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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这几日又添了新闻。
奕王爷回京了,原来他本没有生病,也未去静养。他只是心中向佛,便自己跑到山上修行去了。
今上家如今添了喜事,陛下高兴,便去皇庙亲自接,奈何,奕王爷一心向佛只是不想归京,后来还是太后她老人家去了皇庙,好一顿训,说他家中长辈仍在,孝该在修行之前,这才是人间正理。奕王爷无奈,这才下山。
王爷回来,奕王府满府自是欢喜,王妃跑去皇宫迎接自己的丈夫。可惜,奕王爷依旧舍不得他的修行,并不归家,只暂住在宫内的皇庙当中,也不着华服,依旧每日穿一件粗布棉袍,还说,我只住几日,不日还是要回山上的。
奕王妃自然不愿意,于是每日只在太后处哭求,可惜一连三日,竟是一面都不得见。
以上,便是顾昭弄到的有关于阿润的消息。顾昭看罢条子,顺手将条子丢到铜炉里点了,嘴巴边勾出一些讥讽的笑。
好的坏的,都是那人说了算,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清楚。便是如今关系好一些了,阿润的存在还是碍着眼的。为了提防,那做哥哥的还是给弟弟扣了一顶出家人的帽子。
顾岩顾大老爷斜斜的靠在一边的软榻上,看弟弟在那里烧纸,他也不问,依旧是躺着。这几日,迎来送往,进宫赴宴,进宫谢恩,进宫谢赏,进宫促膝长谈等等事情,连累的他不得闲,身上乏得很。前几日,这家还只是门庭冷落,眼见得便下坡了……却不想转眼间,一门双公五侯,预见的累世富贵自天而降!那不上门的,便又来了。只是,那些旧故再来,国公爷却不愿意见了。如今他有了大架子,岂是谁都能见到的!
“阿弟如何看这件事?”顾岩问了句,问完又借着站在一边的顾茂昌的手喝了一口参汤。
顾昭置若罔闻,他耳朵边里,满是前院传来的戏文鼓乐声。
“阿弟?”顾岩又唤了一声。
“啊?哦,阿哥说甚?”顾昭一愣。
顾岩失笑,对着小儿子勾勾下巴吩咐:“你小叔叔近日劳心劳力,叫你母亲吩咐药间,以后每日给你叔叔照我的份例,晚间加一碗参汤,他年轻,十来年的新参熬得就成了,年份高的他服不住。”
顾昭忙摆手:“快不要,一股子土腥气,我不耐烦喝那个!喝完心里都燥气,若有去火气的药膳,吩咐厨房给我加一例,旁个就算了。”
顾茂昌看看父亲,再看看自己小叔叔,想了下便说:“不若,明日去宫里请了太医来,给小叔叔看看再说,吃药还是需对症才是。”
顾岩听了,点点头,对儿子吩咐:“也不必等明日,今日便去吧,你哥哥忙,你亲自取了家里的帖子去。”
顾茂昌点点头,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转身出去。
顾昭看着侄儿的背影,倒是发自内心的赞了句:“情之一字,最促人生长,小四进益了。”
顾岩叹息一下,听到这话并不开心:“若是他那事儿再晚上几月,也许小四还是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的样儿呢。”
顾昭走到软榻边上,脱了鞋子,拽了袜子,将盖在哥哥身上的毯子揭开,将一对凉脚塞进去后笑说:“哥哥竟不恨那金家?”
顾岩半坐起,取了一边的白铜手炉,夹了几块红碳进去,又将手炉裹了布巾这才将手炉递给弟弟道:“如何不恨,金家只是小雀,治他们不必挑时候。我是说,娘老子努力,不过想儿女快乐,那金家女入咱家门,不过是个妾,是个玩意儿!若能讨老子幺儿开心,品性这东西自有你嫂子,他媳妇调教。”
顾昭抱着暖炉,心里只是不屑,哎,这古代的男人,跟他们讲尊重只是鸡同鸭讲,还是不论的好。于是不再说这个话,只说闲话:“家中每次身上不爽利都要递帖子请太医,咱家以后磕磕碰碰的事儿多了,我听小四说,上京有几户世家,历代都养家医,若不然,咱家也叫人寻访几个有名望的,请回来常年养着?哥哥年岁不小了,身边要有人时常看护着才好。”
顾岩点点头:“那些都是小事儿,回头吩咐茂德去寻访几个便是。”
顾昭笑笑,靠靠软枕声音压低声道:“如今看来……今上还是防着奕王爷的,接了人回来,依旧给他带了出家人的帽子,这是提醒你们呢,叫你们不要太拿奕王爷过于在意,他便是双星降世又如何,他没有凡心啊。”
顾岩并不知道顾昭与奕王爷的那段情,但他心里一直有一件事儿,很想问问自己弟弟,想到这里,他看看周围,如今只要他跟阿弟说话,那些仆奴并不会靠前,只会远远地回避,这已经是规矩了。便是如此,老爷子还是万分小心,要瞧上一圈才说。
“阿弟,如何降世录最后你要加那一回?哥哥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昭向后躺了下,舒服的叹息了下,眯着眼睛说:“我自有我的道理。眼见他活不成了,他儿子还不到十岁。若是他儿子上来,您跟安吉孟家,胡太傅家,都有一些旧怨……修好却是来不及了。
再说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便随手推一推,搅一搅,闹一闹,总之不能叫他太顺了……谁叫他骂你,辱你,谤你!他惹了我没事,我也不算什么。他却不该惹你……他既做了,我自叫他不得安生,填些牙疼给他才是。”
顾岩顿时呆了,半响后他才低低的笑了一阵,笑罢顺手拍拍毯子下面顾昭的腿笑骂:“我竟不知你是个小心眼的。”
顾昭闭着眼笑着哼哼:“嗯……我从来心眼就不大……若是那个小家伙上来。必是他舅舅,他外戚当政。但凡小皇帝登位,就没好事!国家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那些魑魅魍魉还是一并除去的好。小四儿,小饼子,如今正当年岁,耽误不得。小饼子还好说,得了爵位,可咱小四儿还吊着呢……难不成,大哥您又要让不成?”
顾岩猛坐起骂道:“我让个屁!那几家就没个好东西!仗着皇恩,没少做下丑事儿……我只担心一点,奕王爷,是个软绵的,就怕他领不起个来。”
顾昭才不在意这个,将凉了的炉子递给他哥,他哥又是一顿伺候。
“软皇帝有软皇帝的做法,不是谁厉害,谁就是明主了。嫂子软不软?她一咳嗽,我看你有时也是不敢招惹的。明主最大的才干在于……”说道这里,顾昭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丢开铜炉,赤脚从毯子里蹦出,跑到一边的书案上,迅速将几句话写了下来。他的记忆也是一会一会的,很多东西,都是迅速一闪。
顾岩坐起来大骂,嫌弃顾昭不会爱惜自己,见顾昭不理,顺手抓起一边的软垫想丢他,看软垫大,又回头找一些更小的东西,正闹腾,顾昭又蹦了回来。
顾岩忙给他裹了毯子,隔着毯子又打了他几下,一边打一边骂:“这是我活着呢,好歹有人骂你几句,你也要入耳才是!你这混蛋玩意儿,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顾昭只是笑,才不管他,只在那里继续道:“这河水已经混了,咱观看便是,其他的随便上面安排吧!”说吧,他不在意的指指上面。顾岩无奈,又是一顿骂,却没再问旁个。
兄弟正笑闹,穿着大妆诰命的卢氏,笑嘻嘻的跟进来,在她身后,新封四品诰命的苏氏,还有后氏都跟着一起进了屋子。
她们抬眼看到小叔叔在,姿态又有些不检,便不进去,只在外面问安,然后退去。
站在一边的侍奉的红药,红丹几人忙上前帮着卢氏小心翼翼的脱去钗环,顾昭斜眼看了下红药,便随口吩咐:“红药啊,去后厨就说我要吃菜心,你去帮我看着,小心那几个老货一向切菜不洗手。”
红药听了顿时一乐,又洋洋得意的看了眼红丹。红丹却不理她,只是一边帮卢氏去妆袍。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红药觉着七老爷最爱指派她。一时间竟然越了红丹去。
卢氏摆手:“快去快去,拣那最嫩的尖尖给老七掐。”说完,回头又笑着骂顾昭:“小七好歹也是个男娃,怎么吃东西这么矫情!”
顾昭站起来,趿拉着鞋子靠着门边跟嫂子闲话:“嫂子,我倒想爷们些,可你叫你厨房里的婆子,把那黑指甲剪剪去。一看那指甲,我就是再爷们,我也吃不下!”
卢氏只是笑,知道顾昭在浑说。她管家甚严,是断无此事的。
红药侍奉完,这才转身出了门。她一出去,卢氏冲着红丹抿抿嘴儿,那红丹笑笑,福了一福转身领着其他人便去看门儿去了。
看红丹出去,卢氏这才过来坐下道:“今儿,我跟你夏侯家的嫂嫂,后家的嫂嫂一起去的后宫,皇后,太后,都见了。太后露了一些消息给我们……也是喜事儿,说明年开春……就给咱家赐新的公侯府呢,老七,以后呀,你也有自己的府邸了。”卢氏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有些舍不得。
顾昭才多大,这才没住几日,怎么转眼就要开门立户了。
顾昭撇嘴:“白给我的,自然是要要下的。不过,却不去住……我还跟哥哥嫂子这里赖着!”
卢氏笑眯眯的点头,顾岩也满意道:“就该这样,赖着吧,哥哥养你一辈子,你得了钱就都存着,房子找人看着就成。”
三人说笑了一会,又一起用了晌午饭,顾昭这才自己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了院门,坐在屋子里,取出袖子里的那团纸坐于案前细细思索。
“武将执兵权,寒门掌机要,皇子镇要藩。”
万不要小看这三句话,这曾是一位的皇帝成功的改革政策,这几条,对于削弱世家,稳固皇权有大作用。虽然后世看历史,每段历史都有自己的特色。但是也有必然的同一性。如今大梁,正处在一个玄妙的阶段,正和那位皇帝所处的阶段有相似。如果笼统的说,就是门阀政治正在兴旺阶段,皇权政治处于低迷状态。那么,如若阿润登位,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稳定大局,大局稳定后,门阀与皇族的矛盾就会裸现。
顾昭来回看着纸条,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这个给阿润。他想着想着,却莫名的又生出一场气来。他想,我给他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如今他娇妻美妾一堆堆,还巴巴的哭着去迎他,他那里还记得我?
上京启元宫皇庙内。
阿润在皇宫内正打坐念经,奕王妃带着一众姬妾正在外殿跟太后在那边哭求。
太后并不说话,只是闭目微微的捻着佛珠串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这个小儿媳妇,乃是天下最最奇葩之人,素日都听说,嫁了谁,随了谁。她倒好,一心一意的从家里往外掏,这几年阿润那孩子的家底,人力都被她掏光了。最可气的是,阿润在山上这几年,她竟一次也没看望过。虽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哪里有大伯子弟媳妇合了党一起欺负自己丈夫的?
太后心里有气,不能跟儿子发,却能跟媳妇儿发,因此这几日,她是半点好脸色都没给,
奕王妃哭的眼睛又红又肿,皇后在一边也是打劝着,这堆人闹腾到了二更天,见太后依旧不理,也只能散了。
奕王妃终于走了,皇后告退,太后这才下了榻,被姚姑扶着,去后殿看奕王爷赵淳润。
奕王爷赵淳润正在念清心咒。太后也不惊动他,只是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老太太如今觉着百病都消了。
奕王爷念罢经,敲了磬,这才站起来回头问。“母后,她们走了?”
太后笑笑:“走了,不过明日还会来。”
奕王爷扶着太后到一边坐下后,顺势坐在脚踏上,帮太后捶腿,一边锤一边道:“母后,都是儿不争气,带累您了。”
太后苦笑,摸摸奕王爷脑顶道:“过两年,待稳了。跟你哥哥说下,便远远的打发了她们,再换也就是了。你……也不要呆在这里,去封地吧!”说到这里,太后无奈叹息,叹息完又道:“也不怪她,以前我跟先帝,也看着她跟你哥哥好,虽……岁数离得远了些,可是他们一个师兄,一个师妹……哎,谁知道天意弄人。阿润啊,你说,咱们念经的,那些经里的弯弯道理,可不是就是来来去去折磨人吗!”
奕王爷毫不在意,许是想起什么,竟笑了。
太后伸出指头,点了他一下,低头悄悄问:“想什么呢?又在想他了。”
奕王爷脸色一涨,微微点头,回头看看外面叹息道:“去年也是这般冷,我抄了一天经,馒头都冻住了。他正好上山,就住在我隔壁,那日他小厮给我送了一壶热水,里面放着几个熟鸡蛋,热乎乎的,又能暖手,又好吃。”
老太后疼得心里发胀,顺势抱住他又是掉了几滴眼泪:“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
奕王爷依着自己的母亲腿叹息:“母后,儿只与你一个人说。这辈子,好人一个就成了。天下,人多了去了,我就只要他。我不恨阿兄,我感谢他,若不是阿兄,我也遇不到他。至于旁个,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也就不求了,就只这一件,您就允了我吧。”
老太后无奈,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奕王爷的头,半天后才叹息道:“咱们允了无用,他家如今也与以前不同,他又是个娇贵的,人家顾家怕是也不愿意呢!他无儿无女,难不成,叫他跟你一辈子就这样?”
奕王爷想了一会,心里自有自己的大主意,便也不再求,只说些小时旧事逗太后乐。
终于,夜深人静,母子各自休息。
站在窗户外侍奉的太监都换了班,他们才一下去便被传到昀光处问话,昀光问完,自完全汇报给今上。
今上听完,也只是笑笑道:“他若这般想,便由他,这样……也好……只是怕人家顾岩不愿意。”
昀光陪着笑又问:“那,奕王妃,明日若来求见,该如何回话?您看,这都多少天了,日日来,来了就只是闹。太后那边,也是越来越厌恶了……”
天授帝坐在那里发呆,他这样的呆其实就是过于兴奋后的朦胧状态,这几天他总这样。
也不知道他呆了多久,回神后,外面却三更鼓了。天授帝无奈的笑笑后,取了御案上的一只玉镇纸递给昀光道:“将这个拿去赏给胡师傅,早年师傅一直想要一款这种团玉石的,你去了……就说阿润如今还在气头,叫小师妹莫去闹,还需徐徐图之才是。”
今上与胡寂大人,那是多少年的感情,因此一直称呼太傅为胡师傅,称呼奕王妃为小师妹以示亲切,可惜,正是这一点令赵淳润对自己的王妃从来没半点好颜色。自然,早几年的奕王妃也是不在乎的,她心里便只有一个男人,就是天授帝。
哎,说来说去,皆是孽缘。
天授十七年岁末,新封的平国公顾岩上奏:因家中一直与平洲溪水顾姓享用一个祖庙祭祀。家中祖先牌位只能供奉于祖庙偏殿。然!今天帝御召现世,降世录记载,家中老父授天命临世,辅大梁基业成就,今故世国公其灵位奉于溪水顾姓祖庙已不妥……
顾岩这一本奏上去,除了平洲溪水顾姓反对,朝中从上到下都是点头不已。
顾岩的老父亲,是随先帝平洲起兵的最老的一竿子人马。当日老公爷为什么会跟着造反?不就是身于宗族庶枝,被打压欺负的没有了活路,这才铤而走险么?先前,没降世录这回事的时候,今上对于顾岩家依旧属于平洲溪水顾这回事态度是模凌两可的。因为在门阀政治影响到了皇权政治的体制下,有时候朝堂的力量大不过宗室力量。
可如今不同了,顾岩家是仅存护帝星之一,那是神嗣后裔,区区溪水顾依旧将老公爷以及他们这一支祖先的牌位,供在宗祠的辅庙上,别说人家顾公爷家不愿意,你溪水顾也好意思吗?
溪水顾自然是好意思的,甚至京里有了好几篇来自溪水顾的反驳文章。
大意是,你家祖先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吃着我们家的米长大,如今翅膀硬了,就要数典忘祖不成?
天可怜,天作证,早先人家也只是吃自己种的米,若是米够吃,也不去造反了。如今算起来,都好几代没来往了,怎么还提旧米。
可惜,如今没人对溪水顾的反抗表示出支持,如今你家只是平常世家,那平洲巷子的顾可是有神迹的,如何还想与人家攀附,真是打错了算盘,以前也没见你们为难时拉几下?说闲话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你们做。分宗的事情,终于还是成了。
借着高兴今上也提了,如今新庙的地址俱都选好,就在淑华宫原址。只待明年春末解冻时分,便找了天官去算好时辰,待惊蛰过去,就去祭祀动土,也好早请天帝归位,护帝星们也能有香火可享用。
天授十八年元月,顾家兄弟们的请假本子,都到了御前。帝便欣然应允,还赏了不少祭物,祭器,用于永远供奉在顾家将要盖成的祖庙里。
这次是大方的过了头的,今上本就内疚,为了显示恩宠,还从自己一直准备修宫的备料里,亲自选了一大两小,三根楠木大梁赏了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