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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门前是非多,无事也有三箩筐的闲言碎语,就更别提一个生活作风有些离经叛道的女人了。在最初的几次险些被恶言恶语弄得身败名裂之后,时间一久,阿鹿桓的眼睛变得雪亮,心思也就变得细腻了起来。哪里看不出来村里人的两面三刀和谢神策的不着痕迹?
她本是郡守的女儿,只因为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执意嫁给那个未谋一面的风流读书人,所以不受待见。而他那个身子骨脆命更脆的读书人丈夫竟然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摔死了。
上天跟阿鹿桓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然后将她的尊严与对生活的信心全部踩碎。
之后她被家族改嫁。这回是一个县令,还是西部乙字大姓谷浑氏族人,婚姻算得上美满,举案齐眉。然而有文采有抱负的县令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牡丹花下死的悲惨结局。
于是她被娘家彻底嫌弃了。
所幸她的母亲怜悯她,努力为她开脱,家中长辈的异样眼光虽然还未褪去,却也开始慢慢接受她与她和解了。
然而某一次回娘家,目之所及却尽是疏远与冷漠。兄弟姐妹唯恐与她多说一℉↗,句话便沾染了她“克夫”的晦气会早早死去,而那些叔伯们看她的眼神之中又尽是猥亵。
她受不了骨兄弟的冷漠,也不愿意再听从家族的安排将她当做玩物随意送人,于是将自己打理的生意散去大半,半卖半送给了家族,换得了回亡故丈夫老家安度余生的机会。
丈夫死后,在本郡十分有实力的乙字号大姓谷浑氏便彻底沦为了贵种尾巴上的角色,小叔虽然极为强势,奈何被人处处针对,施展不开。于是她门前的是非就更多了。
当然,一开始说三道四的人早被她小叔整的不能再乱说了。
她知道自己救下这个年轻人是一件非常不合礼制的事情,但是她控制不住。因为这个年轻人很像自己的两任丈夫。
未必就有将眼前之人招赘成为第三任丈夫的想法,阿鹿桓也无法阻挡对丈夫的思念。第一任丈夫的风流文采,第二任丈夫的细心体贴,都让她破了自己的坚守。
毫无疑问,这两点谢神策完全符合。但他不会是阿鹿桓招赘的对象。
只是有点像而已,对谢神策完全不了解的阿鹿桓只是单纯的这样觉得而已。走路时候的挺拔,眼神中的沧桑,嘴角的坚毅,偶尔因为看不懂汉子比划露出的茫然,都让阿鹿桓深深着迷。只是着迷,却绝不痴迷。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阿鹿桓这样想到。
聪明的寡妇能够最大程度的避开风言风语,直觉也准确的吓人。
谢神策当然有故事,然而他的故事中,或许有不少内容会让燕人愤怒欲狂。
慕容城、鱼池子......都折在了谢神策手中。当然,这样的大败,较之于晋国更为专制的燕国,一般百姓根本无从知晓。阿鹿桓或许知道一些,但仅限于“大太子粮草不足......撤军......敌人趁机卑鄙偷袭......”等不完整的讯息。
在燕国,除了真正掌权的那些大人物,就是一些寻常贵种子弟都以为慕容城回国是因为晋人的卑鄙偷袭。
阿鹿桓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眼前这个睡得很沉的年轻人将她接触不到层次的人以为的妖孽联系起来。
慕容端进了城,顺利的联系上了鱼池子,然后快速部署了一系列措施,一条条命令下发出去,井然有序的传向了晋国与鲜卑人的边境。
慕容端坐在集镇鱼池子首领万分仔细整理出来的房间,将自己封闭起来,在不足自己一个化妆间大小的房间里怔怔出神。
她重新戴上面具,只是非银质,而是一张五文钱的便宜纸糊鬼脸。
已经是下午了,集镇的鱼池子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等级高的吓人,却不知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
慕容端隔着面具抚摸脸上那朵小花,指甲在面具上发出吱吱的响声,似乎想要将面具抓破。
她之前看了脸上的伤痕,除了那朵小花上还有一道红线,其它都已经快要消失了。那朵其丑无比的花终究是碎了,慕容端心中没有任何的高兴。因为即便是碎了,也还是碎在她脸上,只会让她更丑。
“别碰我!”
“离老子远点,你个趁人之危的丑女人!”
果然,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只会在意女人的容貌......
慕容端将桌上的瓷器全部打落在地。
门外送银色面具过来正准备敲门的鱼池子小头目吓得差点跪在了地上。
该死的老银匠,我只是说了要快点,你特娘的为什么这么听话搞这么快......你要是慢点,老子就能晚些过来,好歹不会成为贵人的出气筒啊!
然而没有想象之中的雷霆震怒,慕容端语气平静的让小头目进来了,示意他放下面具之后便任其离开。
一直没敢抬头的小头目走出房间的时候长长的吁了口气,被风一吹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慕容端修长的十指摩挲着银色面具的表面,眼神冷酷。
这面面具没有她那被老道士斩破的好,银子的纯度与色泽都要差上一筹甚至不止,即便集镇最好的老银匠用尽毕生智慧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出了这么一具薄到极致的面具,戴在脸上显然也不会舒服。
然而......既然是丑女人,那还是不要见人好了。
慕容端的手顿了一顿,然后去掉鬼面具,戴上银色面具。整个动作浑然天成,就像往常无数次那样。
戴好了面具站起来,慕容端双手后背。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会有喜怒哀乐的女子,只是夜叉养鱼人。
燕国,或者晋国边疆,将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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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神策不知道自己两句愤怒之言会给多少人带来杀身之祸,此时他很艰难。
他生病了。
还有可能是疟疾。
腹部绞痛,浑身虚汗,牙关打颤,全身无力......如果有镜子的话谢神策还会发现,仅仅半天时间,自己的脸就变了颜色。
代表着死亡与腐朽的灰色已经慢慢爬上脸庞了。
阿鹿桓焦急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大夫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还未出来,这让她很担忧。生怕大夫一出来就摇头,然后连诊金也不收,直接说准备后事。
好容易大夫出来了,身后跟着个小药童,阿鹿桓快步迎面走上去,就是一大串让人反应不过来的话。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到底是什么病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千万要治好他呀......”
老大夫望着阿鹿桓,眼中尽是猜疑。
阿鹿桓的丈夫是他帮着入殓的,那时候都未见过阿鹿桓有如此的失态,怎么今天......有什么猫腻?
阿鹿桓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说道:“他是我家世交之后,天生聋哑,十分可怜。更兼路上遇着了劫匪,侥幸逃过一劫,早上的时候才被乡亲们救了,这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大夫,多少银两我都出,只求能救活他,那样我也能对他死去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大夫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他身体强壮,似乎服用过什么天材地宝,死不了。老夫开药,当保他无恙。只消修养半月,便可下地行走。”
阿鹿桓一阵感谢,奉上一锭银子作为诊金。
大夫面不改色的收下了,让背着药箱的徒儿收了,然后与阿鹿桓取药的侍女一道离开。
阿鹿桓随即吩咐下人准备煎药的炉子炭火。
大夫回到医馆,开了方子取了药给侍女,然后走进后堂,小药童也跟着进来了。
“师傅,阿鹿桓撒谎。”
大夫笑道:“那男人在昏迷的时候口中说着什么,怎么可能是天生聋哑?他说的老夫略微懂一些,当是汉话不假!他是汉人,哪里会是阿鹿桓父亲的世交之后?而且他说了父亲大人......那个汉人双亲也还健在!就根本不可能是双亲过世的贵种子弟。更何况,他的身十分强壮,体质强劲,虎口手掌又有武人特有的老茧,是个练家子,不是会突发疾病的人。”
“那师傅,他可能是奸细?要不要我们将他......”
小药童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大夫低头哦想了想,说道:“阿鹿桓未必是奸细,贸然动手会牵扯到她。先写信给谷浑大人,报告这里的一切,待回信再说。”
药童有些不甘心。
大夫神情微凛。
“老夫知道你对阿鹿桓有非分之想,但既然是非分之想,你自己就要想清楚,划清界限!莫要因公废私,误了谷浑大人的大事!”
药童愤然低头。大夫看在眼里,心中叹气。
这个弟子十分聪明,有望继承他的衣钵,然而却是个不安分的人。又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对男女之事最是好奇执着,因此对于接近阿鹿桓的任何男人,都抱有敌意。
“你亲自跑一趟吧,这封信很重要,务必要亲自交到谷浑大人手上,将情况细细说明,不得出半点差错!快去快回!”
药童领命,然后趁着夜色还未降临离开去了县城。
谢神策喝了一贴药,渐渐有好转的迹象。
期间阿鹿桓来看过一次,当然是在丫鬟小厮的陪同下,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比划着说了一些谢神策似懂非懂的事情,然后就离开了。
谢神策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受着嘴里残存的药味苦笑。
自己终究是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了。
恐怕这个时候,西北已经开始乱了吧。
......
西北确实有些乱了。
宇文邕被袭击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在谢神策袭击宇文邕三天之后,这件事就在西北军上层传开了。
很多人拍着桌子大叫要将谢神策严惩,最好是主动交出去以免引起宇文部的怒火。
这次没人为谢神策开脱,就连以往站在谢神策一边的人,这会都不说话了。
刺杀宇文邕!宇文部的王子!万一真个宇文邕死在了西北,宇文部会善罢甘休?万一宇文部与拓跋部联手,西北危矣!
实在是太胡来了!就因为在青楼抢姑娘打不过,就要刀剑相向?甚至谢神策用的还是西北军。典型的公器私用!还是不顾国家大事因为争风吃醋引起的,这就让很多人愤怒。
没人在意谢神策是不是因为与宇文邕抢姑娘发生了矛盾,大家关心的重点是抢过(或许没抢过)之后,谢神策是怎么袭击宇文邕的。
于是乎在之后两天,原本只应该在西北军大佬之间流传的消息,被那些天天堵在谢神策门口大骂的二世祖们知道了。
铁门关爆炸了,西北军上层铺天盖地的都是对谢神策的声讨,对姜起的哭诉,为王解花与王青盐的不值,要求将谢神策这个害群之马除掉。
甚至有人写了一封长达数十页的榜文揭发谢神策的暴行,还附上了长达十余丈数百人签名的万民册,要将谢神策重罚!
王解花与王青盐此时没了主意。很明显是有人陷害,然而这种构陷与污蔑,就是知道了背后主使也没用,人家既然已经做了,就不会让你有找出任何破绽的可能。
想要改变舆论,几乎没有可能。那些大佬们不笨,这种消息只是流传在上层圈子里,力度控制的恰到好处,旁人一概无法得知。这里又是铁门关,不是晋都或者是别的地方,他们没有基础,等若是坐以待毙。
末了,王解花决定亲自往西北军大营走一趟。
王青盐拗不过她,于是只得作罢。
临出门时,贺若缺交给王解花一个盒子。
“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个拿出来,就说是他抢回来的。”
王解花不知盒子里是什么,贺若缺说的凝重无比王解花顿感好奇。
“不要打开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我知道了。”
王解花将盒子带在身边,毛小三驾车,卓十四领着家将随行。
“谢神策,王八蛋!生个儿子会要饭!”
“谢神策,缩头龟!生个儿子是窃贼!”
“滚出来,我要代表大地消灭你!”
“胆小鬼,只知道躲在女人裤裆里,算什么男人,连没卵的太监都不如!”
“......”
各种顺口溜,粗俗的或相对于较文雅的,不要钱的问候谢神策的后代直系亲属。
王解花脸色铁青,听着大门外的谩骂侮辱,拳头紧攥。
“小姐......”壮着胆子出来的小叶儿就要哭了。
王解花神吸一口气,淡淡笑道:“无妨的,你家姑爷说过,越是跳窜的厉害的,就越是不禁打,跳梁小丑,理他们做什么?莫要失了身份。”
王解花的笑让小叶儿微微放心,然而王解花越是笑的淡定从容,小叶儿心中就越是难过。
这些天谢神策消失的事情瞒不过她,王解花与王青盐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刻意的让她与小鱼儿回避,因此她知道一些。
姑爷说姑爷说,姑爷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就知道说姑爷!
姑爷......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要是落在鲜卑人手里,依着那个最不要脸的宇文部王子的阴险狡诈,姑爷还会有活路么?
那一瞬间,小叶儿的内心,被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填满了。
然而她没有时间神伤。
卓十四骑马在前,在侧门打开的一瞬间开始冲刺。马车猛然一扯,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谢神策,滚出来!”
“咦?那狗东西敢开门了......”
“哼哼,装不下去要动手了么?兄弟们人多干翻他!”
“等等后退!出来的不是人!”
“玛德!是战马!快给老子闪开,你特娘的快滚开,要压着我了!”
“娘希匹谁踩老子鞋了!”
“老子的钱袋被摸了,谁都不许走!不许走!”
战马冲出,沉重的马车在后面甩出一个惊人的倾斜角度,随后消失在街头。
留下了一片狼藉的黄川道和一群衣帽不整灰头土脸的二世祖们。二世祖们目送十余人远去,终于反应过来。
“追!”
“看他们去哪里......”
“截下来,截不下来......报回家快滚回去跟老爷子说啊!”
不多久,乱糟糟的场面结束了,留下了一地的垃圾在黄川道。
北大营,王解花被拦截在了外面。
“夫人,军营重地,您不能进去......”
“让开。”
“夫人,您就别为难在下了。”
“我说,让开。”
“夫人,真不能啊,这是军规,违反了我会被治罪的。”
毛小三一脸怒容,说道:“夫人,既然他说不能放我们过去,咱也别废话了,直接揍趴下他们,就当是我们闯营!”
“大胆!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说话?退下!”
“你敢闯营试试?好叫你知道,西北军的军刀是何等的锋利!”
“当真我们好欺负不敢闯营了?今儿就闯给你看!”
“好大的口气!”一声厉喝传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创西北军的大营,还是北大营!”
“见过兀颜将军!”
来人赫然是兀颜华。
“夫人,你既然是女子,就应该呆在家绣花养花,琢磨一些讨人喜欢的诗词,听听小曲儿,为什么非要掺和咱们男人的事呢?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回去吧。”
兀颜华说完,毛小三与卓十四勃然大怒。
这话说的可谓极不尊重,极为轻佻,于是他们愤怒,就要开口辩驳。
“老将军此言差矣。”
王解花说话了。兀颜华眯起了眼睛,看着古井不波的王解花,微微眯起了眼睛。
果然是奇女子,不是一般的花瓶可以比拟。关键时候居然能够挺身而出,将处于愤怒边缘的手下不动声色的拉回来,着实难能可贵。
然而更加让人佩服的是,面对如此轻佻近乎侮辱的话,王家还能够淡然处之。
兀颜华不禁微微点头,果然不愧是大晋第一美人。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便瞪圆了,而且脸上的得意于居高临下尽数变成了羞怒。
“谁说女子在家就应该做那些事情消磨时光?兀颜老夫人不就时常去青峰麻将馆么?一去就是半天。说起来,她还输我三百两银子至今未还。再说了,谁说女子就该迎合男子?兀颜老夫人昨天不就因为您第十二房小妾事情将您的脸挠破了么?”
兀颜华羞愤欲死。
兀颜老夫人是兀颜华的原配夫人,极喜欢打麻将,偏偏牌技极差,牌品还差,输了不给钱。而且昨天,确实是因为她第十二房小妾的事情,将他的脸抓破了,只不过是在下巴上,他把胡子拢拢就遮住了。
而今,这一切都被王解花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