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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效说的那场戏迟迟未曾开罗,一直等到林薇快要忘记的时候,方才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拉开序幕。
那时,X大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校里人心涣散,夜夜笙歌,全都等着放暑假。临放假之前,毛老师给林薇介绍了一份兼职,在一间美资化学公司的项目企划部做实习生。那间公司声名赫赫,办公室在市中心最好的大厦里,实习一个月的报酬是两千六百块,两个月就是五千二,X大当年的学费是三千八,住宿七百,去掉这些,余下的钱还够她在学校食堂吃两个月饭。
通过面试之后,毛老师对她说:“好好干,他们每年在X大招十几个管理培训生,做过暑期实习,到时候肯定是占便宜的,就算你最后决定考研,多一个选择总不会错。”
林薇点头,她十分清楚毛老师的意思,他希望她靠自己,希望她明白靠自己也是可以的。她知道他没错,但这样的理念对她来说未免太过积极正派了,以至于让她觉得有点可笑。
暑假开始,林薇去上了几天班。说是实习生,其实也就是部门助理,专门负责打杂,每天做的事无非就是那一些——打印复印、买咖啡、定外卖、贴发票、填报销单,她得心应手。
部门经理安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短发,雷厉风行,典型女强人的样子,倒是不像坊间流传的那样会排挤女同事,反而很喜欢林薇,不光是她做事麻利,还因为她不像其他小女生,闲下来就叽叽喳喳的讲电话,被男同事一逗就咯咯的笑,难得要加个班,又会苦着一张脸来讲:我爸爸妈妈说了,晚回家不好。
既然被老板看重,很快便有新任务交到林薇手上,她开始学着用MS Project做项目进度表,时常跟着项目组的人留下来加班,有时候回到和平花园都已经是深夜了。
七月的一天夜里,她还是晚归,睡下去不久,电话铃响起来,她从梦中惊醒,接起来“喂”了一声,听着倒是出乎意料的镇静。
“陈效在不在?”是王俊的声音。
“不在……”她回答。
王俊还是慌慌张张,好像就要挂电话,挂断之前又对她说:“要是他去你那儿,跟他说立刻给我回电。”
光听那声音,林薇就能想象他一头是汗的样子,刚想问出了什么事,那边已经挂了。
在林薇的印象中,王俊是习惯性小题大做的人,她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的,放下听筒就又倒头睡了。然而,再回来的却是不安稳的梦境,她仿佛又回到大宅,在走廊间奔走,她要找的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第二天,她还是照常上班,却总还惦记着陈效那一档子事,得空就打了个电话给王俊。
电话很快接通,她劈头盖脸的问:“找到陈效了吗?”
“你哪位?”王俊似乎很警惕。
“林薇。”她报了名字。
电话那头吁了一口气,态度同时变差,就说了三个字:“找着了。”
“他在哪儿?”林薇又问。
“警察局。”又是三个字。
“怎么回事啊?”她才放下的心又吊起来。
“被拘了,要是警察找你,你一概说不知道,明白了吗?我这一摊子事情,先不说了。”王俊答,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林薇就去请假。部门里负责带她的是一个才工作不久的小组长,英文名字叫罗杰,很会在下属面前拿大,平时一干杂务都扔给林薇去做,此时听见她说要请假,自是不情不愿的,偏偏林薇那样坚持,不由分说地就走了。
林薇去华善堂上海公司找王俊,也是市中心CBD,离她实习的地方不远,前台的小姑娘替她通传进去,她坐立不安的等着,本以为那胖子会像电话里一样冷淡,说不定根本就不让她进去,却没想到等了不多时王俊亲自出来了,直接把她领进一间会议室,关起来门来问她:“你去年是不是在淮安的制药厂呆过几个月?”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林薇心里一颤,点点头说:“对,三个多月吧。”
“那你知不知道……”王俊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你知不知道陈效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事啊?”林薇差点被他绕晕。
王俊抹了一把汗,坐下来与她细说,原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华善堂上海公司的一干高管先后被警方约谈,其中包括陈效和姚成建,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去警局走了一遭,有的不过十分钟就能走了,有的到现在还没放出来。除了几个半夜在外面玩的,其他人都是警察直接上家里去找的,动作很快,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直到现在也闹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今天早晨,几个进去过又出来了的人互相通了通气,才大概摸清楚是与淮安的制药厂有关的,打电话去淮安问,那边也有几个人被警察带走了。
林薇静静听着,突然想起陈效对她说过的那场戏,但眼下这样的情况绝对不是她意象之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陈效去找那个车主不成,反被人陷害了。
可千万别是为了我,她在心中喃喃,千万别是为了我。
王俊是最现实的人,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来,立刻打发她走人。林薇无奈,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话也留给王俊,让他一有消息务必通知她。王俊随口答应,找了个秘书把她带出去。从会议室道前台,一路经过两个开放式的办公区,总共一两百个位子,一众男女职员对着电脑该干嘛干嘛,表面上公司内外并无异样,林薇却有了更坏的预感,因为越是大案,警方的动作也就越审慎,眼下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收场。
随后的那一天,事情的全貌慢慢浮出水面——不久之前,墨西哥警方接到匿名举报,在一批从上海发往拉巴斯港的药品里发现大量麻黄碱。麻黄碱是制毒原料,此案立刻经由公安部禁毒局转到上海警方,很快查出过去几年里一直有人使用同一途径往墨西哥发送掺杂了麻黄碱的药品,最近一个月就有两批,提纯后的麻黄碱约有两吨之多。这些药品的发货人自然是经过伪装的,但几经辗转之后始终指向一个地方,就是华善堂在淮安的制药厂。
这些情况,林薇都是从王俊那里听来的。倒不是他说话算话,而是他不说,林薇就盯着他打听,每次电话过去,最后一个问题都是:陈效出来了没有?
次数多了,王俊也烦,对她道:“他出来自然会去找你,要是不找,你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一个两个的都来问,当我这里是什么?”
林薇只好把电话挂了,王俊话里的意思,她领会的很清楚:一,向他打听陈效近况的女人不止她一个,二,这些女人的事儿他管不着,别再来问了,三,他还没出来。
夜里,林薇辗转难眠,脑子里全都是王俊告诉她的那些案情,赶都赶不走,才刚有些睡意,又好像听到电话铃响起来,一下子惊醒。一连两个晚上都是这样,她不敢再呆在和平花园,独自等着,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从前她也差不多是一个人住在那里,但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陈效进去之后的第三天,林薇下了班,就回X大宿舍去过夜,因为是暑假,学校里几乎没人,她还是一个人睡一间屋子,但换了一个环境,总算睡了一个整觉,早晨醒过来,整个人像废了一样。那天已经是周末了,她不用上班,本可以多睡一会儿,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爬起来打电话给王俊。
“你是?”两天没打电话,王俊又记不得她是谁。
“林薇。”她耐下性子,自报家门。
“又怎么啦?”胖子问。
“现在什么情况?陈效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她还是那个老问题,说着说着却觉得鼻子发酸。
却没想到王俊咦了一声,答道:“他昨天已经出来了,没跟你联系吗?”
林薇愣了一愣,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摔了,衣服也没换,拿了随身带来的东西一路跑出去,出了校门,几乎冲到马路中间,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车。上了车,她试图告诉司机地址,却半天都喘不过气。
周末一早,路上不堵,车子很快就开到和平花园门口。她付了钱,又一路跑进去,直到站在门口才想起来,就算陈效出来了,也有可能根本不在此地。想到这里,她拿钥匙的手停了一停,许久才开了门。
客厅里没人,卧室里倒有动静,她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他果真是出来了,身上穿着睡衣,像是刚刚起来,才淋过浴,正拿了块毛巾在擦头发。她像不认识他一样,傻站在那儿看着他。
“回来了?”他先打招呼。
她好像没听见,木着一张脸问他:“怎么出来的?”
“保外就医。”他回答。
她上下打量他,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好手好脚,什么病都没有,大约真的是坏人命硬,遇什么事都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