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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瑕,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进门后见无瑕聚精会神的盯着桌上的东西细细查看,缠绵禁不住好奇的凑过了头去。
“这是九原的地势分布图?你从何处得来的?”缠绵面露诧异之色将手中糕点放下,然后低头去看无瑕面前展开的图,见那图上标识的竟是无瑕的字迹,他才将头一摇,叹道:“不知你又是从何处看到的这个,你昨夜房中灯火未灭,便是在画这图么?”这些日子以来无瑕都足不出户,根本没有机会拿到如此精密的分布图,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不知何时见到过这图,因白炎要去盘龙关,他才会用整宿的时间绘制了出来,以便能揣度战势的走向。
无瑕揉了揉双眼,带着疲惫之色将身一退,回身往了床榻而去,边走边道:“眼睛有些痛。”
“我瞧瞧。”缠绵说着伸手拦住了他,拉开他的手勾起下颌看了看他的眼睛,见他双眼绯红,布满了血丝,忍不住眉头一锁,有些生气的道:“你若是想知道白炎的情形,我便日日去军营打探就是,何苦累这一宿画这地势图,就算你有何计策,白炎远在千里之外,你也是爱莫能助。”
“六百里。”无瑕突然出口纠正了缠绵的话,然后十分认真的看着他,道:“从栈道走还能缩短距离,先锋军疾行来回七日左右,但还需算上破阵的时日,白炎会在十日之内回到我的身边。”
看着他那认真的模样,缠绵突然间心头一痛,竟被梗得说不上话来。
“我知道自己现在爱莫能助,可是,我真的闲不下来,双眼一闭就会想起白炎,身边突然空荡了,我的心也就变得空落落的,感觉很难过……”无瑕说完将双手一伸,环过缠绵的身子将头埋入了他的怀中,喃喃道:“缠绵,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懦弱了,有的时候我竟会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便仿佛以前的那个自己死掉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姬无瑕变得越来越模糊,现在的我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去管这江山是谁主沉浮,勾心斗角的权势相争又演变到了何种地步,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呆在白炎身边,安安静静便足够了。”
“那……等战事一完,我们便一起回相思谷去,我跟奚昊、你、白炎,再带上那几个捣蛋鬼,咱们一起回去,相思谷除了春天的燕子夏天的知了,秋天的果实和冬天的雪花便一无所有了,只怕到时你会嫌太闷。”
“闷了我便去义诊,无瑕可以帮人写写字画,你可以做玉器雕像,至于白炎……”房门轻声一响,奚昊笑着入了门,一连迭声的接着缠绵的话语道:“白炎嘛,他……”奚昊的话语又顿住了,他歪着头想了想,竟有了一丝苦恼:“他除了捣乱之外,还当真没有什么长处,就怕到时整个金翎城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无瑕听他说话,将头往缠绵怀中抬起,双手一推,道:“你家娘子还给你。”
“不要。”奚昊嫌弃的往旁一闪,无视缠绵受伤的表情,拉了无瑕的手往床边一走,道:“今日的药量减了一些,你也不会如前几日那般难受,等你用了早膳,喝了药,我便来给你扎针,应不到未时便会完成,下午咱们去街上逛逛去可好。”他知道无瑕担心白炎,就算在府内歇息也定静不下心,不如拉了他逛荡一趟,走得累了,晚上自然便睡得踏实了。
无瑕心思缜密,又怎不知他的想法,他也不想身边众人时时担心自己,遂应着一笑道:“也好,白炎上次买给我的画纸没多少了,我想去找一点上好的绢纸。”
“那我去端粥给你吃,大早起来我便做了金丝银耳粥,笼子里还蒸着栗粉酥酪,蝴蝶卷子,还做了梅子冻糕,等会每样都拿一点来给你尝。”
“好。”
正说着,尤晗端着铜盆从屋外探入头来,见无瑕正坐在床旁,他长舒了一口气,踏入了屋内。
“我给公子打水来了,公子来洗把脸吧。”
昨夜杨云骢前来请命之时,他也在其中,可当无瑕答应之后,他却被大家给排挤了出来,说他年纪太小,不让他跟着一同前去,他因此郁闷了好久,到早还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下午我要出门,尤晗,你跟着我。”无瑕知他心头郁结,龙卫来了几十人,去军营的却只几个,尤晗虽小,功夫却并不差,他见杨云骢与北堂川等人都能去上阵抗敌,自己却被排挤在外,自然会不开心,然他也终究是孩子性,若是让他有事可做,他自然而然也就会忘记不快,开心起来。
果然无瑕话音刚落,尤晗便欣喜的一扬头,急切的将胸脯一拍,道:“好,我会好好跟着公子,保护公子的。”
他那话一出,无瑕等人皆笑了起来,尤晗发觉自己太过着急,禁不住不好意思的一挠脑袋,嘿嘿一笑之后不再做声。
无瑕洗漱完毕,缠绵端来了粥和糕点,大家陪着他一同用过之后,那一碗墨色的浓汁便放在了他的面前。
一如往日,无瑕蹙着眉头看着那药碗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间想到白炎不在,便不会再有人如他那般宠着自己,哄着自己将药喝下,由此一想,他的心中不由的便有了一丝酸楚。
宠是一种习惯,被宠却是一种戒不掉的毒,一旦那人不在了,剩下的就只有永无穷尽的心痛了。
奚昊与缠绵就在身边,无瑕害怕自己的情绪被他们察觉,于是用一种平日未有的速度将碗端起一饮而尽,那无法形容的苦涩从舌尖蔓延至喉间,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这么喝药,背不住就会吐出来的。”奚昊见状一急,伸手便去帮他抚背,缠绵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伸手将碗一收,道:“去躺着,扎针的时候你正好歇一歇,双眼闭上便睡,什么都别想。”
“知道。”
“就怕你不知道。”缠绵面带责备的瞥了他一眼,收了盘碟出了房间,奚昊满脸不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蹙着眉头道:“缠绵生气了?他跟谁生气了?”
无瑕见他一头雾水之貌,忍不住浅笑着摇头道:“还是你好,心底纯净简单,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暗藏心机。”
“为什么要拐弯抹角,暗藏心机呢,我们大家在一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样才对不是吗。”
无瑕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走到床边将外衣脱下,然后上了床去褪下了衣衫,趴在了床中。
玉簪拔下,一头乌黑的发丝从脑后散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蜿蜒在了枕边,无瑕将脸颊贴着枕面,慢慢闭上了双眼。奚昊拿出银针囊放至床边,看着无瑕背上因针灸与按压而现出的点点淤痕心疼万分。
“这些痕迹待过些时日让缠绵用药膏散了去,让人看着心痛,真不知你是如何一一捱过来的。”指尖拂过那光滑的肌肤,奚昊叹息着将寒光熠熠的银针搓入了无瑕的穴位间。无瑕紧闭着双眼,感受着那银针之下传来的痛楚,暗暗紧了紧牙关,然后闷不吭声的咬住了双唇。
会过去的,就算再痛,也终有过去的那一刻,只要拼命的忍受,总有一日站在白炎面前的,会是一个健康无碍的无瑕!
“柔儿姑娘,再歇息一会儿咱们便继续上路,水囊给你。”弦伊将手中水囊对着冷绯柔一抛,然后拍了拍马儿的头,回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于程颢。
“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痛了?”看于程颢的脸色有些不好,弦伊略为担忧的问了一句,于程颢闻言下意识的往胳膊处一摸,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痛。”
从沥泉山庄出来的第三日,他们在泉州地界遇到了一股匪贼,对方虽然是一伙不入流的响马,却奈何人多势众,于程颢在护弦伊时被割伤了手臂,后来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没敢再动手,可那伤口却因一路奔波,未能好好料理,到了此刻已有了发作之势,他知道弦伊心急赶回建州,是以每日换药时都没敢让她看到。
“你将手撒开,我要看看你的伤口。”弦伊虽然性格泼辣,却心思细腻,于程颢越拦,她便越是觉得有鬼,于是伸手去拉开了他的手,然后将他的衣襟一揪,唰的一声便扒拉了下来。
“真没事!”于程颢猝不及防下被她拔下衣衫露出了壮硕的身子,竟忍不住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弦……弦伊,我真没……”
“没事?那你这胳膊是怎么了?”眼见那伤口发红脓肿,弦伊心头一沉,言语之间有了不由自主的轻颤:“你这伤口何时成这样的?难怪你总不让我瞧,这么大热的天,要是处理不好会出大事的!”她说完回身去拿包袱,打开之后取出了伤药放在了地上,然后又拿出了一柄小巧的匕首来:“这脓肿不去好不了,将你腰间的水囊给我。”
“那水囊——”
“我知道你灌了上好的梨白在水囊里,你给不给。”弦伊口气不善,对着于程颢恨恨的瞪起了眼,于程颢哭笑不得的将腰间水囊摘下递给她,道:“上回云岚说起这酒,我想到山庄正好有窖藏,才特地灌了一壶来给他,这可好,要浪费了。”
“是你的胳膊重要,还是这酒重要,要喝可以,等到了建州我去买了好酒来给你们,喝死一个算一个!”弦伊口中凶巴巴,手下却十分轻柔,那伤口脓肿要以匕首划开引出脓汁,然后用烈酒消毒,虽然步骤不多,可真正做起却也非易事。弦伊自小跟随无瑕,这般刀伤剑痕见得多了,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可不知为何,此刻蹲身在于程颢身旁,感受着他那炙热的目光,她的心中竟生生的有了几分紧张。
“没关系,你只管动手,不要紧张。”感觉到弦伊微微轻颤的双手,于程颢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舌,笑着安慰她道。
“我为何要紧张,痛的又不是我,我告诉你,就算痛你都不许叫,男儿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否则我会笑话你的,听到了没有。”弦伊嘴硬,下刀之时因有了几分踌躇,竟一刀没有划开。
“我不叫痛,唔……”鼻间闷哼了一声,于程颢止住了话语,那手臂上的脓血在刀刃的挑拨之下慢慢引出,弦伊拭了拭额间汗珠,屏息静气的清理着伤口,待脓血尽数挤出之后,她将梨白从挑开的伤口灌下,于程颢紧咬着牙关,楞是没发出一声声音。
“就快好了,你忍一忍。”知道如此炎热的天气之下那火烧火燎的痛感会比平日里敏锐数倍,弦伊一边轻声安慰着于程颢,一边快速的将他的伤口上药包裹,待一切处理完毕,清理干净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渐渐松懈了紧绷的身子,然后抹了一把汗珠,将那水囊的塞子一塞,道:“竟还留了一些,你到了之后可以拿去骗下酒菜了。”
于程颢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她,弦伊低头收拾了包袱,然后探过身去,双手环过于程颢的身子将他的衣衫一抓,想要帮他将衣衫穿起,于程颢的胸口猛的一跳,低头看着那额间汗水津津的女子,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气。
“别动!”弦伊一抓不住,有些恼火,于程颢向后一退间绊了她一下,她向前一扑,正撞在了于程颢的胸口之上。
“噗通?——噗通——”剧烈的心跳如战鼓擂动,弦伊的脸颊贴着那人的胸口,听着他那激烈的心跳声,竟有了一瞬的失神。
“弦伊姐姐……”冷绯柔的话语戛然而止,弦伊心头一惊,将于程颢的身子一推扬起了头去,却正接上了那人压下的双唇。
风吹动草丛,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射下,洒在了绿意盎然的树林之中,那一身绯衣的女子愣愣站在原地,双手紧紧的捂住了嘴,抬头看着眼前面带笑意的那个男子,慢慢的落下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