几乎瞬间就越发逗表兄没商量的原地复活,叶孤城的自省可就艰难多了。
每次就在叶孤城下定决心以慧剑斩断宫九对他持续刷新的影响力时,幼年时隐约有所印象的、那两家母亲笑看着他咬藕节儿也笑看着藕节儿爆发出惊雷般哭声的场景,以及此后的许许多多,还有他父亲弥留之际嘱咐于他的“为家主者扛起叶氏百年夙愿责无旁贷,但穆氏江山日渐稳固,叶氏家族再绵延出百倍人口也未必能够如愿,兼之又有姑姑另辟蹊径,因此需记得长兄如父,能夙愿得偿自然最好,若不能时,也当尽力保住一干堂表弟妹”,就恍然仍绕于耳际。
叶孤城一把利剑,斩得断海浪狂风,劈得开花岗青岩,却实在斩不断叶家大树上的大大小小叶子们,也劈不开这总是混球儿捣乱的表弟。
都说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孤城的人也是一柄剑、一个飞仙。
但他到底不是剑,也不是仙。
别说现在叶孤城还有俗务扰心,哪怕哪天诸事抵定、他能潜心剑道之时,只怕修的也只能是有情道。
他纵是自幼面上便常作无□,心中却总有情。
——只是有情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叶孤城认了自己只能修有情剑道,可想起有情的代价就是纵容得一颗混球九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撒欢,不时还要滚在他头上撒野,就觉得前路茫茫,仿佛间竟似比叶家百年夙愿还更让他茫然。
此般茫然,就算坚定如叶孤城,也不禁叹了口气。
紫膛圆脸大汉正说道老实和尚的信用度、又历数数百年来败亡在唐门毒砂下的好手,十分心有戚戚,恰恰好给叶孤城这么一叹,还算流利的语句又吭哧了起来:“当、当然叶城主乃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绝不是那些古人能比的!就是当今,万梅山庄那位吹得多么厉害,我们海上汉子,都相信对着海浪练出来的才是最绝世的剑法,对着梅树花瓣折腾出来的……”他撇撇嘴,断然道:“肯定是因为没遇上真佛,才能秃驴也敢自称贫僧!”
“……”
叶孤城以为阿伍说话就已经够石破天惊了,不想还有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
——当着和尚骂秃驴算什么?当着真武大帝三清道尊的面斥牛鼻才是真绝色啊!
宫九们都给震得齐齐往了拿秋波骚扰他家大表兄,攀着阿伍的肩膀往西门吹雪那边斜眼,那家伙居然在笑!
虽然只是唇角勾出浅浅的笑纹,但绝对是在笑!
宫九们顿时一起狐疑起来,总不会这家伙也觉得*上的疼痛和言语的羞辱,有时候也是种享受吧?
话说大表兄在这个问题上能满足他不?对自己时一向各种不坦率,明明好多次被自己逗得都要动手了还能忍住,就算真动手了也不会让自己怎么痛……
宫九们一齐回忆、历数之前他邀请叶孤城玩游戏时,他这位大表兄的各种羞涩含蓄表现,果断为他大表兄的“藏剑”之旅担忧,并且更果断地对其所藏之剑各种警惕!
没办法呀,阿伍总是那么好,玩游戏时也好极了,谁知道大表兄家的绝世好剑会不会在家里无法满足时,就把魔爪伸向阿伍?
——必须杜绝!
——就算只陪玩、不谈情也休想!
——阿伍只是宫九的,情爱是,玩游戏时也是!
宫九放在还是只在阿伍膝头肩窝上撒娇的懒猫,但忽然之间,就仿佛成了只盯上了猎物的花豹。
西门吹雪若有所觉,瞥过来一眼。
然后就和一直没将视线从宫九身上移开的叶孤城一起,唾弃自己怎么居然看明白了宫九的眼神!
——这小混蛋,醋缸子也不知道打翻多少个了,居然……
——而且西门庄主,那是可能和他有一样好爱的吗?
——真是异想天开!
叶孤城无奈抚额,十分无奈地看向西门吹雪:“抱歉,西门。”
西门吹雪脸色不太好看,但却不是针对叶孤城的——知己嘛!谁没个悲摧要命的家里人?也就是叶孤城没赶上他家那位发疯的时候……
以己度人,西门吹雪很了解叶孤城的无奈,也很愿意体谅他的无奈,因此十分爽快一点头:“无碍!”
阿伍养的猫就是那样闲得没事四处磨爪子呲牙,他总是不会计较的,更不会因此反感叶孤城。
叶孤城也果然是西门吹雪的知己,几乎在同时想起他和他说过的九喵论,再看宫九也宽容了些,虽然还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然后几乎在同时,也响起了好几声抽气声。
九喵趴在阿伍肩窝留头转头喵一声,看向刚刚才当着真武大帝三清道尊的面斥牛鼻的真豪杰,却发现方才还说得豪气干云斩钉截铁的紫膛圆脸汉子,和茶棚里头其他几个江湖人打扮的一样,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下巴也要很艰难扶住才不至于砸到脚背。
——这些人目瞪口呆注视着的,皆是西门吹雪。
不需询问都该知道,天下能和白云城主并肩而立的西门,天下能得白云城主一句抱歉且坦然受之的西门,能有几个?
何况这个西门,那声抱歉,还是出现在紫膛圆脸汉子对西门吹雪表示不屑一顾之后!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居然和叶孤城混在一块儿了!
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二,眼看决战在即,西门吹雪居然还有闲心和叶孤城一起出现在这样的破茶棚里头喝白水!
而且这里还就离叶孤城据说中了唐门毒砂不过半里地!
一瞬间,也不知道这些人脑洞到底开了多大、由此联想到多少,但显而易见的,紫膛圆脸大汉最是尴尬。
他也不是全没个算计的,海上的汉子虽然大多心胸广阔行事粗豪,但真没点子成算,他也没法随随便便就拿出万两白银与人赌胜——他方才那么说西门吹雪,不过是想着决战在即,又如此有幸遇上叶孤城,便故意贬低他的对手来为他鼓劲儿罢了,可西门吹雪实际如何……
只看叶孤城谁都不约,只约他决战就知道了。
能当叶孤城对手的人,怎么可能真是徒有虚名之辈?
只是知道归知道,白云城地处飞仙岛,又一般儿做的海运生意,紫膛圆脸大汉又还曾于海上遇险时得白云城船只搭救……
西门吹雪再好再强,他们海上的汉子,也只认得一个叶孤城!
——但空口白牙贬低他人确实不太汉子。
——就算是为了之前空口咒叶孤城中毒的事描补,这个法子也确实又不汉子、又拙劣。
可紫膛圆脸的汉子脑子有限,他还真就只想到这么个法子。
而且已经当着西门吹雪的面,实施完毕。
一时之间,可不就难怪他、和他的同伴们,都惊傻了么?
但这汉子虽然才很不怎么汉子,可除开想着在叶孤城跟前描补赎罪的时候外,似乎还真挺汉子的,他傻了好一会,看西门吹雪已经要与叶孤城相偕离去,却忽然深深吸入一口气,而后光棍大喊:
“我说的话我自己负责!不需叶城主代我折腰道歉!认不出西门庄主是我有眼无珠、随口妄言是我长舌嘴絮——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西门庄主就算想用我试剑,我也认了!但却需抹了叶城主方才道歉一事!”
阿伍原也抱着宫九要转身,听得这话先就停住脚步,好奇问他:“可大叶子话已经说了,阿雪也应下了,可要怎么抹去?再说了,大叶子方才道歉,真是因为你吗?”
怎么我觉得是为了我家阿九可能性更大些?是这大汉自作多情呢,还是我又犯了误会“丢人”就是“将人丢出去”一类的错误?
阿伍挠挠脸颊,不太肯定地想。
宫九倒是很肯定,不过他们更好奇的是:“抹去那事对你有啥好处?居然连试一试西门剑法都肯?”
紫膛圆脸汉子手扶着剑柄,显得很紧张,一双不怎么好看的眼睛却很坦然:“没有好处,但若是那段道歉不抹去,叶城主万一在决战时因此受什么影响,却是最大的坏处。”
宫九有趣地歪头:“比你没命了还更坏?”
紫膛圆脸汉子毫不犹豫:“当然更坏!叶城主的性命,如何是我这样的人能比得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竟是十分真心。
宫九摸摸下巴,花满楼有个苏少英,西门吹雪有个叶孤鸿,原来大表兄也不差,听着紫膛圆脸的口气,仿佛海上捞食的都是白云城主的崇拜者——而且崇拜得连性命都不要的或许不很多,但显然也不很少,这可真是……
自己的无名岛还在东海呢!怎么没听说这些海上汉子也一样崇拜自己?
宫九用额头顶顶阿伍的脸颊,哀怨地叹了口气,但转眼又笑了。
反正他有阿伍嘛!大表兄再多十碗紫红汤圆也是比不上的~
阿伍长大了,脸上的婴儿肥自然也褪去,线条都刚毅了许多,肤色也从小时候的略深的蜜色变成了麦色,但顶上去的感觉却和他小时候一般滑嫩嫩的,宫九拿额头顶着顶着,不觉就换了脸颊蹭过去,一双方才和叶孤城互瞪时还气势十足的眼睛,此时半眯着,和小猫儿似的,只差咪咪叫两声。
宫九一会儿小猫一会儿花豹地变化太大,那紫膛圆脸一双就算和西门吹雪说着“主就算想用我试剑,我也认了”时都只看着叶孤城的眼睛,也不禁往他这儿瞄几眼。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已经回身,却哪个都不往宫九那边看。
然后西门吹雪忽然问道:“我的剑下只杀该杀之人。你说话不讲究,却也不到该杀的地步。我从来不轻易拿人试剑。”
他说着,拉着叶孤城转身就走,一眨眼就飘出去几十丈。
紫膛圆脸汉子看着两个白衣翩翩携手而去的身影,再看看在那两个身影后头的宫九和阿伍——宫九依然趴在阿伍身上不肯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忽然扭曲了一下,接下来居然跺跺脚:“走!回京!无论如何,叶城主总是我们海上汉子的英雄,他和西门庄主那一战不管为的什么,我们都该赶回去看看!”
叶孤城还不知道因为九喵懒病发作的缘故,他的崇拜者对他和西门吹雪的事儿开了多么大一个脑洞。
一行人在张家口找了处“宫九”的据点,梳洗更衣之后,略作掩饰,连西门吹雪都勉为其难换下标志性的白衣藏起乌鞘剑,悄然入京。
传出叶孤城被唐天仪所伤一事的老实和尚是昨日午时入京,叶孤城一行大约在子时于茶棚遇上紫膛圆脸,沐浴更衣用了点时间,但快马之下,他们进入京城时,也不过是卯末时分,城门刚刚开启。
总有那么一些人,就算变了妆容换了衣裳,也与寻常人不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三年每每切磋论道,剑气已经可以完全收敛自如,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依然赖在阿伍身上的九喵,本该是很显眼的。
但这半月来京城本就涌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林人士,城门卫也算见惯不怪,兼之自老实和尚在“耳朵眼”那一句话叹出之后,京中为了赖账、毁约,已经发生了至少三十起命案。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同具盛名,并称当时最具剑法灵妙犀利的剑客,他们的决战,关注的江湖人何其多,愿意下大半身家赌叶孤城胜利的,自然不会只有一个紫膛圆脸。
——而在听说了叶孤城在决战前中了唐门毒砂之后,不是想着解除赌约保住身家、而是前往张家口想查探实情并且寻机为叶孤城尽一份心力的,却绝对不多。
所以一夜之间,京城似乎风云迭起。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如何关注叶孤城一行。
可现在才九月十三清晨,离九月十五的晚上还有足足三天两夜。
而猫,本来也就是一种晒太阳时可以懒得一整天都不动弹,可一旦无聊起来,却是毛线团抓得把自己也绑成毛线团、却犹不放爪的好动家伙。
宫九自然也不会白瞎了九喵这个身份。
他倒有心和阿伍玩点儿不那么无聊的游戏,奈何之前兴致太好玩得狠了,虽也没如何重伤,但身上其他各处伤势都好恢复得很,犹有身后那处尴尬地界儿,不知道是他之前锻炼不到的缘故,又或者纯粹是阿伍太勇猛,居然足足花了三天半的时间才算彻底闭合消肿。
当然那点子伤于宫九实在不算什么,所有痛痒难受都被他当成了享受,奈何阿伍虽一般不拒绝陪他玩游戏,折腾起他来仿佛也没手软,但其实心软得很,平素弄在他身上的伤都是转眼就好的小情趣,眼看他后头那处足足养了三天,心里便看重得很,说起来倒有六七天不肯再陪他混闹了。
宫九之前已经在寝宫做好了布置,就等着月节之后,引着阿伍一道温泉水滑洗凝脂,碧波荡漾浴鸳鸯,奈何阿伍忽然冒出个要试试回家的法子,他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还是到处都有现成的宫九“喵窝”给他方便,却总不如原先布置得好,又出于谨慎不好叶孤城两个分开行动,少不得只得忍着。
但宫九忍了一事,便要找另一事来做。正好这紫禁之巅原也是他经手过的,此时入城,就忽然想起来:“泥巴鸡就是今天入京的吧?不如看看去!”
九喵吃不了伍汪,怎么能不逗逗陆小鸡?
叶孤城想起传说中陆小凤用两条眉毛换了西门吹雪陪他去管金鹏王朝闲事的事儿,西门吹雪却想起李燕北正是在今日遇上伏击的——李燕北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他原先的地方,这人也还一直是他的朋友。当然西门吹雪不是个会将所有朋友庇护得丝毫危险也不让他们碰到的,但既然明知道他今日涉险,他又正好在京城,又何必让他去等那只也许会到的小鸡?
于是一行人又往城北去。
于是他们又遇上了一只正好在抖羽毛的小鸡。
——两枚铜钱就切断了二十八张弓弦,这样的炫耀方式,岂不是比雄山鸡对着雌性抖羽毛时,更加威风凛凛?
——何况这只小鸡从屋顶跃下来的时候,不只抖着尾羽,还鼓噪着翅膀,和李燕北互相恭维。
宫九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但不管哪一次见着,抖羽毛的小鸡总能让他的喵爪蠢蠢欲动,就算碍着阿伍不好一巴掌拍死,但也总有种想将他拍得翅膀张开、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冲动。
宫九很少忍耐,尤其近年,他几乎所有的耐心都用在阿伍身上了。
所以现在,他一想着拍小鸡,就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拍过去,李燕北一句“能以两枚铜钱割断二十八张弓弦的,除了陆小凤外,世上还有谁?”还没落地,宫九已经从阿伍的袖子里摸出两枚铜钱,他没有二十八张弓弦可以证明,却直接对着陆小凤的面门扔过去!
陆小凤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现在只是一只三年前的陆小鸡,遇上的却是三年后、且被阿伍强迫养精蓄锐得火气极大的宫九。
所以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再如何独步天下,接下这两枚铜钱也颇费了些力气。
他夹住铜钱的指缝间,甚至有血丝流出。
李燕北顿时脸色大变,城北是他的地盘,但今日,先是有人背叛有人伏击,转眼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朋友出手!
李燕北号称仁义满京师,他可以放走伏击他的弓箭手,但却不能放过对他朋友出手的人!
眸光一扫,瞪视宫九,就要出手,宫九却只对着陆小凤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一只泥巴鸡!”
他还趴在阿伍肩头,眼睛微眯,像一只总也睡不够的懒猫,出口却毒得很,但仔细品味又仿佛没什么恶意,就像他那两枚铜钱,看似去势凶猛,其实陆小凤就算真接不出,也不过是给刮掉一点胡子的事儿。
陆小凤又还觉得他身边另两个清晨就戴着斗笠、大半张脸看不清楚的黑衣男人都仿佛有点眼熟,虽然这两人都没佩剑,更没有乌鞘长剑,但总觉得怎么看怎么眼熟。
因此他不只自己没生气,还拉住李燕北不让他发脾气,反而笑着对宫九拱拱手:“在下是陆小凤,不是陆小鸡,更不是泥巴鸡——却不知道尊驾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