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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人的叫声和雪地上的脚印判断。小村正中最大的那幢木屋应该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至于眼下正在发生什么,张辛雨心中还没有定数。
三人蹑手蹑脚朝目标包拢过去,屋子搭建在高大结实的木架上,进门要登上差不多一人高的木阶梯,张辛雨双枪在手,背贴着木架螃蟹般横行,从屋子侧面一点一点接近阶梯。
有人!
电光火石间,张辛雨的额头前方亮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刺刀,固定在一杆他再熟悉不过的九七式骑枪枪管下,而手持这件中华帝国陆军制式武器随时准备射击的,是一张冻得红扑扑的稚嫩面孔,圆睁的双眼证明了他的紧张与恐惧——张辛雨手上的两把手枪同时对准了他的眉心。
“自己人,我是骑兵29旅旅长,张辛雨。”
张辛雨一边这么说,枪口还是死死咬准了对方。
“我是骑兵14旅2营3连列兵颜超——向准将阁下敬礼!”
小家伙还算机灵,赶忙收了枪,枪托拄地,立正如柱。
张辛雨松了口气,把手枪收回枪套,微笑回礼。又朝颜超身后点点头,早就准备好从背后突袭的丁千和张鱼也才陆续放下枪,而颜超也是到此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包围,不禁深吸了口气,傻傻一笑,憨态倒是可爱。
“我们的飞机出事了,就在那边。”张辛雨向身后的树林晃了晃下巴,“你们长官呢?”
颜超却低头为难道:“这个……长官在里面审讯犯人,现在可能不大方便……”
没等他说完,张辛雨径自三步做五步地跳上阶梯,一把推开沉重的原木大门,眼中瞬时冲进一幅血腥狂乱的画面。
屋子正中是排成一字的几具无头尸身,首级随地横歪于冒着热气的大滩鲜血中,熊熊燃烧的壁炉火光照映下,几条白晃晃的大腿在七八名壮汉的土黄色制服与黑黄色肌肤间扎眼地颤动,男人的污言秽语与女人不分性质的尖叫混杂、碰撞、沸腾在一起,令刚刚从纯白冰雪世界走出的张辛雨不禁脑中一懵。
待丁千和张鱼挣脱了颜超的阻挠跟了进来,张辛雨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他歪头叹了口气,抽出枪往天花板上“呯”地放了一发。
壮汉们一惊,三三两两停了手脚,其中一人面红耳赤,气喘吁吁,骂骂咧咧,满地找起什么来。
“他就是我们班长……韩千里中士,刚才喝了不少。”
跟着挤进门来的颜超战战兢兢地在张辛雨耳边低语道。
张辛雨瞥了那人一眼。冷冷一笑,收起枪,叉腰吼道:“狗眼都瞎了?见了长官还不起来敬礼!”
众人这才慌慌张张提起裤子,在那些光溜溜的女体与血淋淋的尸首之间排成一行,只有那位韩千里中士还在东一头西一头地找东西——直到他摸起墙角搁着的一杆骑枪。
张辛雨眼一颤,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了枪套:“陆军中士韩千里,你在干什么?给我立正!”
“你母亲!我干什么关你事?滚出去,滚……滚出去!”
韩千里边骂边拉了一下枪栓,眼看就要做举枪瞄准状,还是颜超机灵些,赶忙冲上去拉住他,唧唧咕咕地劝说起来。
眼看局面已得到控制,张辛雨又向丁千摆摆头:“丁科长,你懂俄语吧?过去问问。”
回过来又一字一句狠狠道:“帝国军人的耻辱,你们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那边颜超一听就慌了神:“我……我只是负责值哨,我什么都没干,他们说等玩够了再换我进去……可我绝对没那个心思,我不敢,我从来没做过……”
“事情总会查清楚的,军事法庭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张辛雨刚刚安抚到半。韩千里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你母亲的好人坏人,全部都是放狗屁!我的兄弟被游击队打死的时候,他祖母的军事法庭在哪里?”
张辛雨皱眉摇头,心中暗叹:“孺子不可教也。”
“我还没开始问你,闭上你的狗嘴!颜超,你先到这边来,我有话问你。”
颜超看了看韩千里,又看了看张辛雨,正在犹豫不决,突然被韩千里用力一推,向后摔倒在血泊中。
甩开了碍事的颜超,韩千里手中那杆上了膛的汉阳九七式骑枪瞬间瞄准了张辛雨,而事先略有预料的张辛雨也同时拔出了腰间双枪,紧跟着,随侍在旁的张鱼也抽枪出套,三把手枪一并瞄向韩千里的脑袋。
“弟兄们,端家伙啊!”韩千里边瞄准边煽动道。
“都别动!谁动我就崩了他脑袋!”已经绕到士兵们身后的丁千及时拔枪威胁道。
提着裤子一字排开的士兵们并没有被煽动起来,形势逆转,韩千里手中的骑枪打完一发后要手动拉栓才能完成退壳和上膛,而张辛雨等三人手中却是带十二发弹匣的金陵十年式半自动手枪,只须反复扣动扳机就可以连续射击十二次。
也就是说,韩千里就算首发命中,在他完成再次射击的准备动作之前,另外两名对手足以将他和他的部下全部放倒。
配备手枪是准尉以上军官的特权,身为下士官的韩千里就算有缴获过也必须上交,显然眼下他手头并没有这种不符合他身份的武器。
“准将阁下,我们谈谈好吗?”韩千里开始动摇了。
张辛雨冷眼道:“没什么好谈的,我要你马上放下枪。”
韩千里把枪口微微向上抬了抬:“好。我可以放下枪,不过你可以先听我解释……”
“到军事法庭去解释吧。”
“我的三个兄弟被打死了!”韩千里带着哭腔吼叫起来。
“而你玷污了他们的光荣。”
“你他**说得轻巧!他们都是跟着我从张家口一路过来的好兄弟,生死与共,比亲兄弟还亲!毛子的炮弹炸不死他们,却在这片鬼地方被一个黄毛丫头暗算了——就在那,绳子捆着,还没动。”
顺着韩千里的指向,张辛雨注意到,远处的角落里粽子般地五花大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是屋子里惟一还穿着衣服的女性——如果那些明显是被刺刀划成的碎布条也可以被当做衣服的话。
姑娘的脸上满是血迹,青肿的嘴角不住地颤抖,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张辛雨注意到,她的样子既不像纯种的斯拉夫人,也没有西伯利亚常见的蒙古人特征,皮肤虽然很白皙但却不像一般的大洋马那样粗糙,瞳孔是很东方的黑,头发则是非黄非黑的茶色。
韩千里见张辛雨直盯着那姑娘看,又趁势道:“这些人把她藏起来,死有余辜!您要把我们送上军事法庭,那可是亲者痛,仇者快啊,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就该好好商量,反正这里也没几个人,只要大家不捅出去……”
张辛雨冷笑道:“想得挺美的啊?我问你,圣训帝国军人七德,都是什么啊?”
“忠,勇,仁……义,礼,智,信……”
“我看你身上就剩下那点可怜的蛮勇了,帝国军人是地球上最文明高尚之群体。而你,不过是一头尚未驯化的禽兽,你根本不配穿那身军服,更没有资格碰那杆枪!”
韩千里急了,握紧手中的枪,手指搭紧了扳机:“少在那里装腔作势,狗屁的文明高尚,打仗不就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娘们?大家都一样,我就不信你没干过大洋马,是,你大概是付了钱的,你文明,你高尚,可要不是我们大家杀了她们的男人,占了她们的土地,抢了她们的钱财,能有这么多便宜又漂亮的洋马给你想上就上?”
张辛雨摇头:“满嘴喷粪,你真是没救了。”
“是啊,您这样的大老爷,大概也是不在乎死几个小兵的,可是对我们来说,兄弟就是兄弟,是用命换来的缘分,到下辈子都要还的——我他**就不鬼扯了,只求您放过弟兄们这次,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这些话,去跟军事法庭说。”
韩千里狠喘了几口气,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那角落里捆着的姑娘,似乎抓到救命稻草般地yin笑道:“我知道您这样的大老爷品味高,弟兄们轮过的您当然不感兴趣,可是我敢保证,这个丫头,我们这里谁都没动过,本来是准备先让她一饱眼福,最后再………既然您对她有兴趣,不如……”
张辛雨眨眨眼。下意识地握紧双枪:“可以啊,干了坏事就想拉人下水,好让自己手上也有把柄?不错,是个当官的料,可惜用错了方向——我最后警告你,放下枪,乖乖跟我回去受审!”
韩千里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不要逼我!惹毛了老子,管你是谁,大不了同归……”
忽地一声枪响。
韩千里的动作瞬间凝固,随即麻袋般地扑然倒地,手中的枪在地板上旋了几圈,正好蹭到张辛雨那缀满雪水的军靴尖上。
张辛雨长叹了口气,收起枪,走到还在瑟瑟发抖的颜超身边,拍拍他的肩:“你用你的行动证明了你自己,别害怕,到时候我会为你作证的。”
颜超撇下枪,把脸埋进膝盖呜咽起来:“班长是个好人,他对我们真的很好……这不是他的错,又不是光我们这么干……”
“到了那边,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保证,你会得到公正的对待。”
说完,张辛雨起身叉腰,命令面前提着裤子立正的那一行人:“穿好衣服,准备出发。”
“这些女人怎么办?”丁千在那头叫问道。
“给她们穿好衣服,带走,等上了法庭还需要她们作证。”
张辛雨正气凛然道。
丁千挠挠头,踱步回到张辛雨身边:“我们出去谈谈。”
张辛雨不解地眨眨眼,命令张鱼看住众人,便跟着丁千出了门。
丁千摸出一包金哈德门,递给张辛雨:“长官的用意是好的,不过这种事情,上面本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算抓了现行,无论如何也会内部低调处理,真要闹大了,国内的舆论也不好看。您要把这些女人带去作证的话,事情就不简单了,本来只由自己人调查作证的话,是可以根据长官的意思来控制的,这些女人口无遮拦,不受控制,让那些死板的军法官知道太多的话,捅到更高层或局外去,到时候谁都不得安宁,而惹出这种事的长官您,会成为众矢之的,前途堪忧啊。”
张辛雨不快地扬起下巴:“你的意思是让我扔下她们?任凭她们自生自灭?”
丁千凑近他耳边,尽量压低声音道:“最好不要留活口……”
张辛雨一触即怒:“这是什么话?你要我杀了她们?那我跟那个韩千里有什么区别?这之后该上军事法庭的就是我了!”
“长官,小声点……您要怕惹麻烦,这样吧,回去就跟大家宣布:我们还有任务,要赶时间,就没空带那些女人了,反正这里就是她们家,不用管她们,只把那个打黑枪的丫头带走,后面的事,交给下官就是……”
张辛雨一甩手:“你要敢乱来,我也把你送军事法庭!”
丁千无奈地叹口气,正在想办法继续劝说,屋里边突然传来张鱼的喊叫声,张辛雨赶忙抽枪冲了进去,丁千也只得跟进护卫,进了屋才知道,其实没出什么事,只是捆在角落的那个姑娘开口说话了。
“我听见了,她说的是咱们的话。”张鱼兴奋得直点头。
张辛雨往他头上一摁:“你兴奋个头啊——”
丁千倒是来了兴趣,径直走到那姑娘边上,半蹲着问她话。
“你是中国人?”
“曾经是……”
姑娘有气无力道,不时露出咬牙忍痛状,显然刚才被收拾得不轻,不过头脑似乎还算清醒。
“你叫什么名字?”
“瓦莲金娜.安德烈耶夫娜.梅尔库诺娃。”
“你……曾经是中国人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张莲娜。”
丁千转头向张辛雨点点头,表示“还算顺利”,顺便招手命令一名正在穿衣服的士兵:“把你的刺刀给我。”
三下两下割断了姑娘身上的绳索,丁千又叫人取来一件大衣,裹在她贴身的碎布片外边。
“你父亲是中国人?”
“我母亲是……”
“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丁千追问。
姑娘缓缓抬起头,抿了抿干裂带血的嘴唇:“我想喝口水……”
不知什么时凑到边上的张鱼倒很是积极地应道:“那边有个茶炉子,我去看看……”
很快倒来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还加了一大勺砂糖。
姑娘倒了声谢,双手捂着茶杯,吹着气小心地喝起来。
“我父亲是俄国军官……因为这个,从小到大,除了我妈,所有人都嘲笑我,欺负我,去年妈妈过世了,我就来这里找父亲,可是刚刚有点消息,战争就爆发了,没多久,就听说他战死了。”
丁千点点头:“这么说你是想给父亲报仇?”
姑娘眼里噙着泪,看起来没有丁千想象的那么坚强。
“我是想这么干,可是我没有那种能力,我是向你们的人开过枪,那是一杆偷来的猎枪,可我只在中学军训的时候打过几枪,我知道怎么瞄准,但我就是瞄不准……我太笨了,什么都打不中,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我,我根本就不该存在的……”
刚刚还颓丧万分的颜超突然冲了过来,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鼻子吼道:“别听她扯淡!就是她干的!那杆猎枪就是证据!”
张辛雨一把攀住小伙子的肩头,用力把他往回拉:“冷静点,她说的是真是假,我们总有办法查出来。就算她真的是游击队员,也应该交给军事法庭处置,我们是军人,不是法官,更不是刽子手。”
丁千低头一笑:“张莲娜……还是应该叫你瓦莲金娜?我知道你没有理由要跟我老实交代,我只是觉得好奇,一个通晓中国话,如此擅长伪装,通常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女间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什么?”
“间……间谍?什么间谍?”姑娘极其无辜地眨着眼。
丁千起身摇头:“当然你也没有理由如实回答我,回头去跟参情处的人说吧,他们会让你享受比刚才幸福几百倍的待遇。”
“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张鱼小声插话道。
张辛雨在后边伸手就是个爆栗:“你觉得?你还嫩着呢!到屋子里看看去,有什么吃的没有。”
打发走了张鱼,张辛雨拉过丁千,一脸困惑:“丁科长,到底什么情况?”
丁千抱臂微笑:“长官,您说得对,我们不能抛下这些女人,有必要全部带回去……不过她们不能上军事法庭,我们要把她们交给参情处。”
“你觉得她们都是奸细?”张辛雨显然不是很认同。
丁千斜瞥了一眼还在不知所措的张莲娜,嘴角精明地一蹙:“她们必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