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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她身旁的谢大爷也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大约普天之下初嫁女儿的父母都是这样吧,心中实在挂念。
第二天谢大爷神色如常,天不亮就起床去了早朝。黄昏时分下衙回家,身后的小厮拿着两个颜色鲜艳的风筝,一个是软翅子大凤凰,一个是大红蝙蝠。
大太太、谢松年等人都满口夸奖,“好齐整的风筝!”这两只风筝都是用绢绸做成,用料本就考究,扎糊尤其精美,绘就的凤凰和蝙蝠栩栩如生。
谢大爷微笑道:“城南有家老店,他家风筝做的极好,向来有些名气。这是专程命人去他家买来的。”其实不是,是他自己亲自去了一趟,亲手挑选的。
一个给了谢瑞年,一个给了谢流年,温和说道:“拿去玩罢。”把风筝放飞到蓝天、白云里,让其随风飘曳,那自然是其乐无穷,两个小女孩儿定会喜欢。趁她们还小,好好玩罢。待到长大成人嫁为人妇,夙兴夜寐,克勤克俭,再想这般自在玩耍,哪里能够。
谢流年和谢瑞年笑咪咪行礼道谢,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命丫头们拿着风筝出去放。她俩跑来跑去玩耍,身后跟着七八个大丫头、小丫头,一个个累的够呛。“这两位小姑奶奶,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心中难免抱怨,可是没法子,小姐们要玩,做丫头的只能紧紧跟着。
沐氏很是奇怪,公公从前对这庶出的五妹妹并不上心啊。今儿是怎么了。跟谢松年略略提一提,谢松年不以为意,“大约是有年出嫁的缘故。”一向钟爱的大女儿出嫁了,家中只剩下谢瑞年这年幼庶女,比从前宠爱些,也是有的。
沐氏微笑道:“宠爱五妹妹,那倒没什么。”只要莫连着她的亲生姨娘一起宠爱起来便好。谢瑞年生母萧姨娘,是大太太的陪嫁丫头,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美丽袅娜。
谢松年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妻子是什么意思,摇头笑了笑,“你想多了。”萧姨娘是外祖父王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王家当差,她能有什么外心不成。
沐氏也笑笑,拿过新居的图样给谢松年看,商量着自家住哪处好,房内要如何布置陈设。谢松年跟妻子头并头看了半晌,都中意“桂苑”,一个院中种满桂花的美丽庭园。
谢有年三朝回门时,容光焕发,一脸娇羞。她身边的新婚夫婿杜续,长身玉立,风度洒脱,时不时微笑看一眼谢有年,眼光很温柔。大太太看在眼中,心里跟喝了蜜的。
谢瑞年、谢流年都乖巧的叫“大姐姐”“大姐夫”,都得了两个大红包。晚上回房何离温柔问谢流年,“小七,红包要不要存起来?”知道她爱钱。
“不存了。”谢流年高昂着小脑袋,把红包随意扔在炕上,“往后,我要清高了!视金银如粪土!”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却说着豪言壮语。
谢四爷倚在罗汉蹋上冷眼看着,好啊,小七总算不像从前似的,看到银钱便两眼放绿光了。甚好,甚好。女孩儿家何等尊贵,如何能为银钱俗事操心。
下一刻,他的宝贝小女儿又拿起了红包,殷勤问何离,“您明日可闲?带我出去逛逛罢,咱们把它全部花用掉!”吃干花净,一分不剩。人要储蓄,也要消费呀。
谢四爷扶额。
第二天,谢四爷下了衙回到谢宅,根本没下马车。何离抱着谢流年,谢延年和谢棠年手牵着手,一行人兴高采烈上了谢四爷宽敞舒适的马车,直奔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凌云阁。
“今儿我会钞,诸位莫客气,莫客气。”到定好的雅间落了坐,谢流年很自觉的坐在主位上,小大人儿般热情招呼着。还别说,不管举止、谈吐,都挺像那么回事。
谢延年、谢棠年、何离都忍不住笑意,各自眉毛弯弯。谢四爷神色淡淡的,也不看茶饭量酒博士陪笑递过来的菜单,吩咐道:“干果四品,奶白葡萄、雪山梅、核桃粘、糖炒大扁;鲜果四品,樱桃、枇杷、红莓、香瓜……”从干果鲜果蜜饯点心开始,到凉菜热炒汤品酒类,要的十分齐全。
酒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谢流年乐开了花,真丰盛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感觉!“请,请!”自己笑咪咪的也动了筷子。做人嘛,要多多的请客吃饭,尤其是吃好饭。
会钞的时候,她傻眼了:那个红包哪够啊,只够个零头罢了。这个年代的饮食业很好赚?一家人吃顿便饭而己,居然要这么多钱。
谢四爷早命人把酒菜撤下,要了四样精致细点,一壶君山银针,慢条斯理喝着茶。对那个发愁付账的小女儿,好似没看见一样。何离好几回想开口,想拿挂在腰间的荷包,被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偃旗息鼓了。
谢棠年心疼妹妹,“小七,哥哥带有。”把随身荷包拿了出来,倒出几个金锞子银锞子。谢延年也乐呵呵把荷包贡献出来。但是,还不够。
谢流年小狐狸般狡猾笑笑,神气的拿出一个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莲荷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呀,谢延年、谢棠年看着那个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的小荷包,心中好笑。
谢流年得意洋洋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庄票。一张就够了好不好,饭铺子还要找我钱。把谢延年、谢棠年的荷包还了回去,甜甜笑着,“谢谢五哥,谢谢六哥,先不用。”真用着的时候,再跟你们要。
会了钞,谢流年再看谢四爷跟何离的时候,那趾高气扬的小模样就甭提了。我有存款!我有积蓄!所以我不怕突发状况。话说,还真的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谢流年把找回来的庄票妥善放在荷包中,把荷包爱怜的挂在腰带上。
她才三四岁,知道请客吃饭,还知道随身携带庄票!谢四爷看着宝贝小女儿那轻轻柔柔放庄票、挂荷包的样子,气闷,抚额,无语。
十一月,皇帝御体违和,早朝有五日没有亲至。照例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的三次经筵,竟也暂停了。朝中不少文官上了奏折“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要求经筵不可一日稍废。这些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跟去年七八月几乎是同样的情形。”谢大爷摒弃诸人,跟谢四爷密谈,“那时也是如此,早朝、经筵,均因‘圣躬违和’ ,暂免、暂停。”
谢四爷任职翰林院编修,主要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既能饱览史料邸报,又能有机会亲炙鸿儒、接近权要,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对于朝廷仪制和政局时事日渐熟悉。
去年春季、夏季,朝中数十名文官多次上书“请立九皇子为太子,以固国本”。九皇子已经十岁,应该立为太子,出阁读书。
谢大爷也是这数十名文官中的一名。按照天朝惯例,若九皇子将来继了大位,这些上书请立太子、请九皇子出阁读书的诸臣,都是拥立的功臣。
谢大爷原本并没觉着此举不妥。他是文官正统思想,“皇储立嫡”,既然九皇子是徐皇后唯一嫡子,自然理所应当要立为太子。
可去年七八月份之后,情势有所不同。皇帝病卧在床之际,宫中徐皇后和静孝真人均到皇帝身边侍疾,起了争执。静孝真人是皇帝为秦王时的原配,秦王妃。皇帝入继大位后恰逢慈圣太后身体有恙,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自愿出家修行为太后祈福。
果然姜氏出家后太后病情渐渐好转。皇帝大为感概,在皇宫专门辟出一块景色优美的园地,建了“静孝庵”,赐姜氏居住,赐号“静孝真人”。姜氏父亲姜源,封为赵国公,赐国公府邸,并特许“长子袭爵”。一个女儿出了家,换来两代国公。
先慈圣太后在世之时,若宫中团聚宴会,常令静孝真人位次居徐皇后之上。徐皇后心中是如何做想,众人不知,只知她表面上一派温柔谦恭,低眉顺眼的坐在静孝真人下首。
慈圣太后去世后,凡宫中大小宴会,皆由徐皇后主持。根本不许静孝真人出席。静孝真人便只守在庵堂中渡日。静孝庵占地辽阔,风景优美,供奉丰厚,她的日子并不难过。
大皇子是皇帝在潜邸时所出,生母虽是梁妃,幼时却由秦王妃姜氏抚养,视她如亲母,常到静孝庵探望。皇帝也偶尔会到静孝庵坐坐,闲话几句。是以,静孝真人处并不冷落。
皇帝病倒后,静孝真人来到御蹋前,药方子逐一细看,亲自督促宫女熬药,亲手喂皇帝喝药。徐皇后如何能忍,两人在御蹋前争吵起来,互不相让。
徐皇后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先慈圣太后在世时她已是憋了十几年的气,如今哪里能够再忍。却不想,这一争吵,登时落了下乘。
徐皇后以为自己有名份,有皇后印册,所以有恃无恐。却忘记了,静孝真人跟她相比,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她已经失去皇后的名份,失去世俗的荣耀,她已经出了家。
徐皇后和静孝真人究竟吵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是,皇帝没有一病而亡,他又站起来了。站起来以后,时常到静孝庵小坐,时常和大皇子、静孝真人一起,如一家三口般。倒是徐皇后处,绝少涉足。
和年方十岁、尚天真幼稚的九皇子不同,大皇子已是二十出头,沉稳持重的很。这场变故一起,原本毫不犹豫请立九皇子的大臣中,有人暗暗流汗。
其中包括谢大爷。
这场争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若是九皇子继了位还好,一个拥立之功是跑不了的。可世事难测,若是大皇子最终坐上那张椅子,又该如何呢?仕途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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