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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将万物润浸其中,高严穿着单薄寝衣,跪坐床榻前,窗外树影婆娑,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声音哀戚。
高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背对自己身影,皎皎好像又瘦了,刚刚抱着她时候,就觉得她轻得让人心惊,他想起继母刚刚同他说,皎皎胃口不好,这几天都吃不下饭,忍不住伸手想要搭上陆希手臂,但一想刚刚皎皎气得发抖声音,又讪讪缩回手,他双膝略略动了动,膝盖从已经被自己捂热地板上,移到了略凉地方,他心思一动,“皎皎冷——”
陆希原本侧身背对着高严,听到高严话,身体一僵,随即头又往被窝里蹭了蹭。
见陆希不理他,高严不由有些丧气,“皎皎,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高严声音里满是沮丧,没了先生,皎皎建康还有什么留恋?
“所以你就让高世父上门提亲了?”陆希转身瞪着他,阿姑居然没猜错,高家突然会上门提亲,果然是高严主意。
“对,是我向父亲提。”高严坦然点头,望着陆希目光满是疼惜,“皎皎,先生走了,你难道想一个人留建康吗?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知道你想给先生守孝,我也想给先生守,我们去涿郡守。”高严猜陆希不肯跟他走,是因为想给先生守孝,不过她嫁给了自己后,他也能陪着她一起守孝,他会看着她,不会让她继续糟蹋自己身体。
高家是汉人,可世居鲜卑族领地,高威又是军功起家,原本就比不上士族讲规矩礼仪。武人每次征战,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故高家除了高威这一房因高囧、高严尚未成亲,余下弟弟都不能成亲外,高严堂兄弟几乎一满十三岁就成亲了,也有几个是娶突亲,故高严一提,高威就前来提亲了。
高严话,让陆希扭过了头。
“皎皎——”高严伸手想摸陆希,但又怕她生气,手垂半空,目不转睛望着陆希。
“你坐上来吧。”四月天气,晚上还是有寒意,陆希明知道高严是装可怜,可还是不忍心。
一听陆希话,高严立刻双目发亮,速翻身上床,伸手就要去抱陆希,却被陆希迎头丢来一只软枕,“皎皎?”高严接住软枕,困惑望着陆希。
“我是让你‘坐’下上来,有让你‘躺’上来吗?”陆希裹着薄被坐了起来,手微抬指着床脚,“坐到那边去。”
高严只能抱着软枕乖乖坐到了床脚,但依然不死心劝说陆希:“皎皎,你跟我去涿郡吧?涿郡比建康大多了,那里你可以随心所欲骑着乖乖,没人敢来管你。风景是比不上建康,冬天也有点冷,可是我给你找了一处汤泉,我们冬天可以那里过冬,我还让人种了很多梅花、桃花,都是你喜欢。”
高严八岁遇上皎皎,再得知皎皎那次会意外出现雪地是因为常山缘故后,就不止一次动过要除掉常山念头,但实找不到太好时机,而且这件事牵扯实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到陆氏全族,光凭当时高严,就算想出了什么两全其美法子,也没有足够让他信任人手去办这件事……所以他们只能忍。可如今不同了,袁夫人、先生都已经去世了,皎皎他们又想回吴郡,建康陆宅就只剩了常山和陆言,只要行事小心些,未尝不是没法子,不过成功之前,他们还需要暂时忍耐。
“没有绝对把握前,任何打草惊蛇举动,都是不智!”这是先生给他讲史时候,跟他说过话。当时先生无不感慨对自己说,战场危险,可那都是真刀实枪,要死也不过死一人而已。可是官场上,稍有不慎,就是全族一起覆灭,所以官场要记得做事留一线,可一旦要到了你死我活境地,那就记着不要做些小家子气打草惊蛇举动,先韬光养晦,一旦有机会,一定要人打得永世不得翻身!他记住了,所以他陪着皎皎一起忍。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如果他是父亲嫡长子,会不会情况会有所不同?至少高囧十岁就有自己私兵了,而且都是父亲从精心培养出来近卫中挑选出来,而他私兵只能靠自己来养。高严不会自怨自艾,从小他就知道一个道理,想要东西只有自己争取,所以高严一满十三岁,就不顾旁人劝阻,坚持要去蓟州。
他很清楚,他不是嫡长子,他想要保护皎皎、想要给皎皎他想要给皎皎生活,他只有靠自己。皎皎是懂他,所以皎皎是唯一没劝他人,她只是把她所有能支配钱物全给了他,他蓟州搏了五年,皎皎就陪了他五年,他们从初一无所有,到渐渐挣下了这么一片家业。虽然比起陆家、高家,这些东西根本不起眼,可那是他们两人一起努力出来——高严伸手,“皎皎,跟我走吧,我们会越过越好。”
“阿兄,我不能走。”陆希摇了摇头,“至少现不能。”她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阿姑怎么办?阿劫怎么办?
“皎皎。”高严紧紧握住了陆希手,“你要是担心阿劫和阿姑,我们带着他们一起走好不好?”
陆希摇头,“阿兄,阿劫是未来齐国公,怎么可能随便跟着我出嫁呢?再说他是陆家人,自然要生陆家、长陆家。”离开了陆家齐国公,就不是陆家人了。
“可是——”高严眼神一黯,有些事他已经布置安排了,可一时没有好机会,他都忍了十年了,自然忍得这一时半会,可他真担心皎皎。
“阿兄,你担心什么?”陆希感到他手略凉,担心他受凉,忍不住身体往他身边靠了靠,还分了点被子给他。
高严手一伸,将她连人带被整个抱怀里,“我担心我走了,你不知道找谁哭?”他唇贴陆希额头上,语气沉沉说道。
“我哪有这么爱哭!”陆希被高严一说,恼羞成怒反驳。
“皎皎不爱哭了。”高严立刻点头附和,不过语气中还是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陆希忿忿抬头,她被人娇惯惯了,脸皮一向很薄,可抬头就正对上高严清澈凤眸,眸底溢满了柔软笑意和对她一贯宠溺,陆希心头原本羞恼一下不翼而飞、身体又往高严怀里靠了靠,“阿兄——”
高严将她搂紧了,“皎皎,我把王直留下来,你有什么事去就找他,还有我这次带了一队女侍卫回来,你让她们来守你住地方。”他今天很顺利就到了皎皎阁楼里,他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惊怒!陆府这些天办丧事,下人侍卫肯定都很辛苦,但这不代表侍卫就可以放松了!这些侍卫如果到了高家,只有拖出去打死份。
“王直是谁?”陆希困惑问。
“就是你那个伴读夫婿。”高严提醒她。
“阿漪不是和他退婚了吗?”陆希讶然。
“他没和我说,应该是成亲了吧。”高严不意道,他不认为王直会违背自己命令。
“我问问阿漪再说。”陆希说,她可不想促成一对怨偶,说起高严伴读,陆希想起一件重要事,“阿兄,你现可有幕僚?”
“幕僚?”高严不防陆希会问这个问题,“你说长史官吗?我蓟州有。”
“不是指这个幕僚。”陆希摇头,“我问幕僚,就是施叔父对耶耶那种幕僚。”高严这次护送陆琉入益州,由高威两大心腹亲自护送,施温和胡敬年纪相差颇多,可很聊得来,施温对胡敬评价是“名不虚传”,施温得知胡敬这次回建康后,就要去帮高囧了,就和陆希提了这件事,让陆希问高严,是否也需要这样一个幕僚。
对施温来说,陆希他心目中地位,重于阿劫,这也是大部分陆家人心中想法,这种地位是袁夫人、陆琉、陆止一点点给陆希竖立起来,三人甚至不止一次透露过,如果将来陆家没有合适继承人,就让陆希招赘,即使如今有了阿劫,施温心中,大娘子才是郎君唯一血脉。
陆希之前和高严感情再好,可两人婚事一天没定下,对施温来说,高严就仅仅是郎君弟子而已。可如今郎君都允了两人婚事,那么施温自然而然也为高严打算起来。高威注重长子,无可厚非,可高严是他们陆家人,既然高威不给,这些就让陆家来给。
“没有。”高严也想过要一个施叔父、或是类似父亲身边胡敬身边这样幕僚,但一直找不到合适。
“阿兄,我给你半个如何?”陆希问。
“半个?”高严不解,幕僚还有半个。
“心腹幕僚和寻常幕僚不同,需要慢慢培养、磨合,就如施叔父,他六岁就是我耶耶陪读了,所以阿兄你可以你伴读中寻常合适,或者身边近卫也可以,我暂时借给你那位——”陆希正色对高严道,“阿兄,他是我耶耶都非常尊重人,他原先是我大伯父心腹幕僚,我大伯父去世后,他就一直隐居不出,这次也是托了施叔父福,才请他出山。”
当初陆家故吏整顿,施祖翁也帮了不少忙,当时分了两派意见,一派是坚持走大母路文火慢炖;一派是耶耶提出刀斩乱麻。僵持不下时候,还是施祖翁赞同了耶耶提议,他认为但凡整改,就不可能没人反对,而照着大母做法,陆家起码还要再花上十年时间,这十年精力几乎全扑故吏整顿上面了,收获仅仅是少一点人反对,得不偿失,故后来大家都赞同了耶耶决定。现想来,虽然当时引起了极大反弹,可还耶耶可以控制范围内,若是当时不动手,如今遇上耶耶突然离世、嫡系人丁凋零、继承人年幼不知事情况——陆家肯定早乱了。
“你大伯父?是陆镇军幕僚吗?”高严问,陆璋官至镇军大将军,所以大家都习惯称呼他为陆镇军。
“是!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尊敬他!”陆希强调道,“你若是觉得有什么合适人,就送到他身边,他会帮着你教调。”
高严还没出生,陆璋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可以让先帝和今上说出,如果陆家陆璋还,说不定就没有如今郑家登基话,就可以知道他是何等人物,陆璋心腹幕僚——饶高严镇定,也忍不住心头扑扑跳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记挂着陆希,“既然有这样人,就留你身边吧。”
“我有施叔父就够了。”陆希说,施祖翁她身边做什么?她倒是可以陪他钓鱼画画。
“施祖翁?”
“施祖翁就是施叔父父亲,不然施叔父怎么能劝他出山呢?不过施祖翁身体不怎么好,你让他住汤泉别庄吧,就说是我派去建房子管家。”陆希说。
“好。”高严也没有再拒绝,他确需要这样人,“皎皎,你刚刚为了什么睡不着?”他进来有一会了,就是发现陆希翻来覆去,才敢直接去叫她,结果还是把她吓坏了,高严把搂陆希紧了。
“阿兄,你说有什么法子,让一个人永远不会威胁别人呢?”陆希闷闷问。
“杀掉她。”高严简洁道。
“可是她身份很麻烦啊,杀了会连累很多人啊!”陆希听了高严话,郁闷了。
“不会,只要操作得宜,不会连累任何人。”高严说。
“那要怎么操作得宜呢?”陆希很顺口问了下去,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他们一问一答怎么这么顺呢?
“这个你就不要费心了。”高严顺了顺她头发,发现她头发还有些湿,干脆拿过一旁布巾,给她擦起头发来了。
“阿兄,你知道我说是谁吗?”陆希问。
“不是常山吗?”高严说。
“阿兄,我就随口问问,你不会当真了吧?”陆希炯炯有神问。
“我知道你是随口问问。”高严配合点头,以皎皎个性,她肯定是随口问问。
“那你不会当真,是吗?”陆希仰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她早已不怕常山了,只是觉得常山很碍眼,但她真没想过要杀掉常山,因为稍有不慎,她就是全族罪人。
轻柔呼吸轻轻拂高严面颊,鼻尖还萦绕着少女淡淡幽香,高严喉结动了动,才哑着声音道:“当然。”
陆希这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高严见她如此,哑然失笑,唇凑到了陆希头顶,碰了碰她柔软发丝,“放心吧,不会出任何事。”他继续给她擦着头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常山了?”常山自皎皎三岁那年,把陆希丢到雪地后,皎皎害怕了一阶段后,就已经学会无视常山了,他可不认为她会无缘无故想起常山。
陆希将自己之前听到常山和郑启掐头去尾说了一遍,“阿兄,你说阿劫都入族谱了,大郎还没有入族谱,她会不会——对阿劫不利?”这种话,陆希也只能和高严说了。
高严摇头道:“不会。若她真为大郎考虑,她也不会收养了大郎六年,都还没有让大郎入族谱,很显然她并没有当大郎是她孩子。就算先生不肯让大郎入族谱,可如今先生都去世了,她要是想让大郎和阿劫争夺齐国公爵位,起码应该先让大郎记入族谱她名下,变成嫡子吧?可她并没有做,显然她并没有太意到底是谁继承这个爵位。”
“再说齐国公爵位,不管是大郎继承还是阿劫继承,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她一天不改嫁,就一天是齐国公府太夫人。她如果担心阿劫将来亲你,不亲她,那么她完全可以收养阿劫,以她身份,做这件事没人可以反对。阿劫还小,她接过养过一阶段后,肯定会亲她,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费心思杀了阿劫呢?再说谁帮她杀人?等你们回了吴郡,你就不用担心了。”
公主可以随便杀人吗?答案是肯定,常山每年都添上一批宫侍。但这个“随便”也是有限定,至少以她身份,还没有到可以随心所欲杀掉齐国公府承重孙而不受任何惩罚地步。当年常山将陆希丢入雪地,事后陆家和皇家把这件事都压下去了,是因为皎皎被他救了,毫发无损,所以皇家压下了这件事,陆家也忍了。可至此之后,常山就彻底失去了陆氏主母管家权利,她身边所有宫侍、侍卫除了她乳母外,全部被先帝杖杀了。
之后派给常山侍卫全是陛下分出来人,只负责保护常山安全,却不需要执行常山任何命令。当年有侍卫违反了先帝规定,将先生怀了身孕侍妾杀掉,今上又下令将她身边所有宫侍、侍卫全部杖毙了,两次血腥大清洗,让所有派去服侍常山宫侍、侍卫都不敢、也不会听命于常山了。现常山,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这也是陆家后来不计较主要原因,同时也是高严敢动手大依仗。高严甚至都不认为,常山会想“夺爵”这么复杂事,她那句话,估计也是顺口愤慨吧?
听着高严分析,陆希心头压着重石,终于落到了一边,“阿兄,你说对,是我杯弓蛇影了。”
“你是关心则乱。”高严心疼望着皎皎,这些事若是换其他人身上,不用他说皎皎都能想明白,可就是因为牵扯到了常山,皎皎才会这么胡思乱想吧?没有人比他了解,眼睁睁看着差点杀掉仇人自己面前逍遥自感觉了,那好像是一把刀颤巍巍悬他头上,他无时无刻都担心那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煎熬,高严只尝过几个月,而皎皎却忍了十年,也正是这个因为,常山他一定要除掉!
心事一除,陆希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可她还是强提起精神说:“我要睡了,你走吧!”
“我等你睡了再走,好不好?”高严说。
“不好!”陆希一口拒绝。
高严见她眼皮都合上了,还强撑着精神瞪着自己,让她先躺下,“睡吧,我走了。”
陆希听了他话,终于熬不住合眼就睡了,高严看着陆希睡颜半晌,抬手给她拢了拢被褥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没人喊陆希,陆希一时睡到了午时,才睁开了眼睛。
“姑娘,你醒了。”春暄正守陆希床榻前,见陆希睁开了眼睛,就和烟微一起伺候她起身。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过午时了。”春暄说。
“这么晚了。”陆希自穿越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晚起身过呢,“难怪觉得饿了。”陆希嘟哝了一声。
“姑娘觉得饿了?”春暄和烟微惊喜互视了一眼,“太好了!我这就让人给姑娘端午膳来!”烟微说着惊喜往外走去,还没转过屏风,迎面就撞上一人,烟微没好气把人拦下,“慌慌张张做什么!”
“大娘子。”来人是陆希房里专门陪她踢毽子玩丫鬟小雀,见陆希起来后,给陆希行了一个礼,“观主让你起身后,就过去。”
“哦,阿姑说了,是为了什么事吗?”陆希漱口后,喝了几口温热粳米汤,安抚了有些躁动胃后,才问道。
“南坞亭君来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想要见大娘子。”小雀说。
“南坞亭君?”陆希想了想,“你说六祖姑?”这六祖姑和七祖姑是同母所出姐妹,六祖姑嫁到了北地士族清河崔氏,也是陆家目前辈分大人,陆希只听说过有这个祖姑,还真没见过。
“是。”小雀道。
“大娘子,不如你去观主那儿进食吧。”烟微道。
“好。”陆希走下楼,六祖姑不远千里回陆家奔丧,她起晚了一个多时辰就够失礼了,要是吃完了饭再去,就真丢脸丢到外面去了。
陆希刚走到正厅,还没入内,就听到一声怒斥,“你们居然让大娘嫁给一个寒门兵家子,是想毁了我们陆家数代清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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