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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应该是在老头子第一次带他出海时,就从船上扔下去的,当时船上的人都死光了,船也早就被风浪掀翻沉入海中,宫九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找到那艘船、进而找到船上目睹了一切的水手在临死前留下来的信息。
自那之后,阿伍才成了他心中唯一需要宠溺的珍宝。
也是自那之后,宫九才真正谋划起诛杀老头子的细节。
……而现在,他终于要死在他手下了。
宫九看着急得连故作虚弱都忘了的老头子,慢慢荡开一个甜蜜至极的笑:“那就让她饿死渴死冻死吧!反正那样的死法,也很适合你的血脉不是吗?”
老头子瞳孔一缩:“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宫九浅浅微笑,若不是肯定了牛肉汤是老头子的侄孙女、也是老头子唯一在世的亲人,就凭他也算宠了她好些年,他好歹也会先把她从老头子手里弄出来——就算封为公主和亲,也是一个资源呢!
可现在嘛……
宫九笑得甜蜜极了、也孝顺体贴极了地与老头子保证:“你放心,我虽然容不得你活着,但你临死前最后一个心愿,我总会为你达成的——所以牛肉汤肯定是饿死、渴死、也冻死的,哪一种死法都少不了。”
老头子呼吸一重,手肘猛地反向一击,但在他击中宫九前,宫九已经将剑柄旋转了两圈。
剑锋在老头子胸口处、心脏上,这么一转一绞,足够彻底绞碎他的心脏。
看着怦然倒地的老头子,宫九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他似乎很满意。
但木道人却很不满意。
他一手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沫——方才为了给宫九制造那一剑的机会,他拼出一副宁可要挨老头子一掌、也要戳他一剑的架势,但他的一剑被老头子那简直比泥鳅还滑溜、比蛇身还能扭曲的身子一扭一缩就滑了开去,可老头子给他的一掌却挨得结结实实,哪怕有叶西独孤等人在,又有霍天青集中了老头子大部分的仇恨值,老头子给他的那一掌并没有使上全力,木道人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但比内伤更不好受的,是木道人的心。
——宫九许诺将他的妹妹嫁与叶孤鸿,但现在却说,他妹妹早就死了?
——那他这一桩买卖,岂不是比老实和尚赔得还狠?
这件事比老头子那一掌,更让木道人心肝儿疼。无论他喜不喜欢叶孤鸿,却也清楚,有个天子妹妹做儿媳的好处。
可现在,原来天子正牌儿妹妹早被沉入海底了!
木道人的脸色先白、后红、而后又青,最后定格在一种似青似紫的颜色上头,比倒地不起的老头子还吓人几分。
但宫九自然不可能被吓到。他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满足,口气也十分淡定:“谁说我只有那一个妹妹?整个穆家宗室与我一辈又比我小的女子,足足二十六个,其中比小红叶大三岁以下的,也有十一个。”
他很体贴地对木道人说:“你放心,这十一个女孩,有九个都没定亲,回头小红叶看上哪个,我就给他哪个——哪怕他九个都看重了,我也能一道儿打包给他,反正我也不准备靠公主和亲做什么。”
木道人却觉得宫九这样的体贴可恶极了,就算穆家宗室里头九个女孩儿都捆到一块儿,能抵得上一个和皇帝同父同母的长公主吗?
但事已至此,尤其叶西二人虽离开,独孤一鹤却和霍天青等人伺立于宫九身后,偏他自己除了两处伤、一柄剑,再没别的,也只得忍气吞声,好在宫九也只是逗逗他玩儿,看他气得够了,又补一句:“其中还有两个,是当年睿亲王庶弟一支的,正好五伯也只得一子,若是小红叶看上的正好是那两个女孩儿中的一个,到时候过继过去,舅舅和五伯可不就是正经一家子了?”
木道人心下一定,面上却反而哼哼出声:“我和表哥自然早就是一家人了!”
宫九知道他已经愿意,也不再多言,俯□去查看老头子的尸身,边伸手按着脖颈确定脉搏,还边笑道:“看来果然死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把脑袋砍下来,再送到化人场去的好些。”
宫九如此未免太过谨慎,但众人之前也都见过老头子胸口中剑、却还能气息不断地与宫九讨价还价的样子,尤其独孤一鹤尝过胸口中剑的滋味,更晓得老头子的可怕,更是深以为然,上前一步,手上剑一挥,却不等他砍中老头子的脖子,底下那个连脉搏都没有的尸体,竟是忽然跃起,一掌拍在宫九胸口!
独孤一鹤瞳孔一缩,手中剑迅速砍落,老头子人头落地,但那一掌,宫九已经挨得结结实实。
木道人等人尽皆色变,宫九却若无其事起身,抹一把脸上被喷溅到的血,喃喃:“这装死的功夫倒有趣,还藏私不教我!好在朕日后也没什么机会用上了。”
他说着,已经转身,边走边随口吩咐:“让人拿去烧了吧——要亲眼看着彻底烧成灰。”
蛇王低头应下,木道人看看宫九挺拔的背影,摸摸自己依旧闷痛的胸口,叹一声:“果然后生可畏。”
在他看来,宫九那一掌挨得可比他的狠多了,而他的内伤起码三个月才能调养过来,但宫九,宫九脊背挺拔,脚步轻盈,完全不像有伤。
但宫九是不是真的没有伤?
——宫九直到回暂居的东宫时还好好的,但左右一屏退,就立刻倒在阿伍怀里,人事不省,嘴角缓缓流出一股夹杂着暗色碎屑的血。
——宫九,其实已经重伤,只是叶西已走,阿伍没带,他方撑住不肯在人前露出丝毫罢了。
若非那一掌委实阴毒,直向胸口心肺处,又是老头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生机尽皆激发出来的一记摧心掌,宫九甚至连在阿伍面前,都未必肯显露不出来。
——不是信不过,只是不愿意阿伍又缩水。
但那一掌之毒,宫九们都扛不下,又明日一早便是登基大典,正是九十九叩拜之后的一哆嗦,宫九也只得忍痛再带累阿伍一回了。
一头栽倒之际,宫九恍惚间先是清楚自己接触到一个熟悉的怀抱,小小的,但也暖暖的,足以撑起一片让他甘心的安逸,此后迷糊之间,又仿佛陷入一个极大的毛团里头,长长绒绒的毛下是软软暖暖的垫子、身上也盖上同样柔软毛绒又软和的毯子一般舒服,宫九们迷糊之间还有闲暇取笑彼此,也不知道是哪个异想天开的,阿伍那么小小总也长不大的样子,东宫那样因为他不过再暂居一夜就要搬离的地方,哪里会有那样巨大德将他整个儿包起来的毛绒绒呢?
但也只是笑这么一回,宫九们就都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果然没有什么毛绒软垫毛绒被子的,只有一个果然又缩水了的小小软软可爱伍躺在边上,正睡得小脸酡红,十分香甜。
宫九看看阿伍那好不容易快五头身了、转眼间却又缩得只剩三头身的小模样,想想那遥遥无期的“阿伍长大”,不禁叹了口气,可再想想阿伍总是这样无论自己怎么缩水、都见不得他伤着,心里又是一片火热,丹田处亦有些骚动,但他只是低下头,将嘴唇轻轻在阿伍额头碰了四五下,便脱下自己的衣裳与他盖着,方轻轻从阿伍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
宫九倒更乐意陪阿伍再睡一大觉,或者不睡就这么看着阿伍的睡脸也是享受,奈何登基大典再过两刻钟就该开始了。
他谋划了十几年,就为了这一刻,实在不愿意让替身上场。
——反正就小半天,应该不要紧吧?
宫九们又眷恋地挨个在阿伍脸颊上蹭了蹭,果断起身。
一登九五,万人朝拜的滋味,果然十分美妙。
更美妙的是,忙碌小半天之后,再回东宫原先暂居之处,还能看到一个抱着他的衣裳安然熟睡的阿伍。
——阿伍的戒心极强,没有安心的抱枕时虽然也会睡,但绝不会熟睡。
——此前叶孤城花满楼西门吹雪等人,都试过在给阿伍做抱枕时,忽然有事要抽身、便拿其他东西替代,但哪一样都不能让阿伍继续熟睡。
——他宫九的衣裳就能!
再一次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宫九,心情比登基大典完成之后、受百官宗室朝拜之时都好得多。他笑着弯下腰,轻轻抱起阿伍,看阿伍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的样子,满心温柔。
此时的宫九,真是志得意满。
——但也只是此时。
登基大典说折腾也很折腾,但是寅时初刻便开始一系列仪式,就算折腾了四个时辰也尚未午时,宫九看着缩水的阿伍也都知道他累得慌,见一路从东宫抱回乾清宫里头,这人还睡得雷打不动,也不吵他,反也脱了外袍上床一并躺着,先是看着阿伍的睡容,然后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申末,新任的乾清宫总管阎铁珊过来请他起身。
酉初一刻,太和殿那儿有国宴,皇帝就算不全场陪同,总要露一露脸。
宫九看着依然睡得呼呼的阿伍,登基第一天,就发觉当皇帝原来是很麻烦的事儿。但没奈何,现在还不到他可以真正肆意妄为的时候,宗室朝臣对他登基虽无异议,也默认他将先帝留下的皇子封到原南王地界上儿去,但也尚未全然归心,又不好都杀了,只好再花心思拢拢。
国宴上头转一圈,回来阿伍还在睡,宫九终于觉得有些不妥——阿伍可一日夜没用饭食了!想着,就亲自用胭脂米纷、核桃仁纷、淮山粉、芡实粉,并炒香的芝麻一道调了糊糊,又就着小厨房现成的材料包了几屉饺子,方回去喊阿伍起身。
摇摇肩膀,阿伍不动;摸摸额头,阿伍还是不动;捏捏鼻子,阿伍还是不动。
宫九眼瞳一缩,他忽然发现了,阿伍从凌晨他起身时起,就连眼睫毛都没动过,虽呼吸脉搏都正常,但这样的熟睡……
宫九们之前曾经想过,如果阿伍缩水成奶娃娃时,要给他准备什么样的奶妈?那可真是件能让宫九们滚打成一团、谁也不肯让谁的大事,直到后来宫九们连自己都容不下,关于奶妈的问题才算不了了之——反正不管是选择什么样的生物,都只能挤在碗里由他(们)来喂!绝对不给任何雌性生物与阿伍亲密接触的机会!
但现在,宫九们忽然一致觉得,哪怕是让阿伍和雌性生物因为那样的原因亲密接触,也好过现在这样,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却害得阿伍如此沉睡。
最可怕的,最让宫九们都不敢想又无法逃避的问题是,阿伍要睡多久?
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又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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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不知道,他们只要一想到阿伍今日,又或者早在昨天的什么时候,就已经陷入这样不正常的晕迷中,而他居然还舍下他去玩什么登基、吃什么国宴,心里就已经纠结痛苦得要发疯,可如何还能去想他到底可能要有多久,听不到阿伍喊他“阿九”,也看不到那黑亮无情绪、却十分专注的眼神?
原来痛苦也并不总是享受。
痛到摧心处,连宫九都无法享受。
一天、两天、三天……
宫九花了十几年的心思,才到手的皇位,他都不乐意去坐了,整整二十天,只守着沉睡的阿伍,连眼睛都不肯稍闭一下,也亏得是他,一般人这么长时间吃喝随意、睡觉几乎全无,早就熬死几回了。
又幸得这先帝大行、新君缀朝二十七日原也是规矩,当然宫九是先帝的堂兄——虽然只大两天,但大两刻都是兄长——又更为嫡出,只缀朝七天也是合乎礼法,但他乐意缀朝二十七日时,也没人能狠说他不是。
但第二十八日要怎么办?
阎铁珊这些日子头发都愁白了,但连太平王都不敢说宫九,叶西花等人来了也不过是帮他守着阿伍,他好不容易熬到乾清宫总管的位置上,还是托阿伍的福,难道还敢劝宫九放下阿伍去上朝吗?
可不上朝,搞丢的也许不只他自己一个乾清宫总管,刚到手的皇位都未必就十足稳当啊!
阎铁珊忧心忡忡,却不想第二十八日卯时初,宫九就自己喊了人服侍他换上朝服。
——只是往太和殿去时,手里还抱着一个用雪白狐狸毛披风包裹起来的阿伍。
阿伍依然睡得脸蛋酡红,足足二十余日只喝下宫九亲口哺进去的参汤米粥*等,他却丝毫没有消瘦,脸上也还是红扑扑的,呼吸脉搏也依旧平稳有力。
——或许这也是宫九还能忍住不发疯,还能记得去上朝的关键。
当然,对于宫九抱着阿伍上朝,朝臣并非没有意见,但不知道怎么的,给宫九随意看过来一眼,那些大臣很容易就忘了自己原本要劝谏的话,所以到了后来,大家也似乎习惯了宫九上朝总要抱着个先是用皮毛大氅包着、后来又用清凉夏布裹着、再后来又换了秋棉冬皮毛的团子……
尤其在有臣下劝宫九选妃娶后,宫九抚了抚怀中小团子的黑发,淡淡一句“朕已有良人,乃飞仙岛伍氏,皇后不需,妃妾更加不必”之后,不知道怎么传的,大家都传说皇帝抱着上朝的那个是皇后嫡出的长子,皇帝之所以每日一早不顾小皇子还睡着就要带着去上朝,都是因为怕和他闹别扭的皇后忽然潜入宫中,将小皇子抱走,再也不理他了的缘故……
很神奇的传闻,但宫九默认了,太后并太平王都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大家掂量掂量自己对上天外飞仙的胜算,也没谁愿意站出来劝谏皇帝不能耙耳朵。
反正丞相自己都是个耙耳朵!
而且穆家能和叶家修好,也是不少朝臣所喜闻乐见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是叶孤城没再回飞仙岛,而是留在城中新建的镇南王府,隔日必要携同样不曾出京的西门吹雪进宫一次,花家的七童也住进他那升任了礼部尚书的兄长府中,也是隔日进宫一次——除此之外,阿伍是睡着还是醒着,似乎并没有影响。
连宫九,都照样该吃吃、该睡睡、该上朝上朝、该批折子批折子,似乎除了手上仿佛长着一个摘不下来的三头身肉团子之外,与平日毫无二致。
——但阎铁珊等近身服侍的才知道,那差别大了去!
宫九现在每日必要吃五碗饭,上早朝前一碗,下了朝一碗,中午两碗,申末之时又一碗,且必在一日里头配足四荤八素,营养上头丝毫没亏待自己,但不管吃的什么,他都是一样的嚼五下就咽下肚,惟有给阿伍哺喂羹汤时,才会仔细尝尝味儿。
觉也照常睡了,但他睡着时身边除了阿伍,容不得丝毫风吹草动,五丈之外如何他都不管,然而五丈之内略有些动静,宫九一双眼睛就会狼也似地盯过来,且随之而来的必是毒蛇信子似的长鞭,一曲一卷之间,在一开始也不知道要了多少不听嘱咐、非得在半夜献殷勤的傻子性命去。
如此眨眼,便是两年多过去。
第二年初,宫九为穆叶两家赐婚,叶家出五女,没有叶灵也没有叶雪,而是五个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名声、但却都算得上是嫡支嫡出只非长房的女孩儿,也有那么一两个曾经调皮地与阿伍争过果汁点心的,都赐婚穆家宗室子;而穆家亦挑出三个宗室女儿,赐婚叶家子,并放出话来,生下的嫡长子、嫡长女都过继中宫。
到得第三年末,宫中已经多了一子八女,其中一对女孩儿是双胞胎,而且怎么说怎么巧,那一子居然是叶家子、穆家女所出,虽过继与宫九之后,自然姓穆,但论来也算圆了叶家重得天下的夙愿。
宫九抱着这都三年了,星点儿没长大、但好在星点儿也没缩水的阿伍低低而笑:“我原还想着若儿子多了,少不得要慢慢挑,但现在看来,真是天意。”
翌日,皇帝下旨,立过继来的嫡长子为太子,封其生父母为慎郡王、慎郡王妃,允其于京中开府,其余八个女儿皆为公主。并命太子拜入白云城主门下,余者众人,包括慎郡王、慎郡王妃在内,皆不得有干涉太子教养诸事;对公主们倒是宽容,允其生母教养……
朝臣宗室在宫九过继儿女时,就将皇帝终日抱着的、那位原以为是小皇子、但从来也没谁见他醒过的小孩儿八卦过一回,到得太子赐封之日,宫九抱着阿伍一道儿坐在龙椅上,才刚学会说些简单词语的太子先是三跪九叩了宫九,又是三跪九叩了宫九怀抱着的阿伍时,那皇后殿下居然因为研究缩骨功龟息术,闹得自己缩成小孩儿、还睡了好几年的说法彻底占了上风,现在眼看着皇帝还要成了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真是……
算来是太平王最可怜,虽说哪个做了太子都要喊他一声祖父,可这过继来的孙子和亲孙子能一样么?
又有那等子心眼活泛但生性谨慎的,也不得不想一想,太子现在是太子了,但皇帝可还年轻,皇后也未必就醒不过来长不大了,万一哪天真出来个正经嫡皇子,又或者庶出但好歹也是亲生的皇子,那太子该如何自处?
一切看似大事抵定,其实远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