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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洵十岁那年,一度十分疼爱林婕妤所出三公主姬洛微。那个小姑娘喜欢穿着鹅黄色裙子踢毽子,秀气小脚踢起来时候,裙摆也飞舞旋转,如同一朵盛开花朵。
她不像别公主那样怕她,会缠着他给她讲故事,也会强迫他听她编故事。那含糊不清娇声软语,是这世上可爱声音。
他一度以为,这个小姑娘让他体会,就是书上说兄妹之情。
那件事发生那天下着微雨,他们坐灼蕖池畔听雨阁说笑,他给她读书,她却心不焉地绕着他跑来跑去。等到她终于跑累了,才拍拍小手,道:“小嘉小嘉,把石榴酥拿给太子哥哥!”
他失笑,“又是瞒着女史们藏起来?”
她正换牙,傅母每日都只准她吃很少甜食,所以那一碟点心对她来说无异于至宝。他故意逗她,说只要她愿意把点心让给他吃,就从宫外给她搜罗些有趣小玩意儿。一句玩笑,她却当了真,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忍痛下了决断。第二日他便收到用白玉盘装着糕点,精致可爱,让他愣了好一会儿。
虽然开始得莫名其妙,但这事儿居然就这么保持下去了,之后每次洛微想讨好她,都会一本正经地拿点心贿赂。
此刻听了他话,她笑容甜甜,“对啊!阿微是不是对太子哥哥很好啊?”
他看着嫣红石榴酥,笑着刮了刮她鼻子,“是,阿微好了。”
他没有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拈起一块。旁边吕川欲言又止,他淡淡地横他一眼,便吓得他不敢再开口。
吕川意思很明显,他是想为他试吃。之前点心都是洛微派人送来,他吃之前,全按照规矩检查了一遍。但此刻那小姑娘就眨巴着水灵灵大眼睛瞅着他,他怎么可以让她看到,他居然让一个宦官先吃了她那么辛苦才省下来糕点?
温和地朝她笑笑,他咽下了那嫣红石榴酥。
事后回想起来,那一次,应该是他这二十几年来接近死亡一刻吧。
他腹痛如绞、呕出鲜血同时,对面洛微小脸惨白,漆黑眼睛睁得大大,怔怔地看着他她面前倒下。
他那时候还想出声安慰她,奈何已说不出一句话。
事情很被查出来,那碟石榴酥中掺入了毒药,下手人是洛微母亲,婕妤林氏。
他救治得及时,保住了性命。父皇母后却依旧怒不可遏。林婕妤被带到椒房殿问罪时候,他态度强硬地喝止了所有企图阻止他宫人,硬是撑着虚弱身体,亲自去了正殿。
父皇已经离开,正殿如今只有母后和林婕妤两人。林婕妤并未下跪,而是站母后对面,微抬下巴,倨傲而冷漠,“顾晚宁,便是我下毒又怎样,便是我要毒死你儿子又怎样?我难道不应该这么做?难不成就许你害死我儿子,我却不能替他报仇雪恨了!”冷笑三声,“我林雪心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可笑道理。”
母后任由她怒骂,一言不发,直到她终于安静下来,才轻描淡写道:“太子安好无恙,本宫不想与你计较太多。你自己选个死法吧。”
林婕妤闻言神情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是冷哼,“我既这么做了,就没打算活着脱身。你用不着拿死来吓唬我。”
母后微微一笑,“本宫若真想吓唬你,就会跟你谈谈三公主了。”
林婕妤身子微微一颤。
母后见到她反应,来了兴趣,“哦,是本宫糊涂了。一个会利用女儿行杀戮之事女人,又怎么会乎那个无辜孩子呢?”
他听着母后话,心冷得如同置身冰窖。适才宫人已经跟他说了,林婕妤知道了三公主与太子殿下交好,也知道三公主会送点心给他,所以这回专门给她做了一碟石榴酥,让她亲手送给他。
她告诉他,太子哥哥吃到石榴酥时,一定会很高兴。
“你这么做,可有想过洛微?”他听到自己冷漠声音,仿佛来自极北苦寒之地,内里全是冷硬冰凌。
“你这么做了,无论我生或者死,她这一生,都已然毁了。”
林婕妤怔怔地看着突然从黑暗中现身太子,沉默许久,才淡淡道:“我要为二郎报仇。我没得选择。”
林婕妤两天后被处死。母后赐给她毒药,正是她用来毒害他那种。
洛微从那天之后就不再说话,怕光,怕人,常常缩黑暗屋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不仅如此,她还不让人靠近,被人一碰就会尖叫,包括他内。
母后告诉她,这是心病。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宫里处处都是致人死地陷阱,你偏不信。竟背着我和林氏女儿来往密切。都几个月了,我连一丝风都没听到!你瞒得倒好!”她愠怒难消,“三公主会变成这样,林氏固然是罪魁祸首,你也逃不脱干系。”
见他沉默不语,她终究不忍,放缓了语气,“你要知道,身你这个位置,就算真喜欢谁,也不要表现出来。有时候,你喜欢对别人来说,是祸不是福。”
是这样么?
他立窗子外面,看着洛微穿着白色小裙子,捧着一朵小花发呆。那张脸还是那样精致可爱,却木然得如同雕塑。
是他害了她
他想,这世上许多事情当真是无可奈何。他只是想做一个正常兄长,却把原本正常妹妹搞得不正常。无奈之余,只能一声叹息。
既然无人需要他真心,他又何必再如此执着?
麟庆朝宫人们都记得,自打林婕妤之事后,太子殿下便性情大变。
这么说也许有些夸张了。他原本便是散漫性子,只是那之后变得加散漫了而已。他对什么事情都有兴趣,却只能保持片刻热度,转眼便抛诸脑后。
再没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令他记挂。
人世譬如一出大戏,他置身其中,却只当自己是个看客。
直到那一天
顾云羡感觉身旁人呼吸平缓,试探道:“陛下?”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回答。
不是吧?真睡着了?
她欲哭无泪。
看这里这么安静就知道,外面那些人肯定被他下了命令,不敢进来。可他这么靠着她,她也不能出去叫人,难道要这里坐一个晚上?
他闭着眼睛,感觉身边人难以克制怨念,唇畔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
今夜大正宫,宁王勾起了他心底不回忆。事后,他立大正宫前太阶之上,心中烦闷到了极点。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视线已然看向了太寅宫方向。
他想见她。
夜已深沉,她自然已经睡了。受到一种莫名力量驱使,他竟不想叫起她,就这么立黑暗中注视着她睡颜。
她睡得不好,眉头微蹙,不时翻身,仿佛即使梦中也难得安宁。
看得太入迷后果,便是她突然起身,吓了他一大跳,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赶紧躲到一侧黑暗处。
她长发披散,裹一件琉璃白外袍中,就这么立窗边,亭亭玉立,自有一股端静之姿。
月光流泻她身上,一瞬间竟不知是月光动人,还是她动人。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从前被他忽视妻子,竟是这般静美夺目,让他几乎移不开目光。
他想起那一日,邢绾梅林摔倒,她跪颐湘殿西殿地衣上,一寸一寸抬起头。雪肤皓颜,眼波如水。隔着一丈远,他能感觉出她心底愤懑,可那张脸却是那般平静。那样矛盾,让他忍不住靠近探寻。
然后,越陷越深。
这世道如此乏味,这世上女子亦是如此乏味。只有她,是上苍赐给他惊喜
第二日庄令仪到含章殿时,顾云羡还未洗漱完毕。她外面候了三刻,才见顾云羡挑帘而出,“劳你久候了。对不住对不住。”
这些日子两人熟稔了不少,庄令仪也能跟她开几句玩笑,“往常姐姐都是起床就寝准时一个,怎今日竟赖了床?”
顾云羡淡淡笑了笑,“昨夜睡得不好。”
想到昨夜,心中又忍不住一阵恼怒。地上整整坐了一个时辰,好容易盼到宫人进来查看,这才解救了她。他一直攥着她手,她不敢挣开,不敢吵醒他,只好任由他握着,连宫人挪他到床上时,她也只能跟着走。
庄令仪见她面色有异,猜到内里定有隐情,却也不敢再问,遂道:“今日前朝事,姐姐可听说了?”
她眸色微动,“何事?”
“宁王所献宝马险些惊驾一事传出,御史周安上书弹劾,称此事大有隐情,背后乃受人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