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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沈骥睁开眼,那眼皮仿佛有千斤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红,雾一样的,然后方看清原是头顶上的红绡帐,他记起来自己是成婚了。
一张仙子一样的脸出现在眼前,见他醒了,水盈盈的眼睛露出一点惊喜,像水鸟的翅膀掠过湖面,整张脸漾出含蓄的笑意,云朵一样柔软的小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拂过,很快地拿开,沈骥模糊地忆起什么时候——大概是少年时,从刚发出嫩芽的柳枝下走过,风吹着柳枝偶尔拂到面上,若有似无的,仿佛有吹过,仿佛又没有,带着模糊的痒,很快就被忘记,却突然间就能被重叠着记起——
“将军,你醒了。”初初微笑着道,转过身去桌案边。
沈骥不由视线跟随她的身影,她穿着藕色胡袖上衫,妃色长裙,乌云简单地挽在一边,背影纤瘦。以往相见时那一种时时如履薄冰的楚楚又倔强的神色没有了,此刻的她在自己这变得红彤彤庄重又喜庆的房间里,自然得像是原就属于这儿似的。
“你……”她很快又转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碎叶盅。沈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先别说话,喝口水润润嗓子,”初初站在床前,问,“需要我帮忙吗?”
沈骥意识到她是问自己是不是需要帮着坐起来,自然是不需要的,他撑着身子坐起,准备去接茶盅,发现她视线稍稍看向别处,自然的神态举止裂开一丝尴尬的缝隙,一种天然的娇态却像是热乎乎的油从包的严丝合缝的面皮里渗流出来,刹那间就香味扑鼻。
沈骥收拢好自己的前襟,“给我吧,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初初将茶盅递给他,又退回原处,看一眼漏刻,“午时(上午快十二点)了,你肚子饿不饿?”突然想到他后背的伤,欲言又止,“你……”
“我母亲,她有没有为难你?”
初初一顿,慢慢道,“老夫人不喜欢我,也是正常。”
两个人均不再说话,一忽儿沈骥道,“先沐浴吧。”马上接着道,“唤丫头来,”沈骥自幼教养严苛,没有世家公子哥儿让侍女们服侍入浴的习惯,丫头们不过是帮着准备热水,“绿箭在吗?”
“在。”
忙去唤来绿箭红槊,待侍女们扶他起身去往浴房,初初坐到榻上,还是有一些尴尬的,她想,毕竟,虽然有过接触,但突然拉近到同居一室——初初突然想到皇帝,那一位时时刻刻的霸道狅荡,想怎样就怎样,什么都是迫着她接受,跟他比起来,如果除去那一夜,沈骥几乎称得上是一位君子。
沈骥沐浴回来,觉得清爽很多,一进门便闻到饭菜的香味,只见临窗的长榻上摆上了清粥小菜,初初迎上来,“你饿了吧,我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
沈骥一看,果然很清淡,那个时代人们还不会用食油炒菜,烹调主要以蒸煮为主,只见案上摆着一盘五色饼,一钵粳米清粥,一碗酒酿蒸糯米圆子,还有一碟蜂蜜腌的梨子。
沈骥坐下就吃,不一刻风卷残云那案上的吃食已消灭了干干净净,初初才觉得自己两顿饭的份量,好像对于他还是太袖珍了,想到一早在厨下准备时于婆子那不屑的眼神,问,“会不会有些不够?”
沈骥放下碗筷,“还好,”又道,“这腌梨子的味道不错,晚上再做一道吧。”
“那里面是放了胡椒,”初初笑开,点点头,“好。”
沈骥一觉睡到午时,身体虽没有全好,但怕夜里失了眠,更不利保养,便自出去走走。一出门,院子里看到母亲身边的于婆子,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那于婆子也看到他,上前行礼,沈骥问,“嬷嬷怎么来了?”
于婆子道,“老夫人让奴婢到二爷这里,帮着新妇打理些家事。”
沈骥马上道,“我这里不需要,请嬷嬷回去吧。”
于婆子没有料到他这样干脆,想想还是躬身应下了。
回去告诉钟老夫人,这于婆子虽严苛酷戾,倒也不是搬弄是非的多嘴之辈,原原本本将两人的对话讲出,没有添油加醋无端猜测。钟太君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跋扈惯了,没想到最钟爱的小儿子一再的忤逆,心里不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还有怨其不懂慈母心的自伤。“你先下去吧,”她淡淡吩咐道,声音里带了些疲惫。
“老夫人,二爷年纪还轻,等再大些就明白了。”于婆子劝道。
钟太君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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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还好说,到了就寝这一刻,初初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在里面的影,“我是他的妻子,”她对她说,镜子里的人很安静地听着,但她清楚她有多不安。
沈骥的身影出现在身后,“安置吧,”他对她道,去长榻那里拿起一本书。
“你,不睡吗?”
“我还不困。”他答道,继续执着书本。
八步床上新更换了被褥床单,仍然是大红锦缎的,初初看着那并排的两个枕头,脱下鞋,钻到里面靠到墙壁处。红绡帐外跳动的橘黄色的烛光,她一会儿竟就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沈骥来到床前,她已经睡着了,露在大红绣被外的小脸安详美丽,沈骥吹了灯,亦钻进被子中,八步床很大,但红绡帐这么样一放下,好像立时里面就封闭到一个单独的世界中。有丝丝萦萦的香气若隐若现,他想起刚醒时她拂过自己额头上的云朵一样柔软的手,睡吧,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
沈骥是在半夜时突然醒来的,有人在动,军人的警醒让他几乎立刻就扑将上去,然后突然记起了是她,初初察到他醒了,声音里带着歉意,“吵醒你了吗?你要不要喝水?”
沈骥就要起身,“我去倒吧。”
“不用,”黑暗中她道,“我都已经起来了。”
然后她摸摸索索轻巧地从床尾处翻过他,下了床,很快的,帐子外燃上烛火,初初端着茶杯到床边,沈骥虽醒了,倦意仍重,就着她手里吃了大半盏,待她吹灭烛火,又摸摸索索得从床尾翻过他,钻到墙壁边的被子里,他这时候鼻子比早先更通顺了些,觉得那香气好似更清晰了,就没了睡意。
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对方听得都格外清晰,一会儿初初道,“沈将军,谢谢你。”
沈骥知道她说的什么,“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
“其实……”初初不再说,转而问,“你背后的伤,是新有的对吗?”
“嗯,是我娘。”声音很淡。
“你娶了我,老夫人定很失望吧,”黑暗中她低低道,过了一会她说,“将军,你是个好人。”
不知怎的,沈骥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青璃的脸庞,十几岁的女孩子,羞涩得像一株小草,“阿骥哥哥,你真好,”一时却又是皇帝森冷得像剑一样的眼睛,明明是居高临下,他看过去却好像是踩到了深渊边上,哥哥沈恭不可置信的惊讶中带着失望,最后,却还是她冷淡地坐在榻上,抱着膝看他一眼,“好。”
过一会,她又问他,“你还是要去云南,是吗?”
沈骥嗯了一声,“三天后出发。”
三天,初初在心里头默念,听他道,“我母亲那边——有什么事,你多找嫂嫂商量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初初道,“老夫人,我会以婆母的礼仪对她。我平日就在这院子里,哪里也不去,等着你回来。”
说到这里,像是他的妻子说的话了,沈骥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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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快凌晨四点),初初听见沈骥起身的声音,“将军?”她朦胧地问。
男人沉稳的声音回答她,“我去练刀,你再睡一会,还早。”
“可是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
“我习惯了,不跑一跑难受。睡吧。”
烛火很快熄灭了,初初重新合上眼。
早上请安因为有了沈骥的陪伴,钟太君没有像头一天那样刻意刁难,只问了几句沈骥的身体,准备什么时候离京,母子间客客气气。初初一直没有说话,只站在他的身后。
上午,沈骥去兵部办理换印、公文等事宜,初初自在他们的房内,领着绿箭等人准备他赴云南的行李。
二门上的一个小厮来报,“二夫人,老夫人请您到荣威堂见客。”
“是谁?”
小厮回道,“是宫里头来的人。”
初初一惊,不过自己已经嫁人,料想他总不会任意妄为到无耻的地步,虽这样想着,一路上还是有些忐忑,不知到底是什么人来了。不过一进荣威堂的庭院,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唳叫,初初知道这熟悉的嘶叫代表着欢欣,一抬头,果然一只灰色的枭鹰从梢上直向她飞过来,初初惊喜,伸臂让它停下站到自己胳膊上。
李医娘从屋里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唤道,“初初姑娘。”一顿,改口道,“沈夫人。”
初初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竟是你们!”
李医娘还未开口,一个青衣仆妇出来道,“二夫人,李姑姑,老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
李医娘向初初眨眨眼,轻轻道,“我们这次来,就不走了。”
初初很没有料到,“真的?”
李医娘再眨了眨眼。
一进荣威堂,气氛立刻压抑起来。熟悉钟太君的人都知道,她现在很不高兴。
钟老夫人怀疑的眼神在初初和李医娘身上来回打转,最后到初初肩膀上站着的枭鹰身上。枭鹰淡金色的眼睛毫不示弱,直直地盯着她瞪回去,站在初初的肩上,趾高气昂的,十分精神。
钟太君问,“不知道李姑姑以前在哪里当值?老身久未进宫拜见圣人和太后殿下,许多人都不熟悉了。”
李医娘回道,“我原在华阳行宫,不怪老夫人不知道。”
“哦,”钟太君顿了一下,“只不知太后殿下怎么会遣你们到这里?新妇进门,我们断不会苛待了她。”枭鹰仿佛能听懂人话,听到把它也算进去,嘶叫了一声。
“老夫人,我一进大元宫就服侍着二夫人,这只枭儿也是由她所养,故而殿下让我们出来陪伴,没有别的意思,您万不要多心。”
钟太君沉默一时,“既然是太后的意思,老身只得从命,金戈,带李姑姑他们去安置。”
老夫人冷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刮过,初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