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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在韦伯家看孩子,何齐则依约看着林凛。
林薇脾气犟,平日里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人认识差不多一个月,何齐从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也没什么机会带她去有意思的地方玩。但林凛就不一样了,何齐存了心要讨好这小子,先是带他去酒店附近的商店买衣服,男人买东西总是目的明确,牛津衬衣、卡其西裤、T恤、牛仔、运动鞋,不一而足,全都是整套配好买下来,何齐看过觉得不错就点头,然后刷卡,签字,金额看都不看。
名店的衣服就是这样,虽说样子简单,却有型有款,穿到身上通体熨贴,林凛人虽然瘦,但骨架已经长的很好,再加上面孔漂亮,个子也不矮,换下一身旧衣,立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乍一看倒像是有十七八了。人都是爱漂亮的,就算是老和尚也多少有些虚荣心,更何况是林凛这样年纪的小孩子,打扮好了往巨大的穿衣镜前面一站,被几个年轻鲜亮能说会道的柜姐轮番夸奖,便飘飘然起来,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
从商店出来,何齐又带着林凛去吃饭,江边的西餐厅,工作日的午市没有什么人,他们两个人坐一张正对江景的桌子,几个西服革履的侍应生站在边上待命。林凛生平第一次出入这种地方,什么都不懂,少顷,侍应生送了餐包和奶酪上来,他指着摊开的菜单就要点菜。侍应生愣了愣,知道他不懂规矩,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林凛是敏感的人,何齐看出他不自在,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妥,不该来这种地方,也摊开餐单点菜,点完了,又着意看了那个侍应一眼。那侍应自知做得不妥,立马变得殷勤起来,何齐不吃这套,等菜都送上来,就把那帮人都遣走了。没有旁人在,那顿饭吃的也就轻松了些,林凛是聪明人,不多时就将刀叉用的很好,再没有什么露怯的地方。
雨天没有多少地方可去,饭后,两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再去打壁球。林凛不会打,何齐就手把手的教他。何齐是独子,突然冒出个弟弟一样的角色,感觉似乎也不错,林凛也是一样,这一天下来,早就对他没了戒备,除了喜欢,还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他什么都懂,什么都见识过,渐渐的话也就多了起来了,说了不少学校里的事情。何齐笑着听他说,突然发觉这姐弟俩的性格其实是很像的,林凛甚至比林薇还要酷一些,家境虽然不好,也没什么朋友,却没有人敢惹他。
傍晚,何齐带着林凛去接林薇,到韦伯家门口,五点还差几分,两人便坐在车里等。
“我将来想做医生,但是医学院最短也要读七年,我不想我姐养我这么久。”林凛对何齐说起他的梦想来。
“不做医生,你还想干什么?”何齐问。
“初中毕业考个职校吧,早一点出来工作。”林凛回答。
何齐听得一楞,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还需考虑挣钱养家的事情,他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就是历史书上的玛丽安东奈特再世,让吃不起面包的人去吃蛋糕。
“你姐知道吗?”他又问林凛。
林凛摇摇头,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何齐看着他,想了想终于把话说出来:“你不要改志愿,你姐知道了会难过。”
“可她是女的,以后要交男朋友,要结婚,她给我钱,人家会嫌弃她。”
“小子,你当我死的?”何齐伸手按他的头,“有我在,你姐还交什么男朋友?”
林凛笑起来。
何齐又揉揉他的脑袋,道:“只管好好读书,记住没有?学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林凛点点头,看样子也没太当真,静了半晌才又开口:“何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想知道做什么才可以挣很多钱,可以开这样的车,住这样的房子,买东西连价钱都不看?”
何齐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是谁?到底是做什么的?又凭什么坐拥这一切?他二十一岁,大学毕业,身体健康,智力正常,但他什么都不曾做过,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果非要说一个出来,那么眼下他最想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和林薇上床。他没有梦想,甚至还比不上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孩子。
正说着,林薇从韦伯家出来了,她上了车,看到林凛,就对何其说:“人到你手里才一天,就变样了。”
何齐不确定这是在夸他呢,还是批评他,林薇也没再多说。想来应该还不错吧,毕竟他并没有亏待林凛,林凛也玩得很尽兴。
林薇和林凛总共在何齐那里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台风走了,林薇便急着要回去收拾房子。那天正好是周末,何齐找了人来,把林薇家的房顶彻底翻修了一遍,外墙漏水的地方也一一修补好,连邻居家也沾了光。等工人走掉,林薇和林凛在家打扫,何齐也来凑热闹。天气早已经转晴,太阳一晒,气温又噌噌的升上去,老房子通风又差,不一会儿三个人就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扫完屋子,林凛去公共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就吵着叫饿,林薇累得不想动,给了他点零钱,让他自己去附近小吃店解决,顺便买外卖带回来。
何齐自然是跟着林薇的,林凛走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又凑过来腻在林薇身上,林薇打掉他的手,说:“去去去,一身臭汗。”
“那我也去洗一洗,马上就好。”何齐道。
“算了吧,”林薇泼他冷水,“那种地方你肯定用不惯。”
何齐却不以为然,他在英国念的中学是一间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学校,校舍、宿舍无一不老旧,有集中营那样的公共浴室和蹲着上的厕所,他以为自己什么没见过,真的走进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草草冲了一把了事。
等他从浴室出来,回到那个小屋,却发现林薇已经躺在阁楼的床上睡着了,那张床原本就小,她整个人蜷在那里,就好像一只敏感的小动物。他蹲在床边,凑近了看她,她睡得很熟,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贴上去吻她,她睫毛掀动,还是没有醒。他不忍心再吵她,拉了毯子来给她盖上,自己也躺下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抱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过来,林凛已经回来了,正在下面抹桌子,背着身对他们说:“我买了冷面回来,你们吃不吃?”
林薇也醒了,抬头看着他,大约是睡糊涂了,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眼神里有中难得的迷茫。于是,他又低头吻她,做口型说:我爱你。
许多年之后,林薇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眼前便会闪过无声的画面,好像又看到那间老屋,那个阁楼,和里面的那张小床,她躺在床上,伸手就能摸到房顶上那扇斜开的老虎窗,夏日午后的艳阳透过薄薄一层棉布窗亮照进来,在周遭渲染出胶片电影里那种略带陈旧的暖色,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飞舞,何齐就在她身边,俯身吻她,然后做口型对她说“我爱你”,林凛刚刚买了冷面回来,一碗碗摆在桌上,问她:“姐姐,你要不要吃?”
一切都是那么完满而宁静,一切又都是那样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