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崔太后寿宴(一)

看泉听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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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凌晨,未央宫女官、宫侍们彻夜未睡,悄无声息做着后准备工作,整个宫室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陆言翻了个身,不一会又翻了个身,没过多久,陆言又忍不住再次翻身,顺便抓了一个软枕往怀里塞。

    “阿妩——”温暖柔软手缓缓抚上陆言额头,又从额头移至后颈、背部,正常体温让崔太后松了一口气,爱怜将不安分小孙女搂入怀中,“阿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明天一早就是崔太后大寿,到时宫中一定人流如织,崔太后舍不得自家小宝贝和一大堆人凑一起,“挤”进宫,早早就派了宫人,于二十六日正午时分将陆家三个小贵女一起接入宫中。为什么是正午呢?天气越发凉寒,若不是正午,崔太后担心自家小宝贝出门会受凉。

    陆希一入宫,就被高太皇太后接走了,候莹、陆言由崔太后带领,给太皇太后请安后,就随大母回未央宫了。两人从小未央宫长大,入宫后也没不习惯地方,候莹年纪渐长,又不似幼妹那般对外祖母娇憨缠磨,崔太后让她回自己常住房间歇息。

    而陆言自襁褓起,便是崔太后抚养,对外祖母感情比亲娘还深,崔太后也舍不得她离了自己,晚上都是让孙女陪着自己睡。平时小丫头只要往祖母怀里一躺就睡得跟小猪似地,怎么今天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呢?

    “大母——”小贵女娇娇依到了祖母怀中,委屈控诉着,“香——难受!”

    “香?”崔太后怔了怔,轻敲床头那盏玉罄。

    “太后。”寝室外,早已察觉寝室内动静宫侍听到罄声,迅速走了进来。

    “把香炉灭了。”崔太后吩咐道。

    “太后,今日并未点香。”宫侍解释道,这几日太后睡前一直饮用安神茶,同她常用香料香味相冲,宫侍没已经好几天没有点香了。

    陆言揉着眼睛,一脸嫌弃指着一只柔软花枕,“臭!”

    这只花枕是用大秦传来灵香草干花制成,这灵香草有安神精心功效,崔太后年纪大了,这几日晚上都要喝一杯灵香草茶后,才能入睡,干花花枕,也是宫侍特意做了助她安眠,却不想陆言闻不惯,崔太后笑着让宫侍将花枕拿走,陆言才重心满意足扑到了大母怀中,熟练找了一个舒服姿势,不一会就睡着了。

    反倒是崔太后睡不着了,干脆叫来宫侍,吩咐宫侍给陆言熬龙眼粥,明日她若是太忙,定是顾不上小孙女,常山一向粗心大意,以小孙女性子,说不定一天就靠甜点度日了,她要先吩咐好宫侍看着她。

    宫侍连连小声应答。

    崔太后缓缓往床榻躺去,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她担心就是这些小辈。常山这孩子,硬是不肯答应阿薇和阿振婚事,看上了元家孩子,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她确有些偏心娘家,可她也是真心为阿薇考虑啊。元家那孩子,好是好,可心太大了——阿薇就算有她、有皇家撑腰,可终究是丧父之女,有她一天,元家定是不敢亏待阿薇,但她走了之后呢?

    伯父、舅父再亲近,终究隔了一层,反观崔家,木氏是个万事不管木头,阿振现看上去是有些胡闹,可性子开朗,也没什么坏心,阿薇嫁过去,定不会受苦,还能把阿振拿捏住。崔太后心里无声叹了一口气,罢了,她年纪大了,想管也管不住了,只是阿妩婚事,可不能让常山这么胡来了。崔太后前前后后思忖了好一会,终也迷迷糊糊睡去。

    相比未央宫中,陆言因香枕事,翻来覆去折腾。太皇太后长乐宫中,陆希就乖巧多了,刚入夜,她就豫章长公主敦促下,洗了一个热水澡,捧着热烘烘手炉,钻进暖暖被窝就睡着了。

    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晚上同宫侍们说笑着,就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但每天天不亮就早早醒了。明日虽是崔太后大寿,可还是以高太皇太后为尊,入宫命妇,肯定是一早就要先来拜见高氏,高氏醒来后,没了睡意,就让宫侍们给她上妆穿戴。

    就她内寝室另一侧,一架屏风后,一名女孩躺床上酣睡正香,一名美妇人坐榻上,注视着女孩。女孩雪肤乌发、睡容甜美,榻上美妇人,目光温柔近乎滴得出水来,她伸手极轻柔摸了摸女孩小手小脚,见她浑身都暖暖,才摩挲着她嫩嫩脸颊,柔声道:“皎皎,该起来了。”从这美妇人眉角唇边细纹,显示出这妇人年纪不小了,可那秀雅脱俗容貌、优雅端庄气质,轻而易举让人忽略这名妇人年纪,沉浸她如水般温柔中。

    “嗯——”酣睡正香女孩,皱了皱精致眉头,小脸往柔软锦衾里一埋。

    美妇人见她贪睡,目光柔,笑着让宫侍打来一块热巾,给她擦脸,“皎皎,该起来了,不然来不及梳妆打扮了。”

    陆希闻言呻、吟一声,所以她讨厌什么宫廷宴会了,虽然今天她不穿礼服,可该佩戴绶带玉佩金印,显然一样都不能少!

    美妇人见她一脸睡意,笑着让下人伺候陆希梳洗,自己转出屏风,走到高太皇太后身边,“大母。”

    “阿善,你也先坐下梳洗打扮吧。”高氏说,这名美妇人正是陆琉表姐、陆希堂祖姑元敬陆皇后女儿——豫章长公主郑善。明日是崔太后大寿,身为皇家唯二两个长公主,郑善肯定不会太清闲。

    “好。”豫章点头应了,一边让宫侍给她穿衣,一边吩咐道:“你们一会让庖厨做碗素纱馄饨,皎皎爱吃这个,还有中午给她清炒一盘虾仁,不然这丫头又要整天吃素了……”

    高太皇太后一旁听着豫章细细吩咐着宫女,素纱馄炖馅一定要荠菜豕肉,荠菜要从庄上采下来,豕颈背那块嫩脊肉,汤料要用去了油腻清鸡汤;虾仁也要鲜剥出来,旁佐料都不要加,就单单清炒,炒菜油一定要是山茶籽油……高太皇太后又气又笑,“好了!你当皎皎是第一次来这里吗?她口味,庖厨还能不清楚?”

    “大母,不是皎皎好些天没来了吗?这没良心坏丫头,一走就是半个月,也不知道回来看我。”豫章柔柔抱怨道。

    高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她‘才’走了半个月?”

    豫章听了祖母话,也笑了。

    “曾大母、阿姑。”陆希梳洗完毕,穿着寝衣转出了屏风。

    听到女孩娇嫩柔软声音,高太皇太后苍老脸上,浮起了一丝柔和笑意,“皎皎,来——”

    高太皇太后,是先帝郑裕继母,嫁给郑裕之父不过三年,郑裕父亲就去世了。郑家一共有六个孩子,郑裕之母生了四个儿子、高氏生了一子一女,那时候恰是郑家艰难时候,丈夫战死沙场,老公公受不了刺激,瘫痪床,可即便如此,高氏依然将郑裕兄弟养大了,培育四人成材,反而高氏自己两个亲生孩子都没站住,儿子早夭,女儿早逝,唯一外孙女二十不到就死了……

    也正是如此,郑裕一直视高氏如亲母。高氏没有留下嫡亲子孙,晚年贴心也就两个孩子——郑善和陆希,郑善是陪了自己几十年孙女,陆希是自己除了外孙女外,唯一亲手带大孩子,可以说如果陆言是崔太后心头肉话,那么陆希就是高太皇太后掌中明珠。

    陆希轻车熟路高太皇太后怀里找了一个舒适位置躺好,娇憨模样,让高太皇太后搂怀里好好亲昵了一番,脸上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高氏常年礼佛,身上也带着淡淡檀香,很好闻,就和大母一样。陆希对高太皇太后这么宠爱自己原因心知肚明,也有意让这个看似享一切荣华富贵、实则悲痛孤苦老人开心一点,总是她面前百般撒娇卖乖,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她对任何对自己好长辈都是如此。

    这时宫侍端来了长公主吩咐馄饨,青瓷莲花状瓷盏里,盛着颗颗晶莹剔透馄饨,中心饱满、边皮徐徐舒展,汤料清澈见底,仿佛一朵朵漂浮水中白莲,点点青葱丝仿佛荷叶般点缀其间。

    “皎皎,先吃点东西,穿衣服。”郑善笑着对陆希说。这馄饨本是陆家大厨琢磨出来,因陆希爱吃,郑善特地让长乐宫庖厨去陆家学了,让陆希宫中也能吃到。

    “对,先吃点东西,暖暖身体。”高氏说。

    “要把鸡汤也喝完,知道吗?”郑善淳淳叮嘱道,这丫头不盯紧点,就恨不得天天食素了。

    “唯唯。”陆希从高氏怀中起身,小口吃着早点。

    司衣女官把陆希衣取来,深红曲裾、绣了绛梅白绫裙,让高氏和郑善微微点头,高氏松弛而柔软手缓缓摸着陆希头,吩咐内侍道:“把我那件首饰取来。”她对陆希笑道:“你都大了,也应该打扮起来了,平时就是穿太素净了些,今天是你大母大喜日子,穿戴喜庆些。”

    “喜庆?”陆希头皮发麻,她记得之前曾大母和自己说过这句话时候,她给自己戴了一套玉饰,从头上发簪、发梳等发饰,到腕饰、臂饰、腰饰……甚至还有佩鞋履上鞋饰!陆希戴着玉饰整整一天,四肢也酸了,脖子也硬了。

    “呵呵——”老太皇太后笑着安抚着不情愿小丫头,“曾大母心里有数。”

    很高氏让人准备饰品就送来了,是一条额带,以紫色、赤色和橙色三色宝石为主,一共约有十二颗左右、成年男子拇指指甲大小方形宝石组成,宝石颜色从紫色过渡到红色再至橙色,每颗宝石色泽皆澄净通透,不带半点瑕疵,一粒水滴状金色珍珠从额带正中央垂下。

    “好漂亮!”陆希惊叹,陆希见过奇珍异宝也不少了,可这么华美额带还是第一次见。豫章看到这根额带时候,眼底闪过震惊,随即脸上又浮起淡淡忧伤。

    高氏让宫女给陆希梳了两个小髻,髻上仅绕了两根红色丝带,然后将额带绕了陆希头上,金色珍珠恰巧垂陆希眉心,衬得她越发粉妆玉琢。高氏怔怔注视着陆希,目光深邃中似乎带着几分迷离,嘴里溢出深深叹息,“皎皎都大了。”

    陆希察觉出高氏目光中那种彻骨哀痛,不由有几分无措。

    老太皇太后是何等人,情绪外露只是一瞬间事,等她手落到陆希颈部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豫章长公主见状,拿起一盒由珍珠粉和紫茉莉种子粉做成水粉道:“皎皎年纪还小,就简单涂一点白粉就好了。”她仔细瞅着陆希容貌,“我们皎皎是天生柳眉,也不用画眉了。”

    “对对!”陆希连忙点头附和,她可怕死了那种把脸当墙壁刷,后把嘴巴都覆盖住,然后再用朱红色脸上勾出那么一点点小所谓樱唇化妆方式。

    小丫头对脂粉避之不及模样,让豫章和高氏同时失笑出声。

    三人说是一起打扮,可等陆希一切都弄好了,高氏和豫章都还没怎么打扮,这时天也有些蒙蒙亮了,陆希起身道:“曾大母、阿姑,我去花园里转一圈,给你们采几支梅花来。”

    “去吧。”陆希从小宫里长大,宫里没人不认识她,豫章也放心她一个人外出,不过还是吩咐了宫女、寺人好生伺候着。

    高氏等陆希出去后,叹了一口气,“你但凡肯分三成皎皎身上心思,到阿毅身上,你们夫妻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阿毅都回来好些天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看看?”

    豫章闻言低着头不说话,高氏见她那水油不进样,气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倔呢!皎皎一个孩子,都比你看得透!”她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痛都受过,也什么福都享过了,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去,也就眼前这个让她操心了一辈子孙女了。

    “大母——”豫章见高氏被自己气得咳不住,吓白了脸,上前给她揉着胸口,宫侍们忙上前给高氏倒茶。

    “好了。”高氏无力摆手,“今天晚上,我让刘毅来接你,你等刘毅走了,再回来知道吗?”

    “唯唯。”豫章连声应着,看从小疼她大母如此,豫章还有什么不答应?

    高氏轻拍豫章手,“阿善,大母不是逼你,你不是阿止,你没那她洒脱,就算你想和阿璟生死同穴,你还有好多年能活,刘家才是你现归宿,知道吗?”

    “我知道。”豫章知道大母是为了自己好,她轻声道,“我会回去,也会和阿毅好好。”

    高氏这才满意,又哄豫章道,“阿毅也确实不羁了些,听说他近有纳了几个小妾?明天他来时候,我让他遣散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这么荒唐下去。”

    豫章只是笑,却没接高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