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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白烟从水面漾起,冷风扑面,那三人三马皆已经疲惫不堪,终在疾奔了一晚之后停了下来。身上衣衫破烂,血痕斑驳,那坐在河边石旁的男子却兀自傻笑着看着河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喏。”白泽示意了南宫热河一下,然后于风中脱下衣衫丢在一旁,俯身去清洗身上伤口,摇头道:“都傻了一个早上了,一个人在那也不知笑些什么。你说咱们现在可好,皇上与相府的追兵都在身后,还突然间多了这么多江湖势力的截杀,他竟也还笑得出来。”
南宫热河瞥了那人一眼,也蹲身而下,掬水将手臂上的伤口洗净,然后抖开包袱拿了衣衫换上。
“你道他笑什么?没听见昨夜那于老爷子说的话?公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他与小侯爷的这份情,公子是谁,他肩头担着的担子又有多重,他此刻敢于众人面前言明一切,便表示,此生已经认定了这一人,你倒说说,他二人在一起时,公子可有对小侯爷说过任何承诺,然此刻不但是说了,且还无惧流言蜚语,这人又岂有不笑的道理,依我看啊,现在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眉头不皱的踏过去。”
“啪——”的一声,一粒石子打在了两人面前,溅起了一道水花,远处那人手中掂着一块更大的石头冲着两人扬眉挑衅道:“三姑六婆似的,竟背着我嚼舌根,可是想在这好气候下水一游!”话刚说完,那大石便已经入水,南宫热河与白泽拉扯着向后一跳,急急叫道:“又来折腾,赶紧换了衣服赶路,昨夜那刀剑可都直冲了你而去,这一身已经没个好样了,过来让我们瞧瞧。”
“这点伤口不算什么,只是……”话语顿了半晌,白炎走到那二人面前,突然伸手一握两人的臂膀,竟透出了一丝感激:“昨夜未曾与他们动手,我得感谢你们。”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笑意:“你是从不愿伤害公子的,这些人全都是忠心为主之人,伤了他们,便也伤了公子的心,跟了你这么久,莫非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么,只是,咱们这一路下去,当真是前路堪虞了。”
“是啊,小侯爷如今做何打算?咱们走的这条路到了蒙城便要分道了,一头是径直通向九原,一头可去丹阳,巨鹿和白山,咱们到底该怎么走?”
该怎么走……
白炎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渐渐皱起了:“咱们……”
自己带着虎符,边关若有战事,定当以九原为先,可是,爹爹人在白山,而无瑕身陷丹阳,自己又怎能抛得开这头,当真是……
“当真是痛死了,赶紧给我松手,松手!你们两个臭小子!”
“哈哈哈哈——”
“我们还以为你现在心里甜蜜,伤口握着也不知疼痛了,原来还是有知觉的——”
那两人忙不迭的跳开,返身奔到马儿旁将那人的包袱一挑向着他丢去:“衣服自己拿,伤口既然不碍事,咱们便在前面等你,赶紧的,别再傻笑了。”那两人说完飞身上马,向着前方而去,白炎将包袱抱在手中,竟又站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将身上衣衫脱下丢弃一旁,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衣服,然后直追了那二人而去。
无瑕,白炎来了!
你等着我!
“白公子,水已经放好了,衣服放在这里,你洗好了便出来,霍大叔在给你熬药,说一会儿给你送到房里去。”良辰将手中衣衫放在了浴池旁,白少卿站在门口,在她经过之时微微一点头,然后返身关上了门。
烟雾缭绕,屋内充斥着腾腾水雾,在适应了双腿传来的微微刺痛感之后,白少卿慢慢的挪动着步子,绕过屏风,到了浴池边。
身上的衣衫已经几日没换,当真污秽得可以,凌乱的发蓬松的堆在脑后,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白少卿的唇角不禁浮出了一丝苦笑,自己居然可以邋遢成这幅模样,往日那个干净整洁的男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如今这个,颓废一如垂暮老者。
伸手摸了摸扎人的胡子,然后脱下衣衫,从浴池边缘滑入,慢慢没入了水中。
好温暖,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种身心皆放松的感觉了,从当日小池镇一役不过数日,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了。
交结缠绕的发丝在水中渐渐散开,依然健硕的身躯慢慢舒展,水波的荡漾若指尖轻抚,那般温柔,让他忍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腿上的伤已经不碍事,调养便可,自己虽不再自艾自怨,可说到回去……
当真无颜再见侯爷,再见那白山数万兄弟哪!
心底长叹,双眼于水中睁开,当日峡谷内外那惨烈的一幕幕再次回到了眼前,令他心头搐痛,承受不住。
战争的残酷自己不是不知,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可是,这次不同,这些人倒下的地方甚至算不得战场,他们的牺牲更是何其无辜。自己并非害怕担上责任,就算是陪上这条命又有何足惜,却只因无颜去面对,而选择了逃避。
衣服是全新的,虽面料普通,却十分暖和,润湿的发散落身后,滴答着细小的水珠,脸上的胡渣子刮得干净,俊朗的脸上再也不见之前的颓废,那人终于回复到了往日的模样。
刚出门外,便见冷绯柔与良辰站在院中,白少卿踏下台阶,在那两人诧异的目光之中走了过去。
“呀,小姐,倒没想到这白公子竟是如此容貌,我还以为是个一脸胡渣的莽汉呢。”良辰在旁打趣,冷绯柔回过神来,低低一喝,道:“胡说什么,还不去收拾。”
良辰吐了吐舌,跑去屋内收拾,白少卿到了冷绯柔面前躬身一揖,道:“少卿谢过冷姑娘,待过两日我的腿伤好一些便自会离去,多谢姑娘收留。”
“白大哥不必如此客气,便安心在此静养,吃穿用度都勿需操心,听说霍大叔是大夫,我便没有再去外面寻医,一切全权交由他来照料白大哥的伤了。”冷绯柔说完一顿,似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又道:“不知白大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白少卿心底苦笑,没有回答,只轻声一叹摇了摇头,然后抬头去看漫天雪花,再不说话。冷绯柔知他心有难言之苦,也不再逼问,静静的站在他身旁,一同看着那苍茫一片,然后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道:“回屋吧。”
两人转身离去,却有一道怨恨的目光随着两人而去。
“小郑爷……”
手一扬,然后于空中紧握,郑翔咬牙切齿的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长了一张俊脸讨喜,臭乞丐,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他!”
“郑爷来了消息,让小郑爷回丹阳去,小郑爷——”
“我自有计较,走!”
呼啸而过的狂风卷起了满地落花,于空中纷扬而去,弦伊伸手将门关上,回身道:“今夜好大的风啊,这雪刚停了一日,这么吹法,可能还会再下,我去将炉子里的火加一下,公子身子没好全,万不可大意了。”
无瑕低头看着书卷,霖睿却趴在一旁不知画些什么,画了一会儿,却又抬头去看看无瑕,然后一个人低头闷笑。
听他聒噪,无瑕终于忍不住放下书卷,起身到了他的身旁:“画了什么我瞧瞧。”
“不许看!”霖睿说完竟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挡住了身下的画卷,无瑕一见他那模样,禁不住扬唇一笑,然后往那旁边一坐,伸手倒上一杯茶,也不说话,不紧不慢的茗茶。霖睿趴了一会儿,实在压得难受,却见无瑕气定神闲只管饮茶,只好一脸沮丧的直起身子,道:“看吧看吧,我知道自己画得不好,琴棋书画,就是这画总也学不好,学不会,跟你的笔墨比起来,自然如孩童可笑。”
“果真如此,这应当不叫画画,该叫涂鸦。”
听无瑕说话,弦伊凑头一看,忍不住笑弯了腰:“果然是涂鸦,这一塌糊涂的,倒也只有霖睿公子能有这般神笔,看看他那一身成了什么样,果然淘气得不行。”
霖睿听她一说,才低头去看那画,原来笔墨未干,他这一趴身,将整个画面染成了一片模糊,而他那一身白衣也成了黑色,那画却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如此甚好!”他将那墨笔一丢,拍手笑道:“省得我出了丑,有无瑕在,我以后是什么都不敢卖弄了。”说完一伸手去握无瑕的手臂,却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无瑕早已不在凳上。
“弦伊,拉他去收拾干净。”无瑕伸手将门一拉,狂风骤入,瞬间将他的长发扬起。
好大的风哪,果然又要下雪了!
白衣飘飘,纤尘不染,那眉间朱砂映衬笑靥堪比花娇,那人却突然沉默。
这天,便如此刻的大晋,风起云涌之势已经锐不可挡!那消息应当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如今自己手中势力定已分化成了两端,冷秋之这一招棋的确起了作用,可是,无论将来的路有多难走,自己都不悔那夜所说的一切。
白炎远在东都,想来不会知晓,这样最好,他若知道,便一定会来,他与自己身份尴尬,自己绝不能将他拉入险境。
额角轻靠门框,然后便那般痴了神。
白炎,相思谷一别,你可还好!
飞絮轻扬,一片一片,鹅毛般的大雪果然再次落下,层层叠叠,只瞬间,便将整个大地覆盖,纯净如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