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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团内部时局动荡,老练些的人都知道要先看清楚风向,再动手做事,所以,大家看起来都很忙,但除去日常工作不说,几乎所有正在进行的计划都能拖则拖,进展缓慢。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林薇收到的那些信里面,真正与业务有关的其实很少,绝大多是关于临时股东大会的。
这次会议的议题倒是单刀直入的,就是要投票罢免数位董事,并撤换部分高管。数十个名字排了长长的几行,陈效当仁不让的位列其中,其余的名字也都属于他的拥趸者。会议的发起人当中不出意料就有何齐,林薇并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起事,拉他来做个幌子。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混乱的时刻,很多人都希望看到他站出来,不管是何氏的亲眷,旧时华善堂的老臣,还是那些特别标榜社会责任感的“好人”,又或者可以说得更直接一些——陈效的反对派们。而且,就算是对这场争端的中立方来说,何齐也有着相当的号召力。虽然多年以来,他始终与集团的主营业务保持着疏离的关系,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嫡系的何氏传人,而且不光有名气,也有实力,不管是在医学专业领域,还是在媒体大众眼睛里,甚至都不用为自己说什么,就已经在这场较量中占尽了上风。
林薇找来本地办公室一个消息灵通的人打听香港那边的情况,发现陈效这方面似乎已经有点听任事态发展的意思,在旁人看来仿佛态度消极,除了到处争取中立派,根本没有做出什么足以扭转局面的举动。听那人说,他已经找过几个大股东,现在又飞去找度假中的赖sir帮忙,但赖志成跟着何家的人混了多年,多半还是会站在何齐这边,所以希望也不大。
这都是跟我没关系的事情了,林薇这样提醒自己,却还是放不下心来。总算公关部还在正常运作当中,她虽然已经离职,这几天抄送给她的信也没人再看,那些在七杂八的事情应该都是丁丁在主持。也不知陈效给了他多少指点,单就现在的状态来看,他做的算是相当不错了。香港和大陆的主流大报上几乎没有什么过分的报道,要存心去挖才能找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也都是出自于几家比较偏门的互联网媒体,口径倒也挺统一的,说是华善堂经营遇到困境,异母兄弟剑拔弩张,上演董事会夺权大戏,乍一听就如同武侠小说一般。
在那些不免有些夸张地故事里,何齐无一例外的被当成是正面角色,而陈效总是大反派。旁人读来大约不会反驳,这两个人的角色好像天生就是这么分好了的,但林薇是最知道内情的人,她不禁觉得讽刺,不为别的,只因为何齐这些年的声名和成就其实也是陈效给的,现在却又凭借这名声和成就与陈效对抗。
虽然时隔数年,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是陈效提出要成立慈善基金,并坚持由何齐亲自管理的。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陈效撒手不管,只做壁上观,并不会有其他人站出来,为何齐着想。那一年,陈效尚在中国区任职,无端提出这样一个赔钱的计划,要得到集团董事会的同意,再硬生生地找出那一大笔钱来使之成真,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之后的每一年,无论年景好坏,他也一直优先保证对基金会的拨款。由此而来的名声都是何齐的,但钱却是他挣来的,可外面的人只看到何齐,他所做的一切就算告诉别人,大多也会被当作是纯粹的商业行为,就好像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何齐若是圣母,他就只能做做□。
林薇有点意外,在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会这样想。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场争斗,也已经决定要做一个局外的人。但争斗真的开始,她却还是不自觉地站到了陈效这一边。哪怕两天之前,他刚刚干脆的与她分手,又把她朝何齐那里去推,大方的拿她去做人情,就好像她只是他拥有的一件物品,容易上手,简单便利,维护成本低,甚至比他泊在楼下车库里的跑车还要省事。
她出身甚微,一向不怎么看重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尊并不值几个钱,甚至觉得一个人身处于这个世界,跟灰尘或者草芥也差不了多少。别人可以看不起她,把她踩在脚底下践踏,她并不会因此受伤,所有人都可以,但只有陈效不行,她要他捧着她,奉她若珍宝,就像他们曾经的每一次一样。
毫无预兆的,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她脑子里,让她整个人怔忪,泪水充盈。她又一次那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有多看重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想法。
有人过来敲门,对她说,“法律顾问找过你……”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在抽屉里找东西,伸手抹掉泪水。那个人没有发觉异样,走进来把一张便笺放在她桌上:“昨天就打过电话找你,我给他你的手机号码,但他说已经试过,一直打不通。今天一早又打来一次,大概有什么急事,就是这个号码。”
从纽约回来的那天夜里,她的手机就摔坏了,昨天刚刚换了新的,之后一直在跟许捷通电话。人家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找她,不是无人应答,就是正在通话。林薇接过便笺看了看,纸上写的是一个中国的手机号码,数字下面还有一个姓氏——庄。庄伯宁?
华善堂集团法务部的法律顾问简直可以说是多如牛毛,又分成许多级,初级的,高级的,资深的,还有特别顾问。庄伯宁便是特别顾问,如果是别的什么律师找她,还有可能是小事,但是庄伯宁寻上门来,十有**就是跟陈效切身相关的事情。等传话的人走掉,她立刻拨过去,电话接通之前,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响,她静默的听着,心跳却越来越快,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一种更比一种坏,陈效大约是出了什么事了。又或者正是因为身陷在什么麻烦里,那天夜里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她灵光一现,这样告诉自己。
“结束了,林薇。”她记起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反反复复,此刻回想起来,却似有更深的意义。
不多时,电话接通了。
“庄律师?”林薇道。
“林小姐。”那边立时回答。
口音语调她都不陌生,听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不过,当年陈效在广州面临非法持枪防卫过当的指控的时候,庄伯宁也是一幅不咸不淡的样子,由此判断事态,根本不能作数。
林薇的心还悬在半空,可庄律师接下去说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我昨天找过你,就是关于财产赠与的事情……”
“什么赠与?”林薇打断他问。
“陈先生没有跟你说过?”庄伯宁倒觉得奇怪了。
林薇也觉得他的口气有些怪,似乎跟以往不同,好像在掂量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问题。
“有一处房产,还有一些证券,赠与给你,作为……”他继续说下去。
“作为什么?”林薇冷静下来,却又有更加不好的预感。
庄伯宁是老江湖,算是很绷的住,一本正经的把话说完:“作为你们交往这些年的纪念。”
“哪里的房子?”林薇问,声音紧在喉咙里。
庄伯宁报出一个大概的地址,既不是和平花园,也不是他们在香港住过的公寓,而是在纽约,听路名就知道是很好的位置。林薇楞住,庄伯宁见她不语,便继续说下去:房子如何过户,要办哪些手续。
“不用麻烦了,”林薇又打断他,“我拒绝。”
这下轮到庄伯宁楞在那里,许久才说:“我想你大概没听清楚,是纯粹的赠予,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听清楚了,我不要。”林薇重复。
“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庄伯宁劝她,又说了一遍大致的金额,倘若接受,她不必工作,也可以衣食无忧。
林薇却破口大骂:“我没跟钱过不去,我TM就是跟他过不去!你去告诉陈效,问他能不能尊重我一次,哪怕就这一次,离我远点儿,什么都别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