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唯利是

萌吧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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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热天里,一声声蝉鸣叫人越加地烦躁。

    岳氏、谢琳琅两个不禁怀念起方才水边亭子里凉爽,顶着太阳匆匆地向前走,出了角门,跟叶经汇合,三个人便出了穆府。

    出了穆府,岳氏终于说出了实话:“你们老婶子就是有些中暑了,没什么大碍。这次接你们出来,是你们大哥知错了,想当面跟你们赔不是,然后兄弟两个商议下如何给你们老婶子养老。兄弟间有什么恩怨都摊开了说,万万不能叫老人家跟着受苦。老人家没几年活头了,权当看老人家面上,叶经,你就让一步,跟你大哥好好说话。”

    此大哥,就是叶家老头死后将叶经、谢琳琅两个赶出家门叶家老两口侄子。

    谢琳琅眨了下眼,她上辈子前半生算是“顺风顺水”,“如珠如宝”地养穆家,嫁给青梅竹马“哥哥”为妻,“疼她”父亲成了公爹,自然不似其他人家媳妇受人刁难,是以,前头大半生她日子是不需要拐弯抹角,乃至于她成了官妓,身份有云泥之别后,依旧有些抹不过弯,对一些人情世故有些不通。此时听那无情无义叶大哥要跟他们赔不是,就想到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经伸手按谢琳琅头上,又惊又喜道:“果真?这两日天热得很,娘子体恤下人,赏了我们一些瓜果。正惦记着婶娘,想给婶娘送去,又怕大哥扔出东西说‘我们难道缺了婶娘这一口?’于是不敢送去。”

    岳氏脸上褶子越发深了,堆着笑试探道:“叶经,婶子也不瞒你,若不是你大哥成日里赖我家不走,我也不骗了你们兄妹两个出来。你们兄弟和好后,可就不是一个瓜两个枣事了,这养老太太事,你也得摊上一半。”

    “婶子,我明白。”叶经点头,那叶家大哥想跟他和好,不过是看他做了穆家小厮,指望着天长地久地从他这拿银子;既然他要银子,那就给就是了。比之那些许银子,吃一点亏,买个清白身世要紧。

    岳氏有一样事说不得,那就是叶家大哥她家门前闹着要叶经卖身银子,闹得难看了,她才肯替叶家大哥跑一趟,此时见轻易就说动叶经,又惦记着另外一桩差事,一边递给叶经几十个钱,一边拿了话支开他:“劳你跑一趟去轩西大街上给我雇顶轿子,我跟你妹子坐着,也免得被日头晒昏了头。”

    “哎。”叶经爽地答应,拿了钱就小跑着去雇轿子。

    岳氏拿手遮眼睛上,见叶经走远了,便轻轻推了下谢琳琅,叫谢琳琅跟着她走。

    谢琳琅心想岳氏还要再卖她一次不成?跟着岳氏走了几步,进了穆家当铺对面穆家彩帛坊,瞧见穆行身形一闪而入,进了里间,便忙做出没见过世面怕生模样紧抓着岳氏裙子,跟着她进去。

    岳氏嫌弃地嗤了一声,推了谢琳琅一下,待要自己进去,见谢琳琅咧着嘴,小兔子受惊一般抱着她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未免多事,就由着谢琳琅,进到里间,只瞧见五彩斑斓彩帛堆成一堆,其中一匹上头标着七两八钱字样。

    薛令见岳氏看那一匹玫红缎子,就将那匹布向岳氏推了推,又看了眼谢琳琅。

    “大管家,不碍事,这丫头自己个话都说不出个整个。”岳氏急忙去看那缎子,心里盘算着这缎子用处,听到一声咳嗽,便忙将包袱递过去,“这是娘子叫我捎带出来,替燕哥儿做法烧化了消灾。”

    穆行瞥了眼那张着嘴目光呆滞谢琳琅,见她嘴角挂着晶莹口水,便蹙眉转开眼,拆开那包袱,后捏着一方帕子冷笑。

    谢琳琅没看出那帕子有什么不妥,转念一想,穆娘子原说要请岳氏烧化衣裳,那这多出来帕子,定然是穆娘子偷偷塞进去,想来这就是穆娘子想叫商韬认出来东西,可是穆娘子是商韬什么人,会亲密到以为一方帕子就能叫商韬认出她来?

    忽地醍醐灌顶,想到自己上辈子回谢家后,商韬儿子自称是她奶娘儿子,还说他娘苏州被乱民害死了……依着年纪,还有那亲密程度看,穆娘子就是她奶娘?!

    “大管家,该说我都说了。”岳氏堆着笑,抚摸着缎子。

    穆行冷笑着点头,然后叹息道:“嫂子,咱们可是一辈子街坊领居,你可不能为了一点子钱昧良心帮着姓商。他许你多少钱,你回头来跟我说。”

    岳氏迭声答应了,虽知道穆行这么关心那姓商,姓商又偷偷摸摸地打听梁溪人家,这其中必定有鬼。但她不过是个中人,只赚几两银子小人物,何必问那么多,“晓得了,谁不明白这个理,那姓商问你们家琳姐儿,我就回他说是前年才找回来,当初被拐子拐走了。姓商听了这话,又改去问其他人家了。”

    “嫂子明白就好,那姓商是我家娘子旧日相好,曾约好跟我家娘子一同私奔。我家娘子后悔了,嫁了我家员外,这么多年了,那厮竟然还敢纠缠过来。”穆行嘴角噙着冷笑,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谢家再怎么显赫,到了梁溪地面上,也不如穆家管用,亏得商韬大费周章地找媒婆打听四年前搬到梁溪人家,这些媒婆们若是连这个内外都分不清,早就梁溪干不下媒婆这行当了。

    “省得了,这布要做夹袄,还少了里子。”岳氏十分惋惜地说。

    穆行笑道:“嫂子要里子?只管去铺子里扯就是了,不知婶子回头如何跟娘子回话?”

    岳氏怔愣住,拿了手拍缎子上,这匹缎子已经卖去了一半,一拍之后,就听到闷闷地一声响,“嗨,那些话都是大管家教,我哪里知道这里头道道。大管家要我说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穆行笑了,“回头若是娘子再问,嫂子就说姓商古怪很,从其他媒婆手上买了个四岁大小姑娘,不将小姑娘打扮成丫头,反而将小姑娘打扮成正经姑娘捧着,然后跟着主人家回京去了。”

    “是,保管一个字不改地原话捎过去。”岳氏堆着笑,掐算着时间,跟穆行道声告辞,就拿了穆娘子包袱皮,裹着几尺素绢几尺红绫半匹缎子拖着谢琳琅出来。

    谢琳琅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这媒婆果然不是好人,这是收了薛令银子,替薛令糊弄穆娘子、商韬呢,可怜穆娘子还以为商韬另娶,暗自神伤;商韬好不容易循着蛛丝马迹找来,又被岳氏这小人愚弄。

    “婶子怎来这边了?我找了一路呢。”叶经领着一顶粗陋轿子过来。

    岳氏含糊道:“想起要赶着天热将秋冬夹袄做好,就过来买两尺布。”

    “天热,婶子进去吧。”叶经替岳氏撩起轿帘。

    岳氏拉着谢琳琅进去,待轿子抬起,就打开包袱看包袱里布料,摩挲了两下,一脸市侩地撅着嘴,不知又算计什么。

    谢琳琅很是佩服岳氏,岳氏上门一次,竟然就替那么多人做了事。拿手抓了抓因流汗发痒头发,心里矛盾着,若叫穆娘子、穆琳琅就这样回谢家,薛令、薛燕卿必要倒霉,穆家一众奴仆也要被发卖,到时不知她要被卖到哪里,若是回到秦淮河那火坑里……

    谢琳琅犹犹豫豫,终不能拿定主意,等下了轿子,又想她庸人自扰了,以她能耐,哪里能坏了穆行、岳氏算计。

    冷不丁地轿子一颠簸,谢琳琅险些滚出来,幸亏被岳氏拉住。

    “叶经,怎么了?”岳氏摆出大家太太谱,坐轿子里不动身地问。

    “婶子,外头一顶轿子横路上,不叫另一顶轿子过去。两边人骂起来了。”

    岳氏嘴里骂道:“好狗不挡路,谁家……”没骂完,一撩开帘子瞅见一户是钟家人,忙闭了嘴,堆着笑出来,见整条路被钟家人拦着过不去,就指使叶经跟轿夫商量或绕路或只算一半银子给他们。

    叶经跟轿夫说了两句,回头对岳氏道:“婶子,他们不肯绕路,也不肯少算银子。”

    “那就等着呗,也叫你们大哥着急着急。”岳氏瞪了眼轿夫,拿了手小心地压着挎肩上包袱,站到路边梧桐树下伸着头看。

    “不知天高地厚狗东西,私窠子养!竟然敢梁溪地面上跟我们钟家作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个斤两!”钟家随从们狐假虎威地骂。

    对面那边不知道是哪户人家人冷笑道:“癞蛤蟆坐井观天,当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了?我们杨家上头有人,跟谢家大爷常来往,是世交好友,不然怎会大老远过来看他?”

    “胡嗪吧你,若是世交,为什么不京城来往,非要包了妓、女来等?还不是打算巴结谢大爷?”

    ……

    听到妓、女二字,谢琳琅有些自厌自弃地低了头,脸上火辣辣疼,因想到她做过官妓,如今又有人家专门包了妓、女给她父亲,不由地隐隐作呕。

    “婶子,这是怎么了?”叶经纳闷地问岳氏。

    岳氏不咸不淡地说:“京城里谢家大爷要过来,这钟家就包下了两个会伺候人窑姐儿。谁知道,外县杨员外也有事求谢大爷,不明就里地也包下那两个。那窑姐儿收了两家银子,被剃了头发。这杨员外、钟员外,也结仇了。钟员外这是想将杨员外赶出梁溪呢。”

    旁边看着人听了,就接着说:“这谢大爷可是早年离开苏州时候将苏州地皮都揭走三尺那家大爷?听说那次苏州出乱子,死了不少人。”

    “……可不是么,谢家人多官多,上头才是真正有人。那乱子闹这么大,据说京里头连听都没听说过。”

    “……谢家,不是书香门第吗?”叶经插嘴了,讳莫如深地看向谢琳琅,原想成了薛令、薛燕卿心腹,将这二人所作所为告之谢家,然后依靠谢家这条康庄大道飞黄腾达,如今看来,谢家自己个都走到死胡同了。江南一代物产丰富,人才辈出,谢家京城名声大好,江南名声臭不可闻。眼下尚未风光,再过两年,没有薛燕卿,也会有个柳燕卿、梅燕卿将谢家置于死地。

    书香门第……谢琳琅心里默默念着这四个字,脸上又火辣辣地疼,只是这会子不是自厌自弃,乃是为谢家感到羞耻,梁溪就苏州边上,旁地方大抵还有人提到谢家就满口称赞他家是诗书传家人家,到了梁溪这,若没个忌讳,十个里头也难找到一个称赞谢家。

    “什么书香门第,不过说着好听罢了。没瞧见谢大爷要过来,一群苍蝇闻着臭气就追了过来。”有人人哼哼地说道。

    谢琳琅、叶经听这人是苏州口音,料到这人曾谢家人手上吃过亏,心里就了然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家员外也配往谢大爷跟前站?”

    “你当人都跟你一样没个廉耻,当街就敢将那一寸玩意掏出来溺尿?”

    ……

    叶经听大街上钟家、杨家两家骂得越发不堪,伸手捂住谢琳琅耳朵,对岳氏说道:“婶子,咱们回家去吧,绕路钱我给。”

    岳氏瞥了眼那惫懒轿夫,冷笑道:“就这耗着,你能有几个钱?年纪轻轻,花钱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白了轿夫一眼,就继续看戏,又多嘴撩舌地跟旁边人说:“穆家员外也送了两个会唱曲丫头到林县令家呢。我看八成那两个丫头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跟着谢大爷进京了。”

    贪财、好色……谢琳琅上辈子一直觉得自己无辜,此时脸上滚烫,心知自己明知道谢家是那样人家,还想回了谢家去,那自己再落到什么下场,都算不得无辜。那些孺慕之情,上辈子都慕过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己比旁人都清楚。上辈子她是个小家碧玉,回了谢家都要处处被人嫌弃;如今不过是个丫头,想来她连谢家门都进不得。

    一时间死了回家心,才刚为谢家感到羞愧低了头谢琳琅又站直了身子,瞥了眼旁边叶经,又想了下那据说起不了床薛燕卿,心道自己瞻前顾后、顾忌重重,不过是为了回谢家,如今她不想回去了,看他们能拿她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