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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的庆功宴连着大哥儿的满月宴,热闹了四五天。等席面一收,各处器皿等物登记归库,思伽就整理了账册,对牌,钥匙,集了好几个箱子,唤了几个粗实的婆子来,抬着去泊志院。
进院就看见徐氏站在院子,把大哥儿竖抱着,一下下顺着后背轻拍,嘴里柔柔的哼着小调。思伽让身后的人先停下,自己放轻了手脚走过去,也不打扰,只怜爱的看着徐氏肩上的孩子。小小孩儿静静地扒着,似乎要睡着的样子,淡淡的眉毛,圆圆的眼睛,鼓鼓的脸颊,嫩嫩的小嘴,这会子,倒能瞧出来,隔代像,有四分大老爷的模样。
哥儿吧嗒了小嘴,忽然张了口,哇得连着吐了两大口奶出来,污了徐氏小半个肩膀,两个准备着的丫鬟赶紧上前,一个给哥儿擦嘴,一个给徐氏擦衣服。徐氏欣喜对着思伽念女儿经:“这孩子能吃能睡,就是晚上也甚少哭闹,就一处难带,奶隔常常拍不出来,要是真没有倒也罢了,好几次,拍了半天,以为没有的,就把他放下,他才吐出来,还吐得那个快,赶着抱起来都来不及,溢得满嘴都是,我看一次悬一次,生怕他呛着了。每次吃了奶,只有他吐了这一口我才放心,偏偏他还是个犟性子,我抱着,还得哼歌儿给他听,他才吐得出来些。怠慢弟妹了。”
“哪的话,再珍贵不过孩子。”思伽看到哥儿缓缓垂下来的眼睑,也不逗他了,只放轻了音说话。
徐氏把哥儿换手给奶娘抱着,亦是轻声嘱咐:“抱到那边偏日头底下晒晒太阳,等哥儿睡熟了,再抱回屋里睡。”说着牵着思伽进屋,让着坐下道:“先喝茶,我换件衣服就出来。”两口奶渍,有婴儿拳头大,是擦不干净的。
思伽点头,等徐氏再出来,思伽已经让丫鬟们开了箱子,把东西拿出来,笑着对徐氏道:“大嫂对一对,验收了,我就功成身退了,能和二郎去庄子上玩了。”
徐氏抓着思伽的手道:“东西我虽接了回来,不过,这家还是要大家同掌,日后有什么,还要劳烦弟妹的。”这是给了思伽协理之权。
思伽应承道:“将来嫂子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自然搭把手,嫂子看看吧。”
徐氏知道思伽做事是最妥当不过的,只有些形式是要走的,当面点了东西,也是对你我负责的意思。逐不客气了,数了钥匙,对牌,账册的数量,都对上了,就坐下对思伽道:“原是想明天摆顿席,谢你为我担了近一年的事,可是,我知道,我的席是没有你们小两口在一起重要的,二弟得个假不容易,我不上杆子点白灯,席欠着,你回来了,可要来吃我一顿酒,也成全我谢意。”
思伽笑道:“没什么谢不谢的,一家子妯娌姊妹一桌吃个饭,玩玩闹闹图个乐和。我必不会辞的。”
“正是如此,到时我把几位妹妹,还有弟妹身边的几位嬷嬷和姑娘们都请上。”徐氏知道,思伽管家,其手下的于嬷嬷,莫嬷嬷及几个大丫鬟是出了大力气,不能落下的。
“那好,我替她们谢大奶奶赐席了!”思喝了一口茶,却是略又丝难为情说了另一层来意:“我邱家表嫂知道大嫂孩子满月,请我转托给大嫂一份礼。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两匹婴儿缎,一把银锁,一对银手镯,一对银脚镯,一盒绘了十二生肖的彩蛋和一幅仇九洲的画。嫂子千万要收下。”说着,身边的丫鬟就把一个原来没有打开的箱子打开,取出两匹缎子和五个锦盒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份满月礼,前面五样,是最规矩不过应景的礼,的确不是贵重东西,最后一件,显见不是送给一个奶孩子的。
就在昨天,朝廷发下明旨,浙江都指挥使的位置换在了石家头上,定襄伯胞弟的身上。邱家没了都指挥使之位,也没有说明邱家的归处,只让双方做完交接工作后,宣邱老爷上京。没有说新的差事,没有卸任的封赏。邱家上下心都提了起来,坐立不安,下午表嫂就带着这份礼给思伽。仇九州的画,是想借思伽通过徐氏的手,送到徐氏的祖父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徐老大人身上。老大人一向清高廉洁,对外宣称是不收礼的,邱家武将世家,本来就和文臣没有多大交流,要不着痕迹的把礼物送到跟前,还要尽量不被退回来,最便捷,最有效的,就是走思伽这条路了。古代姻亲关系网,就是这样一层层的织出来的。
徐氏颇有绘画造诣,打开了其中的长条锦盒,把画展出来,是一幅猿猴坐江观日图,粗评了一番,不像是赝品。徐氏昨夜听丈夫提过,知道邱家的处境,不用明说,也知道仇九洲的画,是投祖父所好来的,邱家在经营上,果然有一番筹谋,小心卷回了画,收回盒子里才道:“我素知祖父的秉性,若是寻常金银俗物送上去,就是托了我,也全然无用的,必定当场扔出来。只仇先生的画……真真是踩在我祖父的心尖上了。祖父嗜画,在他们那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当代之中,祖父最推崇仇先生的画,却至今没有收藏到一件,只有幸借得故交收藏,观赏了一月,至今引为憾事。祖父曾言,仇先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画痴,又是心性古怪,无妻无子,一生只与画笔相伴,所画之作,千金难求,只赠送有缘人,还说将来临终,剩余的画作都要付之一炬,带到地下。因此,除了他自己手上的,流传出来的不过五件。邱家是怎么得到仇先生的真迹的,画得还是猿猴?听说仇先生为了画出猿猴的神韵,在荆州玉女峰上,和猿猴住了三年,才得成佳作,轻易都不示人。弟妹得说出个所以然来,祖父看见这画必问的,我也能应答。若是邱家用了非常手段,断乎是不能收的。”
思伽知道徐氏的顾虑。某位大老爷,为了强占人家扇子,都能把人逼死。若是邱家为了讨徐老大人的好,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情出来,思伽也不敢接手的,自然向杜氏问明了来历,笑着给徐氏解释道:“说来是一段奇缘,仇先生不知又要画什么东西,住到衢州烂柯山去了,一日在山中被一头野猪追杀,正巧,我大表姐夫进山行猎,及时救下了仇先生,先生把画赠与了大表姐夫,以谢救命之恩。我大表姐夫,是衢州卫指挥使,世袭的定威将军,后来把这画作为寿礼送给了姑父。来路,绝对是干干净净的,不然,亦是玷污了此画。”
“如此,我也能有个回话。弟妹的事,我放在心上,只能说是尽力来办,明天我就回一趟娘家。我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满,听大爷说,邱家如今在风口上,若是祖父有顾虑,不能接邱家的人情。还请弟妹见谅。”
邱家与徐家拐了几道子弯了,能帮自然帮的,若是不好帮,也不会为了一幅画硬上,这不是世态炎凉,是俗世常情。思伽理解道:“成与不成都要谢大嫂奔波了。事不能强求,最后都要看天意,邱家人明白。”
说了要事,思伽也不多坐了,徐氏要忙着看账本,自己也有的忙,就出来了。
今儿早起,阿芒和秀儿就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收拾行李,从衣物被褥床帐到饮食餐具,甚至是澡盆恭桶,都装上了马车,午后就出发了,先到庄子上布置。出去玩一趟,就像搬次家一样。
秀儿,到底身份有些敏感,过来韩家之后,平日多是在自己屋里做针线,在思伽这里借本书看看。不大来上房伺候,也不大在韩昭旭面前出现,极少外出走动。思伽想着她的日子挺沉闷的,又出去的机会,自然带着她。单指定了春燕,如真两人看屋子,明天把夏果,含巧,吨吨也带过去。
思伽回了苍擎院,夏果还在安排第二波箱笼,基本是路上要用的东西,一整理,还有几大箱子,明天出门少说还要装两车。思伽却是要看一看庄子的名册,账册,做个大致了解。小时候在严州府的时候,赵氏就教导过要关心庄子下的佃户,佃户在最下层耕种,很容易受到庄头管事的欺压,暗中多加租子甚至欺男霸女都有可能。思伽并不想自己的庄子闹出这种丑事了,想着到了那里,要暗中查访一遍。
思伽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一手握着册子,一手还在记录,忽然想到了什么,搁下笔起身坐到韩昭旭身边问道:“二郎,你和母亲在卫所过得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们?”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单身母亲在任何时代都是艰辛的。
韩昭旭原在榻上看书的,听着思伽关怀忧虑的口气,却是坦然:“母亲刚到卫所的时候或许有吧,我记事起,为难的事情还真挺少的,就母亲一个人,每次养大了羊,就有军户来拉走,一年两次分派下来的粮食分量成色都不差,再在家门口种点菜,闲暇进山打猎用猎物和周围的军户换别的东西,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大家都是那么活下来的。我的母亲,有不输男儿的心智和勇武,等闲伤不到她”韩昭旭眼神幽深,对早年贫乏的物质生活甚至还有一丝眷恋:“母亲常常说,公门嫡女也好,边关牧民也罢,只有知道活着已经是多么不易的时候,就能坦然熬过艰难的岁月,在磨难面前,沉默的像块石头,有了这样的心境,日日与牛羊为伴,天天粗茶淡饭,也比世上的许多人要幸福!所以,不用觉得心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自然过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