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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出嫁余无恨,将军之志在千里——————————————
一阵隆隆的雷声,长安城内暴雨如注。
雨水将黄土夯砌的道路浇的泥泞不堪,圆大的斗拱下雨水编织成细密的雨帘,一些坊民坐在下面,“都已经入秋了,这么大的雨可不多见。”
“是啊,听说圣人要对西南用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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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骥跪在自家祠堂的庭院里,正对着祠堂的大门,大雨将他身上那一层薄薄的白色布袍浇的透明,后背上一片湿濡的红,可见到里面纵横交错的鞭痕。
他双手握拳,身子笔直,刚毅的嘴角紧抿着,从透湿的衣料中鼓出的肌肉硬的像铁。雨水毫不留情,像前天母亲手中的皮鞭一样重重地落在身上,鞭伤加上寒冷,沈骥咬紧牙关。
一个老奴跑到身边,“二少爷,满时辰了。”
沈骥向着祠堂叩拜三下,站起身。
钟老夫人手执乌金紫雕檀杖,立在荣威堂下。虽已年过六旬,这位太宗亲封的女护国将军腰板挺直,目光矍铄,她满头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身着鸦青色对襟大袖衫,胸前挂着一串乌红沉润的佛珠,此刻神色凝沉。
看着外面的大雨,钟老夫人眼睛闪烁,似在思索什么,蓦的,她唤道,“金戈!”一个眉眼素净的侍女忙躬身上前,“老夫人,”
“去拿我的朝服来。”
“母亲!”沈恭本站在门口,听到这句话连忙几步来到廊下,满面焦色,“您要做什么?!”
“进宫面圣!”
“母亲!”沈恭又慌又焦,“皇上金口玉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事,无可挽回了!”
“什么无可挽回?”钟老夫人一点拐杖,怒冲冲转向儿子,那骄悍的烈气以前沙场上等闲的男将都不可当,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更是老而弥辣,“难道就眼看着你弟弟尽毁在一个妖女手上?今天拼着这一顶伯爵帽子不要,老身也要让皇上收回成命!”
母亲悍烈骄横的样子,沈恭难堪地别过脸。
钟老夫人疑问,“难道你舍不得你的爵位?”
沈恭皱紧眉,“母亲!”
“您不要为难哥哥。”母子俩的正自争执,沈骥大踏步从雨中走来,他依旧穿着方才的白布袍和长裤,显然是从祠堂直接过来。
钟老夫人怒道,“是谁让你起来的?”
老仆人小跑着从后面跟过来,手里亡羊补牢般的举着伞,嗫嚅着道,“老夫人,到时间了。”钟太君方哼了一声。
沈骥道,“您不要为难哥哥。我与盛姑娘早已有约,皇上业已赐婚——如果您同意,就在家里面成婚,不同意儿子就去外面自办。”
他说的平静,但这一席话当真将老太太气得面如金纸,抖抖索索举起拐杖,“逆子!”沈恭忙扶住她,斥责沈骥,“二郎,你说什么浑话,还不快跪下给娘道歉!”
沈骥道,“母亲,这婚事是皇上亲自赐婚,没哪里不光荣,若是您执意将它闹的不好看,您是儿子的娘,儿子没有什么话说。”说罢转身就走。
“为一个女人,连前程都不要了吗?你以前对你老子说过的话呢?”这么一个罪臣之女,又是被贬的宫妃,甚至为她得罪了皇帝!老夫人声音嘶哑,拐杖把地敲的咚咚响。
沈骥停了一下,眉峰间几不可见地抽动了几下,毅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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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一道橙色的彩虹挂在澄蓝的天际,在巍峨壮阔的宫殿檐角上,显得尤为绚丽。
初初与李医娘结伴而行,欣赏雨后彩虹的美景,一些宫娥从身边经过,亦指指点点地向着天上,笑语中有年轻女子们轻快的欢喜。
“不知道那天上是否有宫阙,是不是比这里还华美些。”
“天上人间,宫闱里大概都是这么回事吧。”初初道,抬首眯眼看着天边的彩虹。婚事已定,不日就将出宫,这一生当无他求,此间的爱恨情仇,就尽留在这大元宫吧。
“盛姑娘,明光殿许美人请您过去一见。”一个小宫女追上她们。
许知萱?初初微微讶异,和李医娘互看一眼。
来到明光殿,宫娥们将初初引至会客的一处小亭。
许知萱候在那里,见她来了,站起身道,“冒昧地邀你来相见,请坐。”
二人一同坐到亭阑处铺好的玉色团锦垫上。
许美人穿一身杏黄色短襦,胭脂纯色长裙,臂挽轻纱,显得朴素而不失少女的活力,初初则是梨花白小立领窄长裙,草绿色的披帛亦挽成流苏绕在手上。两个都只当十五六岁韶龄,却皆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质气,只不过一个静美如玉,另一个则是静中带有瑰霞般的流光,宜动亦静,宜嗔宜喜。
“听说盛姑娘棋下的不错,我们两人下一盘棋吧。”许知萱一壁说,一壁命宫人们将棋枰摆上。
半晌,初初道,“美人棋艺高湛,初初自愧弗如。”
许知萱道,“盛姑娘师承太后殿下,是知萱多承让了。”
初初看向她,“不知美人今日相唤,有何事指教?”
许美人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听闻你即将出嫁,这一幅棋子是我素日里常用的,若盛姑娘不嫌弃,便予你做添妆之礼。”
初初心中有些讶异,不过还是坐直身子,“美人所赐,初初这里谢过。”
是夜,皇帝驾临明光殿,见换了一副新棋,问到此事。
许美人跪下道,“臣妾与盛姑娘也曾以姐妹相称,况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皇帝沉默半晌,方道,“你道是个念旧情的。”许美人自服侍他安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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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九月十一日。
虽然最终认下了婚事,钟老夫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她一生骄傲好强,沈家不比淮西王贺家、褫国公周家、吴国公任家,虽然都是开国功臣,贺、周、任这些都是前齐的世家贵族,沈薄却原本是太宗的侍卫,庄稼汉泥腿子出身,因此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忠心、更勇敢、更努力,头顶上这一顶伯爵的爵位,是两口子一刀一枪结结实实地干出来的。
丈夫去世的早,两个儿子是钟氏的骄傲,不仅自幼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力争上游,更发誓要给他们各寻一门好亲事。大儿子沈恭很平顺,先袭了爵,又凭着其稳重精细将将三十岁就担任了神机营的监军,夫人张氏是前齐遗老张耀山之女,其子张先山现任弘文馆编修,一家子清贵。二儿子沈骥——咳,咳,一想到这里,钟老夫人不禁想起自己的侄女儿青璃,眼神黯了下来。
可是即便牺牲了青璃,没想到最终却娶进了这么样的一个人来,钟氏又恨又悔,在榻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安宁。
在榻下三云上躺着的金戈警醒了,听到老夫人问,“什么时辰了?”
金戈掌灯看一眼漏刻,“老夫人,寅时二刻了(快凌晨四点)。”新夫人今日就要进门,老夫人不愿意过问此事,将事情全部甩给大夫人张氏,现下,定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吧。
果然,纱帐里钟氏已坐起身,“把帐子挂上,窗户打开,气闷的很。”
金戈掌上灯,揭开帐子,劝她,“老夫人,再睡一会吧。”
“我哪里睡得着!”
银钩在外面听见声响,进来同金戈一道将钟氏扶起,到妆台前坐下。
梳妆时却有一枚玉簪掉到地上,碎成两截。
“怎么回事?”天暗,铜镜里钟氏没有看清。
金戈忙示意银钩将玉簪收到帕子里,钟氏却喝道,“拿过来,鬼鬼祟祟的什么?”
银钩只得将帕子地上,跪倒身,“奴婢愚笨。”
“晦气,晦气!”钟氏厌恶地看了一眼,吩咐丫鬟拿下去,心里不胜烦闷,这门婚事,当真是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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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被钟老夫人言中,沈骥半夜即起热,到清晨不仅没退,反而更有汹汹之意,沈恭听说赶来时,只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整个人烧的有些晕沉。
“二少爷这一向心思郁结,又经了鞭打淋雨,正发出来了。”大夫道。
沈恭浓眉紧锁,打发他下去开方煎药,回来看弟弟,“怎么样,不若改期?”
“那怎么行?”沈骥坐起身,暴雨中屹立挺直的身子这时候不禁晕眩地晃了晃,“让郎中开一方猛药,先把白天压下去。”
沈恭不赞同地看着他,“值得吗?”他摇摇头,五天前,十一名勋贵子弟已开拔远赴云南,为了成婚,本是个中最优秀的沈骥错过了,以前安排的左前锋游击将军无法再担任,只好重新改过,改任边校尉将军,前者是杀敌立功的好机会,后者却只能打扫打扫战场了。况且沈恭觉得,大理小国,很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等沈骥赶过去,说不定仗都打完了,而皇宫禁卫军统领的职务,等回来更是再想都别想了——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许他还在眼皮子底下晃吧?皇帝是大度,但他毕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沈骥站起身,披上外衫,猜到兄长心里头所想,“哥哥,男儿建功立业,并不在一时。”停一停又道,“这件事情全在我,你们莫要怪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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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初初身着青色深衣(注1),深绿色长袖大衫上面印着一团一团青碧色的硕大团花,大红色金凤绣金短襦以玉青色革带系在腰间,袖口和身前大带均是织金大红凤尾纹样,大衫前襟坠以金银琉璃花钗,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凤冠亦是珠翠缭绕,玉动珠摇,眉间一点大红花钿。她容光本就盛丽,在这样庄重绚烂的装扮之下,更衬的她肤如雪光,眼波若醉,端是艳丽华贵得让人不能直视。
被礼官引导着,初初将手交到沈骥宽大的手掌中,那上面的热度让她抬起头。
饶是已见惯了她的相貌,沈骥仍然被那绝世的容光震撼了。
初初亦定定相望——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黄昏的余晖在他英武的脸和头上所戴的璞头冠帽上镶上一层淡金色的金边,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手上突然的一个紧握,初初第一次为自己的美丽感到高兴,轻轻唤道,“夫君。”
沈骥握紧她的手,两个人一同向门内走去。
弘德帝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向着皇宫西南的方向,暮色渐渐四合,皇帝庄重的身影逐渐和他身后的城楼、屋脊上的鸱吻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注: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本文尚唐,唐代女子婚服青质连裳,即青色的深衣,饰以以金银琉璃等钗饰,大胆的色配冲撞,也造就了红男绿女的成语。
妖女战将婆,下一章见了。