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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秩没想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楼兰古国,那个最繁盛时期的楼兰古国。
那个时候,那位叫曼戈的女子还只有十四岁而已,年轻绝美的楼兰公主,她还未曾经历之后的皇室巨变和腥风血雨,也未曾知晓这之后一千九百多年的沧桑巨变。
她当然更不知道什么是可乐和披萨,更不知道什么是电脑和演员,她脖子上挂着那个没有裂痕的碧灵玉,双眸中是清灵的羞涩。
如果说以前的萧秩根本不懂得那个年轻女孩子眼眸中的含义,那么现在他是明白了的。
也许是上天要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他又回到了这一切最美的最开始。
可是他却意兴阑珊,手中握着那熟悉的长剑,骑在巍峨的骆驼上,遥望着远处还未曾被风沙侵蚀的田渠,听着风中传来的驼铃声,他丝毫不曾感到喜悦。
他至今疯狂地回忆着韩越倒下的那一幕。
当韩越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倒下了,当她倒下了的时候,她就彻底变成了古代楼兰的曼戈。
时光倒流,他回到了楼兰,可是碧灵玉那强大神秘的力量却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给抹杀了。
在这个古楼兰中,依然有一个贵族男子巫崝,更有另一个一直陪在曼戈身边的青梅竹马叫慰屠耆的。
他们是年轻的,意气风发的,也是慷慨激昂的,他们并不知道以后曼戈会如何,自己会如何。
他们握着楼兰长剑,骑着骆驼,带着仆人,行走在沙漠中,去开拓水源,去练习武艺,去保家卫国。
这一切就如同一个梦,一个美好的梦,美好到萧秩觉得太不真实。
以至于就这么持续了数日后,萧秩依然游走在这个楼兰古国之外。
低着头,他望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年轻而粗糙的手,是古楼兰土生土长的少年才会有的一双由细沙和长剑磨砺成的大手。
也是十八岁的萧秩的手。
他不明白,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被一笔抹杀,如果那一千九百八十年的光阴从未有过,那么自己记忆中这刻骨铭心的痛又从何而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除了他自己。
就在这一日,他木然地离开了自己的住处,前往楼兰圣地二十四天。
如果说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神秘的力量,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古楼兰的街道是繁华而热闹的,各地的商旅在此云集,五花八门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来自中原蜀地的蜀布、邛竹杖、丝绸、临邛铁器和铜器,来自西南且末于阗等国的奶块马匹和新鲜瓜果等,当然更有罕见的漆料、铜料、丹砂、金砂、珠玑等。
偶尔间还有佛教子弟夹杂在商旅之中由此路过。
萧秩的目光扫过这梦中才会出现的一幕,想着以后历史中将不可避免发生的那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摔倒了在地上,摔疼了屁股,他哭了起来。胖嘟嘟的一个小孩子,有着一双晶莹好看的眸子,此时眼泪哗啦啦往下落,哭得好生委屈。
萧秩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紧接着边有一个头蒙面纱的妇女过来,心疼地揽过他来:“让你乱跑,看看摔疼了吧,还不过来。”
一边骂着儿子,一边抬头向萧秩道谢。
却就在这时候,她家中男子喊她过去帮忙收拾货物,她只好赶紧拉着儿子过去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萧秩远远地看过去,却见小孩子吃着马奶块已经破涕为笑,而那对夫妇正忙碌着将一车子的货物卸下来摆在那里。
这是楼兰古国最平凡的一家人吧,萧秩看着这家人,不免想起幼时的自己。
他怔怔看了一会儿后,到底是离开了集市。
从集市出来后,在柽柳和胡桐的映衬下是衙署的所在,而就在衙署的正南方,则是楼兰的佛塔了。
没有经过千年风沙侵蚀的楼兰佛塔是巍峨而精美的,就那么屹立在楼兰古城中,供楼兰百姓瞻仰着。
萧秩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来到楼兰佛塔下,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
是公主曼戈。
自从那一日曼戈晕倒后,他就这是第二次见到曼戈了。
曼戈曾经充满期待的眸子黯然地扫了他一眼后,便转身要离开。
萧秩怔怔地凝视着曼戈那优雅的背影。
曾经这个背影铭刻在他心里几乎两千年的光阴,是他誓死效忠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攥紧了拳,整个人几乎都在颤抖。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上前,唤住她,叫她的名字,告诉她这一切。
不过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沙袭来,将年轻女子曼戈的面纱吹落,落在了地上,飘在了风里,逶迤着卷在了风沙中。
而女孩子俏丽的容颜就那么展露在阳光之下,楼兰的阳光是炽热的,照在佛塔上,映在细软的金沙中,也照亮了女孩子姿容绝世的脸庞。
萧秩望过去时,捕捉到了她眼睑的轻颤,以及那一瞬间的无措。
他怔怔地望着这女孩子,心中明白,这是他在久远的岁月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一幕,尽管他后来不愿意提及,可是只有自己内心深处明白,他有着多少遗憾和无奈。
曾经那个略显羞涩的青年,看都没敢看这高贵的女孩一眼,就那么默默地拾起了面纱,送到了她侍女的手中。
深吸一口气,萧秩木然地走过去,捡起了已经迅速掩映在细沙中的白纱,那白纱为上等的绢布所制,是踏着朝露暮霜走过千万里路的来自遥远长安城的精品。
萧秩僵硬地捏着那面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曼戈面前。
曼戈睫毛颤抖的越发厉害了,仰起脸来,满脸期待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那是她仰慕的男子。
萧秩轻笑了下,将面纱交给了年轻尚小的曼戈。
“曼戈公主,曾经我以为,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我会挽回这一切。”
他低哑的声音一如那远处吹来的风,是擦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风。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即使时光能够倒流,我依然是那个我,我回不去过去。”
他想起刚才集市上的那一家人,那是楼兰最普通也是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他垂下眼睛,让自己的膝盖跪在了细沙之中。
“公主殿下,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付出我的生命。”
拿到姻缘石的那一刻,他是遗憾而绝望的。
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当他重新拾起面纱交给曼戈的时候,他才明白。
或许这真得只是他少年时期的一个遗憾和梦罢了。
仅仅如此而已。
他愿意为他效忠的女王殿下做任何事情,包括付出生命,可是他的情感,已经留在了一千九百八十年后。
听到这话的曼戈,清灵的眼眸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
尽管她并不太懂,可是她知道,那竟然是一种婉转的拒绝了。
一丝受伤的痛涌现在她眼眸中,她无措地后退了一步。
萧秩仰起脸来,试图从眼前的曼戈脸上寻找似曾相识的熟悉,可是没有,当时光倒流回了一千九百百十年前,当曾经的曼戈公主重新出现在佛塔前时,他所熟悉的那个韩越就已经消失了。
萧秩失望地垂下眸子。
曼戈敏感地捕捉到了萧秩面上的失望,她攥紧了手中的面纱,咬了咬唇,终于大胆地问出了她平时并不敢问出的话语。
“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跪在细沙中的萧秩沉默了片刻,才嘶哑地道:“我喜欢随性的,邋遢的,性子差的,能骗我欺负我的……”
他喜欢韩越。
可是韩越却不见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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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佛塔的,离开佛塔的他来到了神秘的二十四天。
在二十四天里,有楼兰国最神秘的大长老,也有巫家最年迈的老族长。
这让萧秩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他二十四天最重要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大长老看了眼萧秩,苍迈的声音道:“你是摩拿吧?”
萧秩跪在那里,恭敬地道:“是。”
“你有求而来?”
萧秩点头:“是。”
“说吧。”
萧秩沉默了下,垂眼间,再次想起走过八角佛塔的曼戈公主,以及那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人群中那平凡的一家三口。
这就是楼兰,这是他魂牵梦绕的国,这就是他做梦都想回来的家,可是他知道,眼前的一些繁华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是漂浮在沙漠上的海市蜃楼。
用不了多久,楼兰宫廷巨变,血腥漫天,那个略显胆怯羞涩的楼兰公主曼戈将在这巨变中逐渐成长、坚强并且冷漠,最后成长为高站在罗耆宝殿的楼兰女王。
而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将惨死在楼兰城墙下,也将流连失所,那个肥嘟嘟哭泣的小男孩或许会失去双亲,也或者就死在战乱之中。
他垂下眼睛,低沉嘶哑的声音道:“我想请教大长老,世人都说大长老有未卜先知之能,可是大长老可知道,楼兰接下来六十年的命运?”
如今的楼兰和两千年前的楼兰并无不同,唯独他是不一样的,拥有了来自两千年后的知识技能以及经历。
他想知道,有没有可能,他力挽狂澜,为曼戈,为楼兰,也为楼兰所有的百姓去避免即将到来的灾难。
谁知道他这话刚说出口,大长老却笑了。
大长老笑得沧桑而无奈。
萧秩疑惑地抬头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抬起手,示意他看向前方一处香烛,那是二十四天的长命烛,是永不熄灭的,可是此时此刻,那长命烛却在风雨摇摆之中了。
他脸色微变,不解地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长叹一声:“长命烛就是楼兰的命运,如今的楼兰看似和平繁华,可是却已经是风雨欲来。我楼兰国的气数已尽。”
萧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蓦然站起来:“原来你们早已经知道,你们一直都知道!”
他一下子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当楼兰国灭,当他踏入二十四天的时候的时候,大长老那仿佛窥知一切的神情。
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
既然知道,又如何能看着自己守护的家国毁之一旦!
巫家的长老冷笑了声,却是道:“并不是只有你在痛惜楼兰的灭亡,我等看着我楼兰的子民,看着这芸芸众生,我们明明预知了危险的来临却无能为力,难道我们就好受吗?”
萧秩定定地望着巫家的长老:“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保下楼兰?”
至少不至于亡国丧种,至少在几千年之后,还有人能够记得这曾经楼兰的繁华盛世,让这遥远而神秘的楼兰国不至于成为别人口中的一个传说。
“办法我们已经想过一次了,不可能再想第二次。”
萧秩微怔,并不能理解。
大长老见此,长叹了一声:“我们穷尽二十四个人的所有精力,终于为楼兰保全了四个人。只可惜,你们太让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