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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里朝外这般纷扰的局面里,大家的日子还是照旧着过,比如,韩家太夫人郑氏的六十整寿在四月低,三月的时候,府里已经商量了要大办,筹备已经如火如荼的进行,前后开席三天,生日前一天请本家亲戚,生日当天请府中故交好友,生日后一天纯粹的家宴,三天,特别是前两天的宴客名单已经在敲商;中间吃的,玩的,喝的,看的,一宗宗的开始置备。
这中间没有思伽什么事,思伽只是坐等着到时候吃席,因为预备的时间长,一个多月呢,长房也不想麻烦别房来插手。以前三房没有媳妇辈的,徐氏掌家,白氏当婶娘的只能高高供着,再怎么也不能降低身份给侄媳妇打下手,现在孙氏进门了,三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拿思伽曾经协理管家的经历作比,同是弟媳妇,要一致对待,想掺一掺理家的大权。这中间的官司由着两房打去,一权不二分,以前沈家,赵氏能管理的时候,是绝容不下两个弟媳何氏龚氏插手的,在韩家,思伽两次干预的管家之权,也是徐氏多有不便,不能掌舵的时候,大房和三房打了一通太极,到最后是没有请孙氏来协理。
还有邱家,昌平伯在闹哄哄的朝堂之际,不声不响的把到手没坐满一年的伯爵位辞了,上表传给了大儿子邱熙,奏章皇上干脆的批过,命宗人府登记造册,定在四月中旬,邱熙要正式接掌昌平伯位,邱家也是三月中旬就忙着传爵开宴。
而在这两家开始筹备喜事的时候,何景年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呆了十几天后,放回了家中。一律中间帮扶过的亲朋是没有在第一时间道谢了。皇上的谕旨,进则康庄大道还有期,退则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殿试就在三月十六日,不远矣。以往的殿试,皇上只是挂牌的主考官,阅卷排名的还是会试的那批人,皇上只是来了兴致挪一挪名次,现在不同了,现在是正真换了主考官,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写文章写到了贡生的功名,两百七十人,除了偶有几位才华超群,其他的都差不多,成绩拉得分差无几,所以才说,一生的转折只在帝王一念之间。每一个主考官,审阅文章都有倾向,有人喜欢辞藻华丽的,有人喜欢平叙务实的,皇上喜欢怎么样的文风,每个即将参加殿试的贡生各凭本事使劲的揣摩着吧。何景年会试考了二甲三十四名,之前名次不错,现在只会觉得名次太高了,没有多少进步的空间了,压力能不大嘛!
以上这些总归是别人的家事,韩昭旭还记得思伽之前透露的,在家里待闷了,想出去逛逛的事,恰好,时间都凑上了,依然带了思伽去思伊住的那一带附近逛街,顺便几家人在外面找个雅间喝茶再商量点事。
到了约定的三品轩,楼上雅间都是姨姐们,韩昭旭不愿意突兀的站进去,只在楼下开了位置喝茶。思伽扶着腰在左右阿芒绿竹的搀扶下上楼,转过一张紫檀木玻璃彩绘三月柳陶花样的大屏风,就是一件独立宽敞清静的厢房了,两面是榻,靠窗有桌有椅,摆了一张如意圆桌。思伊思侬早到了,而刚刚出了月子的思仟也在,坐在靠窗有阳光的一边,思伽在阿芒的服侍下,除鞋上榻坐着。早在进三品轩的时候,思伊的丫鬟兰香就备在门口,告诉四姑奶奶,二姑奶奶也在楼上,意思是,是不是四姑奶奶避一避?思伽对于之前袖手旁观的事没什么心虚的,避什么!
思仟确实如思伊所言,月子里内外官司,兼素日要强争斗的性格,连遭打击,憔悴不堪,不忍睹之,产后肥胖全无,面色黯淡无光,见了思伽僵直着一张脸,犀利的眼睛似乎想从思伽的一言一行里,看透她冷漠的本质。
有思仟在,思伊和思侬老大的不自在,本来两人是想在思伽到来之前,把思仟打发走的,其实思仟本人是很有眼力劲的,可是这一次,拼着挤兑着,就是要来堵思伽的,怎么能被三言两语的打发走呢。
思仟面孔紧绷,对着思伊有些扭曲的怪笑道:“大姐比我有福气,出了事,一群弟妹前后张罗,大姐夫平安出来了,殿试的关口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熬,看在沈家忠毅伯的岳家上,看在韩家信国公府,归德章家的连襟上,怎么也不会把姐夫往死里整。姐夫进国子监,还是皇上钦点的呢。”
思伊到底是有长姐风度的,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的回道:“二妹说这话,是拿我们撒气了!”
思侬冷哼一声道:“送佛送到西,才是圆满的功德。咱们活做一半,二姐自然没有看上我们那三天前后的张罗。”
思伽满不在乎的道:“大姐,三姐不必为我分担,二姐是指责我冷酷无情,不顾同室姐妹之情。”
思仟重重的把杯盖拍在桌案上,尖声道:“依着信国公府的权势,一个姨娘而已,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家里略有体面的管事都给我脸子瞧,外头我的笑话闹够了,多少人放高利贷,哪家不是互相扶持着捂得严严实实的,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铁面无私,你清高,你正义,你撒手不管,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你的姐姐吗?”思仟目露憎怨,指着思伽的脸厉声质问。
绿竹踢蹴鞠的身手,身手敏捷健壮,就是打起来,撂倒几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不在话下,何况是一个病病殃殃的,跳出来挡在榻前,直直盯着思仟道:“二姑奶奶慎言慎行,再对我们奶奶无礼,别怪奴婢不客气了!”
思伊恨恨的拍着扶手道:“二妹,你是疯魔了!从小你的小心思就不少,姐妹之间你让我敬的,我不计较,三妹,四妹不计较,越发惯得你胡作非为了,什么出格的事都做,什么出格的话都说!”
思仟含泪回头反击道:“不和我计较?你们需要和我计较吗?大姐你嫁不逢时,未在沈家崛起之时,才落得这样尴尬的地步,即使如此,我又比得了你们哪个!”
思伽纹丝不动,静静的道:“早在多年前在贵阳的时候,我就忠告过二姐,二姐身上一半留着奴婢的血,既然自知比不过,为什么要一次次的自招耻辱呢。”
“你……”痛脚被人抓住,思仟气急败坏的吼道。
思伽稍稍抬高身子,失笑道:“来从头说,二姐是为什么陷入现在的困局的。因为二姐从来没有服气过一次。二姐既然放了高利贷,我们就单论银钱,三姐自问过,二姐钻钱眼里了,是沈家亏待了,还是冯家太穷了?在二姐的心中,怕是两样都占了吧。我们这样家庭的一个女儿家的嫁妆,是公中的分例加父母的体积,沈家嫁女不卖女,所以,男家的聘礼全部返聘为嫁妆。大姐出嫁的时候,家里已经囊中羞涩,大姐的体面是夫家抬的,后来父亲私下攒了一笔钱,把大姐缺的公中的部分也补齐了。我和大姐,三姐三家都有母族贴补,男方又不缺金帛之物,从财货来说,二姐是四个姐妹里钱袋子最浅的一个。冯家外表光鲜,内里亏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远远的求娶远封边陲的伯爵庶女,冯家家大业大,摊到了二姐的头上,也没有多少了,和我们的夫家一比,不是穷是什么。我算的账可对?”
思仟清瘦的额头青筋暴起:“你们怎么会知道庶出的苦,相公养在嫡母的身边,只是被拽在手心里罢了,分例吃喝供着,一点多余的都占不到,公中的月例银子打赏都不够,怎么够用,还不是月月用我嫁妆里的现银贴补。我们要是自己不活络,一天天的,只能坐在泥里了。”
思伽淡然的道:“二姐的错,就是太活络了。见不得别人先飞,忙着扑腾,扑腾着扑腾着,把父亲母亲的怜惜都折腾得差不多了。你身为沈家人,不把沈家放在心里,也别指望着别人把你放在显眼的位置。见了一个俊杰的男子,就用全家的名声去赌博。要不是家里谨慎,为了你一个人,当年差点着了任家的道,可是二姐后来在德贡山寨,在母亲还垂危,全家命悬一线的时候,干了什么?”
思仟内心最羞耻,最隐秘的愿望被人窥得,怯退一步,倒在座位上,哑着嗓子道:“你知道了?他这也告诉你?所以你才不帮我,呵呵!知好色,则慕少艾,你未必是干净的,天知道你从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不然京城贵女如云,他怎么会空等着你长大!不过是你勾搭成功了,我勾搭输了,从此你我越距越远。”
思伊和思侬,听懂了前面一半,后面一头雾水,思伊沉稳,知道其中有些难以启齿的秘辛,不发一言,思侬就爽利太过,嚷嚷出来道:“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二姐竟然存了这个心思,难怪处处看我不顺眼了,既然今天话开头了,就掰碎了说透吧。”思伽直视着思仟轻轻笑道:“二姐以为我做了什么,丢手帕呢,还是寄荷包,或是不知羞耻的拉着他的手泣诉衷肠,才让他等了我两年。二姐以淫心度淫情,二郎在京城什么没有见过,处心积虑的俘获,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能凭着你所以为的肮脏伎俩,俘获一个男子的敬重。”
思仟手指掐在扶手上,嘲笑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从哪里学来了内媚的本事,笼络得你的丈夫,至今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所以,二姐这样偷窥着我的丈夫,也别怪我做妹妹的冷血无情。”思伽抓起榻上的杯盏,掷到地上,摔得粉碎,缓了一口气,平静的道:“你和我的姐妹之情,犹如此盏,从今以后,各过各的,互不相扰。你也别想把你闯的那些祸,往我的头上引,看不起我,还要用我,我没有那么贱,凭大家同姓一个沈,就对你予取予求。”
思仟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碎盏,脑子一片空白,拍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迷惘许久,怅然若失,最后扫视了思伊思侬几分了然之后,几分厌恶的眼神,破罐子破摔的道:“我知道我这样落魄的样子,你们也是嫌弃了的,我走,我走!”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偏执可憎的样子了?”思侬第一次意识到,思仟比原来知道的,要陌生许多,好像从来不曾熟知。
“我一路看来,也没有明白,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打量周围的世界,以至于在她的心里,自己成为了世上最委屈可怜的模样,而导致了现在这样,不知所谓。”思伽淡淡的道:“或许,我和她今日姐妹情断,回头能让她有冷静的可能吧。”
阿芒和绿竹扫了碎瓷片,思伊和思侬同坐榻上,两人之前后半截没听明白,现在懂个隐约,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所以齐齐缄默。
思伽没打算宣扬夫妻相得的心路历程,所以也不提前情,转头问道:“大姐夫今日出来,样样还好吗,原来是该去姐姐家里问候的,只是这样一来,大姐夫就不得安宁了,应酬我们,不在这一两天。”
思伊难得十几天来,脸上露了第一个笑容:“景年说,从第二天起,就给他换了一个僻静朝阳的位置,每天吃的饭菜是单供的,全新厚厚被褥也送了一条,来回问话的刑名也算客气,必定是承了妹妹家情的缘故,今天早上回来说,原是该亲来府上致谢的,只是殿试在即,前面的事吓怕了,为了避嫌,现在是一步都不敢多走了,又有些精神不济,锦衣卫里的作息,都是昼夜颠倒的审讯人,景年他睡相不好,到底不如家里安稳,有些颓靡,洗了澡吃了饭后就困了,在家里歇着呢,得把颠倒的作息调回来。”
“本来就无需如此客套,大事要紧,阿芒,把东西拿出来。”思伽扬声喊道。这才是今天出来,来见思伊的重点,一岔岔到现在。
阿芒拿进来一个古朴的红木匣子,思伽推给思伊道:“姐姐,二郎有个好友,是五经学士孟大人家的公子,自幼和二郎是在东宫伴读长大的,少时他们在宫中,也得皇上垂顾学问,其中,那位孟公子是少年高才,束发之年文章已经深得皇上赞许,还有别的三四篇文章,都是皇上赞誉过的,姐夫看了,或许有所裨益的。”
思侬兴奋的问道:“四妹,你说的人才,是孟大人家的二公子,叫孟希文的吗?”
“是了,三姐也有耳闻了?”
思侬热切的抓着思伊的手笑道:“大姐,告诉姐夫,孟希文的文章得细看看。我相公说,孟家因为有世代相传的翰林院五经学士之位,这个孟希文是孟家内定的下任五经学士的继承人,不与一般士人争名,才不下科举,别小瞧他年纪轻轻,在文坛才名不显,要是孟希文下场,一甲之位,手到擒来,是真正的惊才绝艳之辈,他的文章,是求都求不到的好文章。相公才认识这位孟希文没几天,深感相见恨晚呢。”
思伽浅浅的笑着道:“主要是怕姐夫才出来,精神涣散,不知道该从何处定性,我才想着,收罗出几篇好文章来,姐夫看了,定定心神。觉得有益就多揣摩几遍,觉得无意看过就罢了,一两天里,再好的文章烘培着,也难有飞跃的进步,其中的妙用,姐夫存乎一心吧。”
思伊收好红木匣子,点头道:“我收着,留着后面一并谢吧。你们的好意我明白,景年亦能体会,我原来在十几天前,孤独的夜晚,诚心的期盼已经应验了,至于后面还有没有更大的福气,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了,我……我真不会太过执着的往那方面想了,想太多,是伤人伤己。我出门的时候,还和景年说,家里姐儿整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长得怎么样了,还有公公婆婆,怪想的。功名利禄虽中,天伦之乐也不可待。现在还有一口不得不博的心气,一半是不想担舞弊的骂名,景年真的是堂堂正正做人的!”
思伊都能这么自我开解了,思侬和思伽还能说出什么新词来,喝完了一杯茶,思伽就从楼上下来,韩昭旭扶着思伽上了马车,依着原计划,两人要转去朱雀大街给郑氏挑寿礼。韩昭旭见思伽情绪落寞的样子,便缓了一步,问了绿竹楼上发生的事。绿竹记性好,大致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韩昭旭皱着眉头上马车,让思伽靠在自己的身上才道:“等岳父调换进京了,这些糟心事就不用入耳了。”
思伽心口一跳,颤着声音道:“你说我娘家能调驻京城了。”
韩昭旭笑道:“岳父去年晋了一等伯爵,年末在勋贵里的赏赐是头一批,却到现在,新一任的贵州都指挥使的任命还没有下来,邱家为什么在这个关口传递爵位,因为昌平伯世子的身份不够,昌平伯才有资格当下一任的贵州都指挥使。”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在思伽回门那天,打趣韩昭旭的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就在思仟的心理 埋下了理所当然的 怨怼的借口
思仟一直以来积攒的怨恨 总算爆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