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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相思似春|色,别意与之谁短长——————————————
初初却一直盯着那人,李医娘看出来不对,凑到耳边轻问,“你认识他?”
初初没回答,对胡人牙道,“小哥,劳你去问问他。”胡人牙虽不情愿,还是过去了,轻轻对李医娘道,“他是邱太医邱先生的儿子。”李医娘知道些前面的情况,这才了然。
没多时,但见邱汉生抬起眼,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初初见他原本温文俊秀的一个人,现在变得这般肮脏落魄,眉眼带着些凶恶之意,不禁心头一阵紧缩。
邱汉生抱着胳膊,嘴里衔着草往这边看,似是一时没有拿定主意,初初索性走过去,李医娘连忙跟上,邱汉生问,“你们要去岭南?”
“对。”初初压低了声音。
“去哪儿?”
“朱提郡。”
“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们也没去过。”初初看着他道,“刚才胡小哥说你武艺很好,与其在这里做短工,不如跟我们去岭南吧,我按长工给你工钱——待到了地方,你想留下也成,想回来也成,怎么样?”
“没兴趣。”眼前的小妇人暗黄的脸儿,装扮也十分乡气,声音却娇嫩,那一双眼角微微耷下来的眼睛,邱汉生心里一阵刺痛,闭上眼仍靠到柱子上。
初初失望地闭上嘴,李医娘道,“既然他不愿意,咱们走吧。”初初走了两步,回过头道,“岭南很远,外头很大,有许多的机会,我们住在永驿坊的清风客栈,你若是改了主意,便来找我。”
那邱汉生好像是睡着了。胡人牙陪着她们一边走一边道,“我就说他不成……”就要到午时歇市了,胡人牙便要回去,初初摸了约十个通宝出来,“耽误你一上午,这些去打些酒吃吧。”胡人牙推了三次推不过,只得接了,初初道,“明儿我们还找你。”
刚分开不久,一个拄着拐杖的婆子经过她们时不妨碰了一下,婆子兜子里的柿子洒了出来,李医娘忙帮她捡,那婆子支支吾吾的谢过走了,不料后面传来一声喊,“小大嫂,留步。”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体长的大汉叫住她们,那大汉约四十岁上下年纪,神色冷峻,看着有一身的好武艺,他一只健壮的手臂拎着刚才那婆子的后颈,另一手里抛着一个钱袋,“这是你们的吧?”
初初一摸身上,果然钱袋子没了,再看那婆子,发髻也掉下来,脸露出来,竟是个瘦小的男子,两人暗道一声惭愧,自己易了容,没想到对方也是个假老太婆。忙上前接过,谢了那汉子不提。
第二天,两人一进人市便看见胡人牙等在门口,见到她们,欢喜得跑过来,“我一早就候在这,就怕你们不来!可巧昨天你们刚走,一个镖局的师傅来找我,他刚跟东家闹了不痛快,辞了差使出来。这人有的是力气,不怕远路,又没个家眷,若跟了你们去岂不是正好!”
初初与李医娘一听也俱是欢喜,问,“那人在哪儿?”
胡人牙望后一张,“可不就来了!毛大哥,这里!”
二人回头一看,竟正是昨天帮她们擒住偷儿的大汉。过来两下里厮见过,胡人牙听说昨儿的事更是不住点头,连道有缘。攀谈起来,知道这大汉姓毛名皂,朔州人士,正如胡人牙说的,原是一名镖师,镖局的老东家病故,与少东家闹了矛盾,索性辞了差使出来,正想寻个远行的差使。
这可真是,瞌睡天上就掉了枕头,初初将她们情况也简单说了,毛皂沉吟着道,“那地方在打仗,你们为什么不等战事消停了再去?”
初初道,“不瞒毛大哥,我与家人失散多年,刚有了消息,再等不得了。”
胡人牙道,“柳娘子是个重感情的!毛爷,您是爽快人,您就当散散心,保一趟镖,她们妇道人家的出门在外多不容易,您说是不是?”
毛皂本还有些犹豫,想一想道,“不过,我把你们送到了就走,不留当地。”
初初欢喜道,“到地方就行!”
当下签约鉴证,双方谈好了这一趟一共三十两银子的报酬,先付五两,剩下的到地方再给。胡人牙又帮着她们买了一个粗使的婢女,本名叫二丫,初初见她也是黑黑的肤色,跟她们倒衬,便想到“秋天漠漠向昏黑”的诗句,道,“你就叫漠漠吧。”
与胡人牙分手后,毛皂问二人,“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初初道,“越快越好,再备些物事就成。”
毛皂问,“有车马吗?”
“还没买。”
毛皂伸出手掌,“给我二十两银子,我来买车马。你们备别的东西。”
听到这话,李医娘暗扯了扯初初的衣襟,她没理会,取出银子交给他,回去路上,李医娘道,“你也给的太痛快了,他跑了怎么办?”
初初道,“疑人不用,这毛师傅看着是很有正义感的人,不然昨天也不会替我们拿贼,被老东家重用,与少东家处不来,可见他自尊心很强,我们既聘了他,就不妨多相信他些。退一步说,若他真是骗子,我们两个人难道打的过他?左不过损失二十几两银子罢了。”
李医娘觉得她说的有理,却笑道,“好大口气,我们统共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到了下午,毛皂果然牵了两匹马一辆车来,是半新的,老榆木木材,轻便又结实。掌柜的看初初她们买了丫头,又来了马车,问,“柳娘子,这是要走了吗?”
初初笑着道,“是。”
她一笑起来那双耷下去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的,掌柜的晃了晃神,再想说什么居然到嘴边就忘了。
回到楼上,毛皂将剩下的银子给初初,“上午我突兀了。”
初初见还余了三两,将银子收下,“买车马你本就比我们有经验,”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副手套,“毛师傅,刚才和姨母在市上看到这一双手套,天冷,你又要赶车,这东西你若是觉得有用,就收下吧。”
毛皂本想说不用,但她说的话,还有语气都这般让人舒服,他便接下。
他出去后李医娘道,“他倒也不钝,知道突兀……”话未说完,门却又打开了,毛皂高大的身子堵在门口,李医娘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舌头,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听见没有,真真尴尬,初初却看见他身后站着的青年男子。
毛皂道,“这人说要找你们。”
是邱汉生,依旧穿着那身短打。
初初站起身,邱汉生道,“我改主意了,跟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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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长庆殿偏殿祥云。
皇帝在批阅奏章。西南的战事虽顺,但打仗实在是:一在前线,更在后方。有道是,大军不动,粮草先行,长期来说,打仗打的就是军需的再生产力。
户部尚书丁寸虽是邵秉烈推荐,当初在对他的使用上皇帝还曾与邵党斗过意气,但着实是理财用钱的一把好手,此番正显出才干,而因为他丢职被改任到云南做太守的江中威,则与丁寸一在长安、一在前线,一管全局,一抓具体操作调配,两个本来分属不同党派、格格不入的人物,居然配合的天衣无缝,如齿啮轮。他二人之后先后入阁担任副相,亦配合无间,成就周弘德帝年间的天元盛世,这是后话。
而年轻的皇帝燕赜,亦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中,渐渐体会到自幼习学的作为帝王对臣下的制衡到驾驭的快感。
和梨子捧上雨过天青松下问童子绘案炖盅,打开来,轻轻道,“皇上,这是方贵妃让送过来的冰糖雪耳梨,天干,您润润肺。”
燕赜接过拿勺子舀了送到嘴里一口,想一想问道,“贵妃的身体怎么样?上一回她孕吐的厉害,朕记得她爱吃青梅,让内务府的人多备着些。”
“是,糖渍的梅子已经送过去了。”和梨子回答道。
两天前,贵妃方蕴兮被诊断出有孕在身,已经快两个月了,着实是大喜事一桩,她上一次怀的是龙凤胎,可惜生产时胎位不正,损失了男胎,这次皇帝专赐御医,太后又增派了四名有经验的嬷嬷到长信宫照顾起居,并怜她体弱,命刘贵人在她有孕生产期间赞襄料理庶务之事,方贵妃本就有人望,现下真正是内廷中的第一人。
皇帝继续批读奏件,这时候,有人来面圣。虽说皇帝的所有事情都不瞒贴身的侍从,但这人是暗卫,和梨子还是退到门外。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来人单膝下跪,向皇帝汇报道。
燕赜点头。
“他们……”来人还想陈述细节,皇帝却打断他,“朕不想知道。”
皇帝淡漠的表情,那人一愣,低下头,“是。”
人都有自尊,谁会真为爱低到尘埃里,说这话的人,怕是正时时记得她的自尊。
压根儿没有隐瞒,盛初初明白地告诉他她是诈死,只不过她有她的打算,她要离开。十二页画册,拿走了前十页,这个女人或许是在承认对他有那么一点感情,可是她还是坚决地离开——燕赜此时不知道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
突然就到了这样一个点,强求不再能带来任何快慰,当他真正发现自己对她的喜爱的时候,竟是近乡情怯,自尊却不允许他再去强求。
知道平安,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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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沈府的第四天,初初坐上自己的老榆木马车,与李医娘一道离开了长安城。
天很蓝,风吹的地上的黄土一阵一阵地打旋儿,出发之前毛皂拿厚粗布将车门帘和窗户都挡住了,初初却坐在车外面,毛皂对她道,“柳娘子,去车里坐着吧。”初初摇头,她看着道路两边一点一点变得荒凉的景色,黄土陇外已经收割完庄家、光秃秃的农田——终于出城了,她唏嘘地想,回忆起四年前,他和予印仓皇地离开京城,又更加仓皇地被捉拿回去。
四年。
邱汉生骑马跟在大车旁边。那天他改变主意来到清风客栈,说愿意护卫他们一道去云南,初初意外却欢喜,与李医娘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毛皂和他两个一起陪护,毕竟旅途遥远,多一个人不多。
毛皂似乎对邱汉生的到来不大放心,暗示自己一个人足可以保护她们到达朱提,初初道,“多他一个帮忙,打尖行路你也轻松许多,工钱还是按照说好的数给你,我只想大家都宽醒些。”他方不再言语。
晚上他们在一个小镇子上投宿,由于邱汉生骑马先来要了房间茶水,他们到店时一下车就能进屋歇脚,梳洗头脸,草料也准备好了,店伙将车拉到后院,毛皂自带着马去喂他们吃草喝水。
“呸呸呸,”李医娘站在院子里,拿着水缸漱口,再都吐到地上。
“呸呸呸,”初初站在她旁边,也是一样的动静。
这是个小镇子上的唯一一家客栈,设施简陋,自然不能像以前在皇宫里,漱口都有专门的瓷质钵盂来盛,并讲究不能发出声音。
“呸呸呸,”李医娘连吐了几大口水,“这一路的土,哎哟,我嘴里好像还有。”一路风土,她们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但一天下来也是挨够了沙土,头发、眼睛、牙齿缝里,两个鼻孔都黑黑的,牙根子里一股子土腥味。
初初被一口水呛的,鼻涕都出来了,出门在外,又不是财主,自然没有丝帕来擦的,只有布帕子或那种茅草做的纸,揉两下鼻头就红了,李医娘不禁嘲笑,“哎呀你的脸,可成了花猫了!”突的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道,“哎,快别揉了,鼻头要掉了。”
初初被呛的声音也瓮瓮的,白她一眼,“你这东西弄的,真不结实。”
丫头漠漠端着大水盆子走过去,李医娘奇怪,“这丫头怎么了,像是谁欠她几吊子钱似的。”
初初道,“怕是嫌咱们多了一个人。”
“咦,怎么会?”
初初一努嘴,“不信你跟着她。”
李医娘真的跟上去,果然那丫头走到水井边,舀了水,一边刷衣服一边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道,“说好了就三个人的,又多了一个,洗涮浆补,什么都得俺!同样是三两银子的身价,小红能去富贵人家当差,俺又得跑远路,又这么累,哎,俺真是命苦!”
李医娘又好气又好笑,回来学给初初听,笑道,“这丫头看着憨实,谁知到也有个刁心思,你怎么就猜到的?”
初初道,“你忘了,我也是当过奴婢的,虽说是在宫里,那不也是个伺候人的活?漠漠还是个憨实的,不然哪会都放在脸上。”
李医娘想想以前她在宫里的样子,笑道,“你定是那不露声色实际上却刁极了的。”
初初一笑,“刁有刁的好,有城府、沉得住气,而且多半涵养够佳,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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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汉生要了两个房间,初初、李医娘和漠漠主仆三人一间,他自己和毛皂一间。
毛皂去喂马回屋,枭鹰跟着他一起,路上枭鹰自己捕了两只野鸟,并不用喂食,它蹲站在毛皂的肩上,看着邱汉生的淡金色的眼睛充满机警。
说来也奇怪,枭鹰几乎在见到毛皂第一眼的时候就接受了他,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居然就站到了他肩膀上,初初知道它是一极挑剔的主,同时也极任性,毛皂能入它的鸟眼着实难得,心里头暗道莫不是这毛师傅与她们真是有缘。相比之下,在看见邱汉生时就与平素无异,站在自己肩上,两只翅膀向后拢着,眼神警惕。
它现在就是这样的动作和神情看着邱汉生。
邱汉生道,“这鸟很神气。”初初之前向他们解释是说枭鹰幼时受伤被她们救治,长大了就一直跟着她们。
毛皂不语,伸手抚了抚枭鹰背上的羽毛。
邱汉生问,“它怎么一见你就跟认识似的,真真儿奇怪。”
毛皂冷冷道,“野禽很有灵性,能分清善恶敌我。”
这话就是话里有话了,邱汉生眉间不可辨认地抽动一下,然后,状做没有听出来,“毛师傅很有经验,莫非以前调养过鹰?”
毛皂道,“我一生走南闯北,保镖护路,什么没见识过,会调鹰很奇怪么?”
他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他忙转过身,枭鹰嘎的一声飞站到梁顶,目光炯炯地盯着二人,那邱汉生一拳击出未中,被毛皂侧身避开,只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刷刷刷已过了三四招,各自被对方的武艺惊讶,最后,砰的一声,两个人互相揪住对方靠到门板上,同时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这时候,门外传来初初的唤声,“毛师傅,邱大哥,出来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下:本文只有两个穿越人,一个是第一章穿越了写了《农政全书》的徐光启,一个是大诗人白居易,其他都不是穿越人。
至于引用的一些诗词、名言,都请不要追的太细致。
没写过穿越,也没写过重生,本篇没有这两个元素,都是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